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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沟桥战场的隆隆炮声，震撼着中华大地。上海战场的抗日浪潮，席卷了亿万神州，国共合作，一致抗日成为大势所趋。八路军、新四军相继建立，奔赴抗日前线。到了这个时候，已与党中央失去联系三年之久的湘赣游击根据地，对全国形势的发展仍然一无所知。 这年秋天，临时省委感觉国民党的'围剿'势头似乎开始减弱了，气氛变得颇为异常，便特意派人前往吉安侦察。侦察人员带回了几张传单，其中有《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国共合作宣言》等宣传品。 但有谁能相信这是真的呢？三年来，游击队已经吃够了国民党的苦头，多少红军游击队员死在他们的枪炮之下？多少革命群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现在要国共合作，可能吗？临时省委得出的结论是：警惕再警惕，千万不能受敌人的欺骗。 11月中旬的一天，守卫在独立团驻地九陇山山口的一个战士，突然向连部发出了发生紧急情况的信号。 接着，一乘四人抬着的轿子朝着山口走来，轿子前后左右还跟着轮替抬轿的轿夫和国民党卫兵。山口哨位上的战士们严阵以待，警惕地注视着来人。 '站住！'游击队员厉声地命令着。 轿子在哨位旁边停住了，从轿里从容走出一位英姿焕发、气宇轩昂的人来，他头戴一顶博士帽，身穿一套中山装，脚蹬一双黑皮鞋，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色太阳镜，看上去仪表端庄，举止不凡。 游击队员看到这位不寻常的来客，拉动枪栓，大声喝问：'你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干什么的？' '从吉安来。'他用清晰的四川口音平静地回答。 '到哪里去？'游击队员们又是一声喝问。 来人摘下墨镜，把游击队员们打量了一番，微笑着说：'找谭余保同志。'随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哨兵，名片上印着'陈毅'两个字，旁边一行小字是：'四川乐至'。 接着，陈毅对游击队员说：'请带我们到谭余保同志那里去好吗？' 当时，国共合作已经实现，一些游击根据地已根据形势的转变，自觉地与国民党地方当局谈判，实现了合作。像湘贛游击根据地这种至今还与国民党当局处于对抗状态的情况已经不多了，为此，党中央特派陈毅作为全权代表，到湘赣游击区联络商讨出山抗日事宜。 陈毅为了安全上山，特意作这身打扮，并由国民党卫兵出面护送，沿途可以省却许多麻烦。 陈毅交付了轿夫的工钱，发打轿夫和国民党卫兵回去，然后随游击队员们上了山。 到了山上，段焕竞和刘培善接待了他。 一封由项英签名的介绍信，摆在松树做成的桌上。信上写着：特派陈毅同志来你们这里联络国共合作事宜。 段焕竞和刘培善看过介绍信后，半信半疑，而项英的签名又是事实，他俩顿时没了主意。'要提高警惕'这几个字，又不时在他们脑际闪过。 就在两个月前，有一个自称是湘赣边区党委派来的联络员到了山上。这家伙走后不久，就开来了大批国民党军队，向游击队进攻。现在陈毅以这副装束突然来到，他们不能不产生怀疑和特别警惕。说不定国民党军队马上又会尾随而至！因此，部队当晚即加强了戒备，并把陈毅转移到另外一个山头上。 陈毅开始向他们讲解当时的国内形势，逐条地解释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和抗日救国十大纲领，说：'现在国内外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民族矛盾已超过了阶级矛盾。党中央指示我们，要国共合作，一致对外，集中力量打日本鬼子，坚持南方八省的游击队，要有计划，有步骤地下山去。' 说得是有道理，但是蒋介石也是这样想的吗？他可是连做梦都在想着要消灭红军的啊！特别是在眼前，山下就屯驻着国民党的军队，怎能轻易下山呢？ '你有证据吗？'刘培善试探着问。 '没有。' '为什么只你一个人来？' '多带人太危险。'陈毅顿了顿，又说：'你们现在的任务只有两个，一是停止打仗，二是整训改编军队。你们要相信我。'可是，前不久湘赣省委的来信中还明确指示：没有省委的指示，切不可接受改编。 这样，更没有人敢相信陈毅是代表党中央来的。相反，在他身上，叛徒的疑点倒越来越多。 大家坚持要陈毅交待叛党的经过。因为不久前报纸上曾刊登过：'江西共产党首领陈毅投诚'的消息。他们还要陈毅把这次'勾结'敌人进攻湘赣边的经过讲出来，以便得到宽大处理。 陈毅反问道：'反动派的报纸你们也相信吗？!' 段焕竞和刘培善于是连夜召开会议，讨论陈毅提出的整训和改编问题。两人商讨了半天，还是不敢妄下断语，但又知此事关系甚大，遂决定将陈毅送到省委，由谭余保亲自处理。 第二天，陈毅即被秘密送到铁镜山临时省委住的棚子里。不久，即有几个游击队员过来，不由分说地把他给捆了起来，吊在棚子的这一边，而竹棚子的那一边，省委正在研究怎样处理他。 彼此只隔一道竹墙，说话的声音一清二楚，那边，省委讨论了很久，最后决定：'杀！'陈毅在竹棚子这边听到，大喊：'不能杀！杀掉我，你们要犯大错误！' 第二天，棚子四周坐满了人，就像要公审犯人一样。 谭余保从棚子一边走出来，在场的均对他肃然起敬。 陈毅见这人身佩驳壳枪，头戴红军帽，手里拿着根竹根做的长烟管，便开口问道：'你就是谭余保同志吗？' '谁是你的同志？我知道你早叛变了！'谭余保答。 '我是代表党来的。' '你代表哪个党？代表国民党？' '我是陈毅。' '我早晓得你的名字。嘿，你在井冈山那个时候，集合队伍讲话，我拖个梭标来听你讲，从猴子讲到人，从天上讲到地下，从井冈山讲到全世界，一讲几个钟头，讲得头头是道。你过去讲的话，你自己还记得吗？' '我讲什么啊？' '讲革命，就是要革命，不要投机嘛！可你现在怎么样？你要不供出怎么投降蒋介石的，就要杀头！' '你抗不抗日？'陈毅反问道。 '我抗日，马上可以抗日。'谭余保答道。 '你愿意抗日就好办！'陈毅感到高兴的是，他和谭余保之间开始有了共同语言-'抗日'。 谭余保接着说：'不过，要我抗日，得有个条件：恢复井冈山八县的根据地。' 陈毅笑着说：'你们见识之浅也！同志啊，你就只看到那八个县。今天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我们在抗日战争中要争取领导权，将来抗日战争胜利了，全中国就是我们的，不只井冈山那八个县。' '这个还讲得有道理。但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日，这个口号很奇怪。只有阶级斗争，哪有阶级合作？只有'苏维埃救中国',怎么可以取消苏维埃？'谭余保进一步提出他的疑问。 '过去提的'苏维埃救中国'的口号是对的。现在民族矛盾上升了，国内的矛盾下降了，主要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抗日高于一切。因此，我们运用'抗日救中国'这个口号来代替'苏维埃救中国'的口号。我们要实现国共合作，争取抗日战争的领导权。'陈毅作了明确的解释。 '我们历来讲阶级斗争，你却讲阶级合作。你就是第二国际，就是叛徒。我们历来讲'苏维埃救中国'，你却要取消苏维埃，这就是要灭亡中国。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你却要把军队拉出给蒋介石。'谭余保忍不住抽出烟管，敲打着陈毅的脑壳：'你就是个叛徒。' '改编红军，取得给养，红军将会有更大的发展，这对于我们更有利。革命的阶段不同了，就要有新的策略来适应新的形势。退一步，是为了进两步。'陈毅忍痛坚持阐明党的主张。 '你们知识分子就是道理多。可敌人一来你们就带起队伍跑了，逃跑就是机会主义。平常你东一指示，西一指示，可连续三年，却连一条指示也没有！'谭余保生气了。 陈毅声明，红军主力北上抗日以后，他先是留在中央革命根据地，后转移到赣粤边打游击，并没有逃跑。并说：'我讲的这些政策，是党中央的决定，不是个人的意见，你可以派人下山看一看。你有意见，可以向中央讲。