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的文人，与秋的关系向来很深，他们笔下的秋之况味，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提及秋的美篇，我们对郁达夫的《故都的秋》尤为深刻，其实他还写过一篇苏州的游记《苏州烟雨记》。 时值初秋，凉风习习，苏州这座城已泛着几许秋的古意。让我们跟随郁达夫的脚步，一起走进100年前他游苏州的那个初秋，淋一场姑苏的烟雨……  出游那天的天气： 那一天（九月三日）也算是一天清秋的好天气。头上虽没有太阳，然而几块淡清的空处，和西洋女子的碧眼一般，在白云浮荡的中间，常在向我们地上的可怜虫密送秋波。 1923年，郁达夫在上海，在那繁华的都市里，沉浊的空气弥漫，只叫他感到窒息。 他想去空旷的地方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于是就想到向往已久的苏州散散心，还在心底高呼：“我要去寻访伍子胥吹箫乞食之乡，展拜秦始皇求剑凿穿之墓，并想看看那有名的姑苏台苑哩！” 恰巧这天早晨，同乡的沈君，跑上他的寓所来说：“今天我要上苏州去”。郁达夫看看窗外的天空，听听市上的杂噪，忽而也起了一种怀慕远处之情，便和沈君匆促上车，初不料车上是那样拥挤。 途中遇见的女学生： “明眸皓齿的你们这几位女青年，你们可是上苏州去的么？”我见了她们的那一种活泼的样子，真想开口问她们一声，但是三千年的道德观，和见人就生恐惧的我的自卑狂，只使我红了脸，默默的站在她们身边。 行到苏州河时： 我且探头出去看车窗外的茂茂的原田，青青的草地，和清溪茅舍，丛林旷地吧！“啊啊，那一道隐隐的飞帆，这大约是苏州河吧！” 半年来，郁达夫闲居沪上，既无职业，也无忙事，他说本来只须有几个买路钱，便是天南地北，也可以悠然独往的。此刻，户外天空下的一切都令他眼前一亮，久已疲惫的身心顷刻间得到了放松。 苏州初印象： 出了车站，马路上站了一忽，我只觉得许多穿长衫的人，路的两旁停着的黄包车、马车、车夫和驴马，都在灰色的空气里混战。跑来跑去的人的叫唤，一个钱两个钱的争执，萧条的道旁的杨柳，黄黄的马路，和在远处看得出来的一道长而且矮的土墙，便是我下车在苏州得着的最初的印象。 这是郁达夫双脚第一次踏上苏州的土地。片刻，湿云就很快低垂下来，两三点冰冷的雨滴就落在他的脸上。他和同行者沈君赶忙招了几个马车夫来问价钱。 雨中的马车上： 我和沈君坐在马车里，尽在野外的一条马路上横斜的前进。青色的草原，疏淡的树林，蜿蜒的城墙，浅浅的城河，变成这样，变成那样的在我们面前交换。醒人的凉风，休休的吹上我微弱的面上，和嗒嗒的马蹄声，在那里合奏交响乐。 他们经历一番讨价还价，遂坐上一辆马车往葑门去。起初看不见的微雨，愈下愈大了。朦胧的烟雨，给苏州蒙上了一层轻雾薄纱，引得多少文人雅客沉醉于此，又引出了多少诗情与遐思。 郁达夫一时忘记了秋雨，忘记了在上海未了的工作，忘记了半年来失业的困穷，只想在马车上作独脚的跳舞，嘴里不知不觉的念出了几句独脚跳舞的歌来： 秋在何处，秋在何处？ 在蟋蟀的床边，在怨妇楼头的砧杵， 你若要寻秋，你只须去落寞的荒郊行旅， 刺骨的凉风，吹消残暑， 漫漫的田野，刚结成禾黍， 一番雨过，野路牛迹里贮着些几浅渚， 悠悠的碧落，反映在这浅渚晨容与。 月光下，树林里， 萧萧落叶的声音，便是秋的私语。 