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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史料!(12)周作人的《杨柳》

 大学语文研究 2023-10-06 发布于浙江

笔者编著《现代大学国文教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25-132页

“杨柳”是周作人给大一学生出的作文命题,作为新文学运动的重要人物,作者把新文学精神带到国文教学中,反对学生做滥调古文,主张贴近生活,认为赋得杨柳就是好题目。同时还提出国文不是国学,不要弄到哲学和文学史的范围里去。命题和阅卷之余,他有感而发,写了这篇《杨柳》,当时发表在《独立评论》1935年第149期,现在周作人的作品集子里,也很容易找到,这里就不再占用篇幅了。

本篇要介绍的,是我对《杨柳》的导读与研究,研究的结论是:周作人也曾教过大学国文课,是“民国大师教大学国文”系列中的一员。这是我的独家发明,这一发明的价值远远超过现在研究鲁迅周作人的一些琐碎文章——譬如考证某日买茶叶几两——谁说大学语文的研究没有价值呢?整理成论文发到“核心期刊”也是有资格的。下面是本篇“导读与研究”的内容。

周作人(1885-1967),原名櫆寿,浙江绍兴人。中国现代散文家、文学理论家、翻译家。青年时代留学日本,五四运动时期任北京大学教授,是《新青年》的主要撰稿人之一。抗战时期曾任伪华北政务委员会教育总署督办。新中国成立后从事翻译和写作。有自编文集二十八种。

本书收论文为主,此文以今天的文体标准看,谓之随笔则可,谓之论文则不像。然而周作人关于“论文”的概念原就与人不同,他那篇著名的《美文》云:“外国文学里有一种所谓论文,其中大约可以分作两类。一批评的,是学术性的。二记述的,是艺术性的,又称作美文”。按这标准,《杨柳》岂不就可算是“美文”性质的“论文”?这是本书录入此篇的一个理由。

又,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周作人是与“大一国文”较少关系的,甚至是直接拒绝与“大一国文”发生关系的,这从他最早应邀到北大教书时的反应便可证明。据周作人晚年回忆:

“(一九一七年)四月三日上午到遂安伯胡同访蔡校长,又没有见到。及至回到寓里,已经有信来,约明天上午十时来访,遂在寓等候。见到了之后,则学校功课殊无着落,其实这也是当然的道理,因为在学期中间不能添开功课,还是来担任点什么预科的国文作文吧。这使我大为丧气,并不是因为教不到本科的功课,实在觉得国文非我能力所及,但说的人非常诚恳,也不好一口拒绝,只能含混的回答考虑后再说。这本是用不着什么考虑,所以回来的路上就想定再在北京玩几天,还是回绍兴去。十日下午又往北大访蔡校长,辞教国文的事,顺便告知不久南归,在校看见陈独秀、沈尹默,都是初次相见,竭力留我担任国文,我却都辞谢了。到了第二天,又接到蔡校长的信,叫我暂在北大附设的国史编纂处充任编纂之职,月薪一百二十元,……便即留下…… ”

五年后,又经胡适介绍去燕京大学兼课,虽然担任的是中国文学系新文学组的功课,但是和北大预科国文又几乎没有不同,日后周作人在《关于近代散文》一文中回忆说:

“十一年夏天承胡适之先生的介绍,叫我到燕京大学去教书,所担任的是中国文学系的新文学组,我被这新字所误,贸贸然应允了,岂知这还是国文,根本原是与我在五年前所坚不肯担任的东西一样,真是大上其当。这不知怎样解说好,是缘分呢,还是命运,我总之是非教国文不可。 ”

可见尽管拒绝,终于还是教了这预科国文性质的课。而且根据冰心的回忆,周作人在燕大或许真的就授过“大一国文”课呢,她在《当教师的快乐》一文中回忆说:

