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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以“囚”为名,自囚一生

 菊斋 2023-09-30 发布于江苏

唐代最不缺的就是诗人。

一个人能够在大唐的诗坛扬名立万,其写诗的成就必然不低,孟郊便是这样一个人。

由于其诗多苦吟之作,诗风穷愁困苦、炼字寒冷狠硬,所以世人以“诗囚”名之——一个“囚”字,不仅是对其诗作的概括,更浓缩了他的一生。

春风得意欢娱少

孟郊生于公元751年,对他而言,盛唐只剩下了一个“尾巴”,而且这“尾巴”很短,短到可以忽略不计。

经过安史之乱的动荡,大唐由盛转衰,诗坛气象也不再恢弘,这些与此时的孟郊似乎没什么关系,他正“孤僻寡合”地过着自己的少年生活。

没有优渥的家境,孟郊自然不能像李白那样仗剑天涯;不是世家大族出身,他也无法像王维那样为自己营造一处辋川别业般的净土;但是,他为什么不像白居易那样早早地求取功名,为自己谋一个进身之阶呢?

这或许是一个没人能够回答的问题。

人生中最好的时光蹉跎而过,直到四十一岁,孟郊才开始有心功名,不料好事多磨,历经三次科考,直到四十六岁,他才得中进士。

不惑之后六年,在唐代,实在算不得年轻,但对于科考,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孟郊的仕途于此时开始,并不晚。

在古人看来,婚姻大事不过是“小登科”,所以,孟郊得中进士后的狂喜也就不难理解了。

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挥笔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好一个春风得意!

经过三十余年的蛰伏,经过两次科举失利,今天,我孟郊也终于可以披红挂彩、跨马游街了!

或许,在他看来,登科后的自己,马上就得以施展身手,一展心中的抱负,但他不知道,此时的庙堂之上,已经没有了盛唐时的雍容华贵,江湖之中又怎会继续“饮中八仙”的传说?

所以,他想象中的“永与泥沙别,各整云汉仪”并没有出现,走马观花,一语成谶。

登科后的孟郊之于当时的长安、之于未来的仕途,真的只是“走马观花”……

三十余年的蛰伏、两次科考的失利,如同漫漫长夜,孟郊不屈地昂着头,在夜空的点点繁星中汲取希望之力,坚持着走了过来,却没想到在明媚的春光里,他看不透迷眼的乱花,找不到那条人生的路。

至孝报得三春晖

对于孟郊登科后的“既得,既去”,他的至交好友多解释为“侍奉老母”,这话虽有为孟郊遮瑕之意,却也不失其真。

孟郊的父亲去世很早,他和两个弟弟与母亲相依为命,从小眼见了母亲的艰难辛劳,所以他奉母至孝。

青年时的孟郊,一直侍奉在母亲身边,年届而立,才辞别母亲、始出乡关。

即便如此,他仍然像一只风筝,思念如线一般牵挂着母亲,无法像李白那样“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在外游历的十年,应该是孟郊一生中难得的适意时光,虽然经历了河南藩镇叛乱的动荡,但是他亦在上饶陆羽处寻得了心中的桃花源。


元 赵原 陆羽烹茶图局部

在陆羽茶舍的时间不长,却成了孟郊心中最璀璨的瑰宝,第一次科考失利后,他曾感慨“潜歌归去来,事外风景真”。

是啊,面对“失名谁肯访,得意争相亲”的名利场,哪有“啸竹引清吹,吟花成新篇”的茶舍来得惬意安然!

但是,在母亲的督促下,孟郊依然坚持了三次科考,历时六年,终于高榜得中。

虽有“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俗话,可是孟郊实在不像这样一个俗人,他此时的抉择,和他早年不参加科举一样令人费解。

其令人费解之处不仅于此,高榜得中后回家侍奉老母的孟郊,于四年后,再次在母亲的督促下,参加吏部试,被选为溧阳县尉,终于达到了其父在世时仕途的高度。

对于这样的结果,孟郊的内心应该是不满意的,“终然恋皇邑,誓以结吾庐”,孟郊的目标是长安,但,“长安居,大不易”,此时的孟郊虽诗名大振,但终不及白居易的少年成名,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赴溧阳任上——虽非大富大贵,但也终于步入仕途,足以奉养老母晚年。

正是这段时间,孟郊写下了千古名篇《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此时的孟郊是安定的,但他仍以“游子”自比,不知是想起了早年自己出游时母亲的殷殷叮嘱,还是在感慨自己的心灵仍漂泊不定。

说来也是咄咄怪事,以“诗囚”为名,诗作多穷愁困苦、炼字追求寒冷狠硬的孟郊,在后世流传最广的作品,竟然是一篇快意放肆的《登科后》和一首充满温馨的《游子吟》。

心为形役与身仇

快意的人生、温馨的生活,是每一个人的向往,作为诗人的孟郊也不例外。

但是,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他始终摇摆不定:

一边醉心于“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的壮美,一边又担心老母“意恐迟迟归”;

一边羡慕着“开亭拟贮云,凿石先得泉”的隐逸雅致,一边又追求着“帝城富高门,京路绕胜居”的繁华;

一边感慨着应该像修道之人那样“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一边又因为“失名谁肯访,得意争相亲”而愤愤不平。

正是这种矛盾,成就了孟郊的“诗囚”之名,也造成了他一生的痛苦。

心之所向,身之所违;身之所至,心之所非。

对于孟郊而言,这样的折磨,犹如自己和自己角力,犹如身心之间的战斗,直到身心俱疲、身心俱伤。

同为诗人,陶渊明在感慨“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所以,陶渊明归隐后的生活虽然艰难,却鲜有困苦之声。

孟郊也曾有过这样的机会。

在第一次科考失利后,孟郊夜不能寐,悲从中来,写下了《夜感自遣》:

夜学晓未休,苦吟神鬼愁。

如何不自闲?心与身为仇。

死辱片时痛,生辱长年羞。

清桂无直枝,碧江思旧游。

那一刻,应该是孟郊一生中,对自己认识最清醒的时候。

可惜的是,他没能明悟,虽然认识到自己的“心与身为仇”,但也仅仅是“碧江思旧游”。

一个“思”字,决定着他仍不能成行,不能打破自己为自己设置的“囚牢”。

所谓“诗囚”,岂止是为诗所囚。

由于沉迷于吟诗,孟郊在溧阳县尉的岗位上没做出什么成绩,甚至要靠“临时工”帮忙,最后不得不辞职了事。

后来在郑余庆的帮助下,孟郊先于洛阳担任协律郎并定居,后娶郑余庆的同族女子郑氏为妻,这才勉强算是过上了舒心日子。

而这时的孟郊,已经五十五岁。

未及三年,不幸接踵而至:儿子早夭,母亲病故,孟郊的世界一片灰暗。

之后六年,郑余庆再次为孟郊谋得行军参谋一职,孟郊暴病而卒于赴任途中,结束了其矛盾纠结的一生。

或许,孟郊至死都没有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唯有用寒冷狠硬的笔触,写下穷愁困苦的作品,来表达自己的矛盾和愤懑。

天意弄人也好,造化不公也罢,当年长安街头那个鲜衣怒马的中年人,终是没能走出理想与现实间的恍惚,在寒夜的漫天繁星和春日的迷眼乱花中迷失了自己。


作者:三日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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