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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德吃了晚饭，和三大娘一边看电视，一边畅想立珍怎么嫁给朱科长，怎么跟着城里的干部享福，村里人怎么巴结他刘世德，怎么求他办事……这时候，刘世发提着两包饼干进来。“三哥你刚从局子里出来，我过来看看！”世发压低声：“三哥，犯的什么事儿啊，进了局子？咱老刘家，祖辈子没出过这种事儿啊！”“你这是想哪里去了？”世德大度地一笑，“什么进局子，这是派出所领导请我去配合工作，了解情况。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有待遇嘞！”“哦，这么回事儿啊。”世发吧唧两下嘴，“我听说你犯了事儿，进了局子，这两天全村都这么传，弄得我门儿都没法出了。”世德把脸拉下来，“老二，你三哥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下三滥货货，自己窝囊，还嫉妒咱！咱老刘家要文化有文化，要干部有干部，在全桃花峪可是第一大户！”世发点头说：“就是，就是，我就说三哥是个明白人，又是老党员，还能犯错误？”“忠厚传家远，书香继世长啊，咱老刘家家风好啊！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这人，不求大富大贵，就求留下个好名声，求个永垂不朽！”“那，想永垂不朽，就得多做好事儿。三哥，我跟你商议个事儿。”世发把腚底下的小椅子往前挪挪，“二秃那个学，他要命不上了，我看着上也是白上，学不着东西，也不安排工作，白搭钱。我寻思找找存志，退了算了！”世德恨铁不成钢地瞪眼看着世发，半天才说：“老二哎，你怎么就是不觉醒呢？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金钱，知识改变命运，你这是断送孩子前程啊！你自己为什么一辈子没点出息气儿，没任何作为？不就是学上得少没文化吗？你看我这一生，为桃花峪的发展做出这么大贡献，儿女还都成为栋梁之材，上大学的上大学，当干部的当干部。这不，眼看着女婿也是个干部，官儿还不小，管着不少事儿。”世发笑笑，说：“三哥，我可跟你没法比，全桃花峪村，能跟你比的有几个？这不我看着二秃随我，没什么出息气儿，我实在是没钱供他上这个学，还得叫咱家存志操操心，把钱退回来。五六千块钱啊，三哥，咱庄户人攒两个钱容易嘛！”世德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老二啊老二，你从小就犟，跟你说话就是对驴弹琴啊！二秃这么聪明的孩子，毁就毁在你手里。咱老刘家少出一个大学生，国家少一个人才，你是上对不住国家，下对不住祖宗啊！”世发脸上有点挂不住，红脸说：“三哥我知道你理论高，别跟我上纲上线的，我不听那一套。二秃跟我一样就是吃地瓜蛋的料，狗屁人才！我就凭干活吃饭，不偷不骗不抢，谁也对住了！那五千块钱的事儿，最好你跟存志说说，你不说，我明天就到市里找存志要钱！”世德愣怔半天，说：“哼，存志工作那么忙，那么大个城市，你一个庄户人都分不清东西南北，能找到他？”世发忽的站起来，“哼，你看看我能找着他不，他钻老鼠洞里，我也把他掏出来！”世德也忽的站起来，“就凭你这熊样儿，要是能找着存志，回来我管你叫亲哥！”客运站站前小商品批发市场里，刘存志额头挂满汗珠，推着那辆旧自行车，车把上晃晃荡荡吊着个大蛇皮袋子，跟一堆摩托车脚踏三轮车自行车和行人挤在一起。各种吆喝声混杂在一起，男的女的，尖的哑的，霸道的哀求的，野蛮的焦躁的……存志就这么一步一挪，被一个三轮车撞一次，让一个摩托车蹭一次，被一个人骂一次，终于挪到南出口。他出大门左转走一段路，到人少的地方，把自行车停靠在一棵国槐树下，想擦把汗，喘口气。不远处有卖雪糕的，他忽然觉得又饥又渴，犹豫着是不是过去买个雪糕解解渴。一支雪糕五毛钱，得卖一辆玩具车，或者两双袜子；一支冰棍一毛钱，得卖两个小气球，或者四支棒棒糖。他咽口唾沫，还是忍住了。他蹬开自行车，推着小跑两步，猛然迈腿骑上。车把上装满货的大蛇皮包晃荡起来，自行车随着扭两下，画一个“S”。他两手握紧车把，两眼直瞪前方，凭多年骑自行车的经验，终于把自行车稳住。“侄子，侄子哎！”有人在身后追着喊，“是我啊侄子，你二叔啊！”可是那声音还在逼近，“侄子你等等啊，我是你二叔啊，我来找你啊，存志侄子！”存志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听着像刘世发？他怎么到市里来了，绝对不能叫他看见！存志咬牙用劲猛蹬，自行车嘎吱嘎吱起劲地叫起来。“侄子你等等啊，我是刘世发啊，我是你世发二叔啊！”正是上坡，自行车吊着大蛇皮包根本跑不起来。刘世发紧追不舍，离得越来越近，最后一把拽住存志的自行车后座，死也不松手，“侄子哎……你二叔啊，不认……得了吗？”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自行车拧两下朝路边一歪，存志伸腿撑住，他回头看看世发，“二叔，是你啊？”“侄子哎，我大老远就看着像你，开始还不敢认，原来还真是你，你说巧不巧！”世发上气不接下气，“你这是干什么啊，大包小包的，单位没派车吗？”“派什么车啊，影响不好。今天我休息，骑自行车出来随便转转，体验体验生活。”存志收回右腿，转身看着世发，“大热天的，底层老百姓真不容啊！”“侄子你真不孬，在城里当了干部，还没忘庄户人不容易！”世发说着从黑油油的皮包里抽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存志，“这是你婶子今早晨早起来给你烙的煎饼，知道你好吃煎饼，又煮了几个咸鸡蛋，还有点香椿。”存志接过包袱，放在鼻子上闻一下，“家乡的味道，我喜欢。”又问：“二叔，你来城里有事儿？”“是有点事儿。”世发四下里撒摸一下，“二侄子，要不咱爷俩找个墙角蹲下慢慢说吧。”存志说：“不用，你先三言两语说说什么事儿，过一阵儿我还得到市里开个会。”“那我就三言两语地说说，你这么大个干部，其实这事儿你办也容易。”世发说：“你兄弟上那个中专，我不想叫他上了，他也没你那出息气儿，白搭钱！你给办办，叫学校把钱退给咱！”存志一听急了，“你这叫什么事儿啊，学上了就上了，哪有再退回来的？”世发说：“不上了就退，这不是常有的事儿嘛，要是没退学的，都跟你似的上了大学，那地谁种？人吃什么？”“别人吃什么用你操心？你就不考虑孩子前途了？长大了他埋怨你怎么办？在这事儿上吧，二叔你得跟俺爹学习。没有俺爹的坚持，哪有我今天？所以我现在特别感激俺爹，每次回家都给他买很多东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二侄子，我怎么能跟你爹比，二叔没有你爹那福气啊！这不，你婶子得天天吃中药，一副药就得小百子。二秃上这个学，一个月光吃喝就得二三百，全指靠我卖那两个山果，哪能应付过来呀！我这欠下一腚账，亲戚朋友邻居本家能借的都借了！”“那也没办法。”存志板起脸说：“我不能违反规定，以权谋私，现在国家抓腐败很紧。”“国家抓他的腐败，不关我的事儿，我要我的钱！”世发梗起脖子地说，“要不着钱我就不走，吃住都在你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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