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为一位声名遐迩的文学大家，林语堂却一心想发明一部前所未有的中文打字机。从文学跨界到物理学领域，这发生在林语堂身上，一点都不意外。他早在童年时期就表现出对机械的痴迷，小学时曾尝试发明自动灌溉机，中学时又差点被一幅活塞原理图吸引去做了物理老师。然而古人云：“雄心是生活的动力，也是一切灾难的渊源。”林语堂为了实现发明中文打字机的梦想，竟然使他陷入倾家荡产的境地。 发明中文打字机的林语堂 从小就有当发明家的梦想  其实，林语堂不仅仅停留在梦想，而是努力实现梦想。他小时候曾惊叹于中医药粉治疗外伤的功效，就自己采了很多不知名的草药，调合到一起发明了一种药粉，命名为“好四散”。尽管遭到姐姐们的嘲笑，但他始终对这种药的功效深信不疑；小学里学到虹吸管原理后，他就花几个月时间琢磨在自家菜园里搞自流灌溉，准备制造一台抽水机，让井里的水自动流到菜园里；青年时代，在去厦门的途中，他又对轮船上的蒸汽机着了迷…… 林语堂曾说：“初入圣约翰大学时，我注册入文科而不入理科，那完全是一种偶然。”还说：“我仍然相信我将来发明最精最善的汉文打字机，其他满腹的计划和意见以及发明其他的东西可不用说了。如果等我到了五十岁那一年，那时我从事文学工作的六七年计划完成之后，我忽然投入美国麻省理工学院里当当学生，也不足为奇。”这后一句话倒不是林语堂故作惊人之语。在50岁那年，他虽然没有成为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大学生，却专心去研制中文打字机了。 “言必行，行必果”，林语堂之所以在 50 岁后研制起了中文打字机，是由于他的一生与痴迷打字机有不解之缘。当时的中文打字机工作时，需要配备大盘大盘的铅字，十分繁复。而林语堂想设计一架中文打字机，应当类似于外文打字机的新机器。于是从1916年起，林语堂就对中文打字机及中文检字问题发生了兴趣，历时30多年对之进行断断续续的研究…… 当时，国内已经有了中文打字机，但林语堂认为，这种打字机的检字法使用起来不方便。于是，他便搜集和购买与打字机相关的资料，包括市面上能见到的各种型号的外文打字机。比如1931年，林语堂作为中央研究院代表，赴瑞士出席国际联盟文化合作委员会年会，乘此机会，他曾“顺路”去英国，只为在那里找工程师研究中文打字机。几个月后，当林语堂从英国回到厦门的时候，随身带来一台不完整的中文打字机模型，而为了这个宝贝铁疙瘩，他几乎用尽了所携带的钱，到了家门口，他口袋里仅剩几角钱。 为发明几乎弄得倾家荡产 20世纪40年代中期，林语堂已在国外出版了七八本畅销书，到1946年累积了十几万美元的财产，他认为在经济上已具备一定的财力，可以把头脑里中文打字机设想，变为现实中能使用的真家伙。“痴”于打字机的林语堂，就像着了魔似的，当时竟没有认真地估计成本，也没有考虑一下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所以他也没有求助什么基金会的资助——以他当年在美国的声望，如果提出了有关中文打字机的发明计划，是会得到某些基金会的资助。 诚然，林语堂的发明构思新颖而独特，但样机制造出来难度却极大，因为样机的零件都需要人工制造，在高度机械化的美国工业社会，手工制造的费用特别昂贵。但开了头、并已投入大量的精力和财力，他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投资，否则就会半途而废。林语堂亲自到唐人街请人排字铸模，在纽约郊外找到一家极小机器厂制造零件，并高薪聘请一位意大利籍的工程师，协助解决机械方面的问题。 林语堂不得不向他的出版商、也是老朋友的赛珍珠夫妇提出预支稿酬。从1935年《吾国吾民》开始，林语堂创作的畅销书，几乎都是交给赛珍珠夫妇经营的约翰·黛公司出版的。这家出版社靠林语堂的书发了不少财，何况从私交上说，赛珍珠夫妇又是林语堂的朋友。所以，林语堂以为请他们预支给自己几万美元，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岂知这两位多年的老朋友，竟然不顾林语堂为约翰·黛公司立下的汗马功劳，拒绝预支稿酬。林语堂一气之下，不久与他们绝交。 关键时刻，幸而另一位朋友、古董商卢芹斋伸出了援手，借给林语堂一大笔钱；同时，林语堂又向银行贷了一部分款，这才保证了研制工作能够继续进行。