苏州城是一个浪漫的古都： 阊门外的繁华，我未曾见到，专就我于这葑门里一隅的状况看来，我觉得苏州城，竟还是一个浪漫的古都，街上的石块，和人家的建筑，处处的环桥河水和狭水的街衢：没有一件不在那里夸示过去的中国民族的悠悠的态度。这一种美，若硬要用近代语来表现的时候，我想没有比“颓废美”的三字更适当的了。 马车到了觅渡桥，郁达夫两人在微雨里走了下来，沈君的友人施君的寓所恰在葑门内的严衙前。 葑门这一隅，留给郁达夫的印象就像“十八世纪的古都”。郁达夫说进了葑门以后，在那如此清冷的街上，所得着的印象，他怎么也形容不出来。于是和上海做了一个对比：“上海的市场，若说是二十世纪的市场，那么这苏州的一隅，只可以说是十八世纪的古都了。上海的杂乱的情形，若说是一个商务港，那么苏州只可以说是一个睡眠镇了。” 见到沈君的友人施君后，三人便一同出去觅食。“严衙前附近，都是钟鸣鼎食之家，所以找不出一家菜馆来。没有办法，我们只好进一家名锦帆榭的茶馆，托茶博士去为我们弄些酒菜来吃”。在锦帆榭的清淡的中厅桌上，三人喝喝酒，说说闲话。雨一止，郁达夫就促施君沈君，一同出了茶馆，打算上各处去逛去。 玄妙观里的茶馆： 我只觉得玄妙观里的许多茶馆，是苏州人的风雅的趣味的表现。 他们从清冷修整狭小的卧龙街一直跑将下去，拐了一个弯，又走了几步，街上的人和两旁的店便渐渐儿的多起来，繁盛起来。苏州城里最多的卖古书、旧货的店铺，一家一家的少了下去，卖近代的商品的店家，逐渐惹起郁达夫的注意。这就是观前街。 到了玄妙观，走尽前前后后，遍观玄妙观今日的繁华境状后，郁达夫发出苏州人风雅的感叹。他还在玄妙观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现象，对茶馆展开一番饶有兴味的议论…… 比如许多人早晨一早起来，就跑上茶馆来；比如茶馆内虽则不通空气，但也没有火热的太阳，并且张三李四的家庭内幕和东洋中国的国际闲谈，都可以消去逼人的盛暑；比如天冷的时候，坐在茶馆里，第一个好处，就是现成的热茶；比如有几家茶馆里有几个茶客，听说从十几岁的时候坐起，坐到五六十岁死时候止，坐的老是同一个座位，天天上菜馆来一分也不迟，一分也不早，老是在同一个时间。 去逛遂园： 遂园是一个中国式的庭园，有假山有池水有亭阁，有小桥也有几枝树木。不过各处的坍败的形迹和水上开残的荷花荷叶，同暗淡的天气合作一起，使我感到了一种秋意，使我看出了中国的将来和我自家的凋零的结果。啊！遂园吓遂园，我爱你这一种颓唐的情调！ 郁达夫一行人出了玄妙观后，又走了许多路，去逛遂园。也由此，他以这半日的经验得出苏州的建筑规律：进门的地方，都是狭窄芜废，走过几条曲巷，才有轩敞华丽的屋宇。 他们在荷花池上的一个亭子里，喝了一碗茶，走出来时在正厅上遇着了许多穿轻绸绣缎的绅士淑女，静静的坐在那里喝茶咬瓜子，等说书者的到来。 出了遂园，他们劝施君回寓，郁达夫与沈君两人又在狭长的街上飘流了一会，就决定到虎丘去。 《苏州烟雨记》写到这里，郁达夫在文末自注“此稿执笔者因病中止”，此篇再没有下文了。 这次苏州之行的游记并未写完，我们无从知道，他们游览了玄妙观、遂园和虎丘几个地方外，还去了什么地方？更无从知道，他们的苏州之游是当天结束，连夜乘车返回上海，还是又逗留了几日，悠悠然逛遍姑苏。 但郁达夫这篇未完成的游记，却让我们借着那流畅清新的文句，看到了100年前的姑苏风貌，体味到那次出游的趣味百出，也读到他浪漫细腻的文人气质。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