现在，叶剑英同志在武汉，项英同志在南昌，……' '项英、叶剑英，我不管，你就是斯大林、毛泽东派来的，我也要把你抓起来。'谭余保情绪相当激动，一时竟说漏了嘴。 陈毅抓住这个机会，以高屋建瓴之势，侃侃而谈：'你们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坚持游击战争，我非常佩服。骂我是叛徒，我也不见怪，你们出于朴素的阶级感情，很难突然接受党的民族统一战线政策，这也是不难理解的。但是，我讲项英、叶剑英派来的，你不管，毛泽东、斯大林派来的，你也要抓起来。谭余保同志，你已经离开党的原则立场了！' 接着，陈毅面向大家，郑重地说：'你们大家坚持游击战争是应该的，当土匪就不能干！谭余保，你是共产党员，就不能枪毙我！你是土匪，就枪毙我，枪毙吧！' '好家伙，你这个叛徒还满嘴硬呢！'谭余保说罢哈哈大笑，接着又命令马上把陈毅押走：'不许叛徒在这里宣传机会主义理论。' 接下来的两天，陈毅一直被绑在山上的竹棚里，谭余保每天必来一次，要陈毅老实交待叛变经过。 第三天晚上，谭余保又来了，小声对陈毅说：'坦白交待，我给你保密，决不公开，并且绝对保持你的地位，怎么样？' 陈毅平静地说：'我在这里已经五天了，给你讲道理也没用，只好教训你。你坚持游击我赞成你，很光荣。你是个农民，搞成这么个队伍，很不错，对抗日很有用。但你考虑的没有道理，你可以派人到吉安、南昌、延安去查一查，我这次来究竟是为共产党工作，还是为国民党工作？你是这里的主要负责同志，你就必须对湘赣边区的革命负责，对边区人民和边区游击队的前途负责。不过像你这样搞下去就会妨碍抗日救国的大事，你对不起党，也辜负了湘赣边区广大人民群众和游击队对你的信任。你要对历史负责！' 谭余保有点动心了。为了不露声色，他马上结束了这场'舌战'。当即派专人去吉安调查陈毅的来历。 谭余保思来想去，总觉得陈毅性情豪爽，一身正气，胆识过人，这决不是任何叛徒可以伪装得了的。然而，他同样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水火不相容的国共两党又合作了呢？' 谭余保考虑了两天两夜。这时，派到吉安去的交通员回来报告说：吉安确实有个'新四军办事处'，办事处的工作同志明确表示，陈毅是代表党上山联系的。交通员还背来了半麻袋的《中央委员会告全党同志书﹣为了巩固国内和平，争取民主权利，实现对日抗战而斗争》等文件。 听了交通员的汇报，看了党中央的文件，谭余保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声说：'我鲁莽，险些误了大事。'他亲自给陈毅松绑，抱歉地说：'你来这里几天几夜了，真对不起。'随后，他拉着陈毅的手，热泪纵横：'今天终于见到亲人了！自从任弼时、王震、肖克同志率领红六军团主力离开湘赣边出发长征以后，彭辉明同志牺牲了，陈洪时叛变了，我们留在这里，很难支持这个局面，请你不要见怪。' 陈毅坦然地说：'你是个坚决的老革命，是个好同志！我脾气不好，请你不要见怪。今天的问题是，我们要赶快下山。' 谭余保接着向陈毅讲起了湘赣革命根据地的战斗经历，讲他们怎么起义，怎么上山，怎么隐蔽，怎么发展，从晚上一直讲到天亮。 第二天，湘赣临时省委开会，请陈毅作指示。陈毅说：'你们下山后抓住时机，招兵买马，扩大队伍。要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只要是抗日爱国的就欢迎。' 不久，湘赣边区的游击健儿，告别了掩埋战友的坟墓，走出了掩护他们坚持斗争的武功山、九陇山、五里山、中心山、柑子山、杨梅山等深山密林，奔向指定的集中点﹣﹣莲花县的垄上村集合，然后开至神泉进行整编。 部队在神泉休整两个多月后，除留下部分指战员外，其余300多人被改编为新四军一支队二团队一大队，在大队长段焕竞、政委刘培善率领下，于1938年2月奉命赴抗日前线。 1937年12月，湘赣临时省委改为湘赣特委，谭余保任书记，继续留在湘赣边区坚持斗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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