于是，林语堂发明的中文打字机的样机，才得以艰难问世。 尽管林语堂学贯中西，但他主要从事中英文的写作和教学，并没有经过机械工程的训练，要发明这样一台打字机谈何容易。林语堂这种超人的精神和创造力，使他许多美国朋友钦佩不已。有人称赞林语堂说，“他就像纽约泰姆士广场一千只亮灯泡的广告，灿烂得令人炫目。”可是廖翠凤就不同了，眼见多年的储蓄化为乌有，焦虑至极，夜里失眠，甚至偷偷哭泣。结婚这么多年，她深知林语堂多面的个性。在某些方面，他很随和，对某些事，他却意见强烈和固执。发明打字机弄得倾家荡产，便是他固执的结果。 终于造出“明快中文打字机”的样机 更令今天人们佩服的是，林语堂那时就有“专利组合”的概念。除了打字机的整体专利，他还提交了另外 4 件专利申请：编码方式和键盘构造、纸页控制装置、弹簧动力驱动的输入条机械装置、打字机的外观设计专利，从里面到外面一点不漏下。此时的林语堂，却体现出一个资深企业知识产权领导人的素质。1952年10月14日，这项专利申请才获得批准。 1947 年，林语堂终于研制出世界上最先进的中文打字机，还为它取了个名字：“明快中文打字机”。这台打字机高 9 英寸、宽 14 英寸、长 18 英寸，备字 7000 个。字模是铸在 6 根有 6 面的滚轴上。上面说过，由于采用了“上下形检字法”，因此以 72 键取代了老式中文打字机庞大的字盘，每个字只按 3 键即可，每分钟可打 50 个字，它不需要经过复杂训练，任何人在获得指导后都可以进行操作，熟练后可实现盲打。在汉字世界里，林语堂发明的这台打字机，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均可谓一项革命性的创举。 1947年5月22日，乃是林语堂全家难忘的一天；而对于林语堂来说，这个日子给他的感觉，其意义恐怕绝不亚于他的出生：他呕心沥血、倾家荡产所得的宠儿——“明快中文打字机”，就在这一天诞生了。上午11时，林语堂夫妇和二女儿林太乙一起，从工厂里把这个打字机小心翼翼地抱回家。 一到家里，将打字机放在客厅的一张桌子上，林语堂口衔烟斗，深情地瞧着那铁玩意，怎么看怎么喜欢。从外观看，那打字机很象是个普通的英文打字机。林语堂抚摸着这个宝贝疙瘩，迫不及待让二女儿试机。林语堂随便捡起一张报纸，要林太乙照打，不管打得快慢，能打出字来，就是成功。林太乙就像打英文打字机时所谓 hunt and peck（寻到键钮就打）进行操作，字打出来了！发明成功了！ 后来曾有一天，林语堂和林太乙坐在一辆计程汽车里，林语堂一面玩弄着个纸型键盘，一面得意地对女儿说：“我这个打字机的发明，主要在利用上下形检字法的键盘，其他机械上的问题是不难解决的。”“那么，你假使只把汉字照上下形检字法分类，弄个纸型键盘，像你手里拿的一样，不就可以向人推销吗？”太乙战战兢兢地问，“当时有没有制造模型的必要？”林语堂朝女儿看了一眼，太乙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他轻声地说：“也许不造模型也可以推销。但是我忍不住，我一定要造部打字机，使我可以真正的打字。我当然没想到要花那么多钱。”  他是一个不走运的发明家 提出专利申请后，林语堂就多方接洽，宣传和推销他的发明，希望能有一家实力雄厚的打字机制造公司生产他所发明的中文打字机。雷明顿打字机公司对林语堂的发明有一定兴趣，消息传来，全家欢呼。林语堂把打字机小心翼翼装在一个木箱里，木箱外面再包着油布，不顾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唤了辆出租车，他和女儿赶到雷明顿公司在曼哈顿的办事处，因为这个公司正在等着看这架打字机的示范表演。 十几位高级职员坐在长方形的会客厅里。打字机放在客厅一端的小桌上，林太乙坐在打字机前面。林语堂简单地介绍了这项发明的重要意义，阐明了打字机的操作原理。“全世界的人有三分之一使用的文字是汉字或一部分是汉字，如日文韩文。”林语堂对这些美国人介绍说，“但迄今没有良好的中文打字机，原因是汉字太复杂了。现在我发明了一台打字机，它只有七十二键，任何人不受训练也可以操作。最常用的九百字都占第一字位，所以，打字员熟悉键盘之后，不看它也可以打字，无须参考窗格中显示的字。” 然后，林语堂指示林太乙作示范操作。整个客厅呈现出一派静穆的气氛，那些好奇的美国人以审视的目光注视着林太乙的一举一动。“咔嚓”一声，林太乙按了键，可打字机竟毫无反应；再按一键，还是没有反应，又按键，仍然没有反应。雷明顿公司的专家们已发现异常，有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林语堂感到情况不妙，赶紧走到打字机旁，亲自试打。会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林语堂按键钮的声音。头一天晚上在家里试打时，还是打得很顺利的，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了毛病，林语堂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 经过几分钟的摆弄，打字机仍然不动，林语堂只得尴尬地向大家道歉。然后一声不吭，把这架使他当众出丑的打字机装入木箱，包在湿漉漉的油布里，狼狈地离开了雷明顿公司。林语堂以巨大的心理承受力，应付着眼下的突然变故。 回家路上，他一言不发，大雨打在计程车的车窗上，林语堂的心被不安搅动着……第二天召开记者招待会的通知已发出，可是现在第一次公开试机失败了，即使取消原来的议程，也总得向人家解释清楚原因。林语堂有了主意：当务之急是设法排除打字机的故障！他回到家里，先给那位意大利工程师打电话。工程师赶来后，只用一把螺丝刀，不到几分钟就把打字机修好了——原来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毛病。林语堂松了一口气，但给雷明顿公司所留下的印象已无法挽回。 始终没有企业投入生产 正当鲜花、贺电、贺信和参观、祝贺人群像潮水般地涌向林宅时，林语堂也接到了一封意想不到的信，声称“明快中文打字机”不是林语堂发明的，这封信的作者就是那个意大利籍工程师，他从新闻媒介那里了解到“明快中文打字机”的轰动效应，以为有利可图，就来与林语堂争夺发明权了。他说自己是打字机的发明者，要与林语堂打官司。这个意大利籍工程师连个中文字都不认识，却要窃取中文打字机的发明成果，林语堂感到骇然，只得找律师来应付他。 其实，“明快中文打字机”并不像工程师想像的那样可以赚大钱，因为样机虽已研制成功，但要获利，必须得把它投入商品生产领域。由于中国又燃起了内战烽火，精明的商人们不愿对一项销售市场不稳定的商品大量投产，所以竟没有一个企业愿意接受这项新发明。 面临这情况，廖翠凤常常伤心得哭起来。结婚20多年，廖女士总是与丈夫同甘共苦，在打字机制造过程中，她眼看多年的外汇储蓄逐渐减少，以致借债；本来她还把希望寄托在发明成功后所得到的补偿上，现在样机试制成功了，可是却无人肯投产，廖翠风知道家里已为打字机而倾家荡产，她怎能不伤心呢！负债累累的林语堂虽然感到很失望，但却没有后悔。因为发明中文打字机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是奋斗者在前进途中的挫折。他默默地吞噬着破产的苦果。 “明快中文打字机”试验成功的消息，像一个巨大的冲击波，越过宽阔的太平洋，波及到遥远的中国大陆。上海滩的许多报纸都刊登了中文打字机发明成功的新闻，而一些好事者则又编织出不少神话式的“传闻”，到处流传着林语堂又发大财的消息。还是胡适出来说了“公道话”，叫那些人不要胡说八道，林语堂已为打字机弄得倾家荡产了…… 巨大的经济压力之下，1948年，林语堂终于与默根索拉排字公司签订合约，为期两年。1951年，林语堂又将专利卖给该公司，并将“明快中文打字机”模型借给他们研究，林语堂一共只得到了2.5 万美元。不算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投资回报率都还不到20%。即便如此，林语堂夫妇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鼓励。但遗憾的是，由于考虑到零件复杂制造成本过高，以及中国广大的市场无法进入，这家公司最终放弃了制造林氏打字机的计划，而将那台打字机样机也束之高阁。 留给中文世界的宝贵财产 来源：各界杂志第8期—史海钩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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