“我只当过十年的教师。那是一九二六年我从美国留学回来,在母校燕京大学国文系当了一名讲师。……我教一年级必修科的国文,用的是古文课本。大学一年级的男女学生很多,年纪又都不大,大概在十七到二十岁之间。国文课分成五个班,每班有三四十名。因为他们来自全国各地,闽粤的学生,听不大懂马鉴主任、周作人、沈尹默、顾随、郭绍虞等几位老先生的江南口音,于是教务处就把这一部分学生分到我的班上。” 

这岂不是说另外那些能听懂“江南口音”的学生的“大一国文”课就由周作人等先生来教了吗?这或许就是《杨柳》中所说“有一个时期我曾在某处教国文,担任过本一的作文三年”。

除了燕京大学,这篇《杨柳》提到的教学经历还让人猜测和北京女高师(即后来的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大一国文”课也有关,因为文中说到学生用的都是“她们”:

“我平常不大出题目,这些学生觉得不便,叫她们自己出呢,大抵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一类的大题目,文章又照例是空泛的。劝她们改做小题目,改用白话试试看,做成之后作者自己先觉得可笑……”(《杨柳》)

周作人从1920年9月起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兼课,虽然聘他的时候是要他开 “欧洲文学史”,实际上他在女高师的这些年里所做的远远超过这个范围,其中就包括作文的教学,而该校本科一年级的国文课即名为“国文讲读作” ,这让人有理由猜测文章中说的“她们”可能和这段经历有关。 

下面先分析一下这篇《杨柳》的内容。案周作人年谱1935年4月记:

“本月  作《杨柳》,载5月5日《独立评论》第149期,署名知堂,收《苦茶随笔》。本文针对学校国文考试中多有'古学或策论的试题’,而主张'要考学生的国文程度须得赋得杨柳’,因为'题目平易则人人各尽所能,各人可以写出一篇来,各人的能力大小也都可以自在地表现在里边,写的不大苦,看的也很容易’”。 

这段话大致说明了《杨柳》的主旨。今人也有注意到的,如傅孝先的《闲话杨柳》,就提到:

“杨柳是一个相当难写的题目,然而散文家周作人认为如果用它做试题,应该最能测验出学生的作文程度。这个建议相当有趣;当然不是非用杨柳不可,草木花卉鸟兽鱼虫等历来咏物的题目都可发挥同样的作用。多年前我教文科大学生的修辞作文一课,曾以'苍松’命题,要学生作文,结果差强人意。这种题目可以测出学生驾驭文字的能力,想产生好文章却还有一段距离,因为创作牵涉到的不仅是修辞造句的问题,更有关见解与杂识。大学生年事尚轻,阅历有限,有些人只能写出内容空泛或类似实验报告的作品。 ”

周作人《杨柳》中还有一些话是表明他对于大学国文课定位的意见的,也很重要。他说:“所谓国文,特别在考试时,干脆地一句话实在即是作文,即现今通用文字的应用。”这是何等的简约,比较我们今天争论的语文是“语言文字”“语言文章”“语言文学”“语言人文”“语言文化”等等,夹杂不清,和周作人的意见相比,岂不统统都是庸人自扰?周作人自己就是国文写作的高手,所以教起来得心应手,在文章中介绍教学经验说:

“有一个时期我曾在某处教国文,担任过本一的作文三年,所得的结果可以分两点来说。一,作文练习是很有实效的。老实说我实在是很懒惰的,学生作文我未能一一细改密圈,不过稍为批点,指出它的佳处或劣处罢了。到了一年末了,除了本来中了古文毒不能写的之外,进步显然,就只这二三十次的习作并不靠删改的帮助已经发生效力了。”(《杨柳》)

当然要做到这一条也并不容易,因为一个班有三四十名学生(前面冰心说到的),一年内二三十次的习作,就要批一千多本作文,作者又在多处兼课,工作的辛苦可以想见。他的第二条经验是反对做古文,他认为做古文的学生是学不好国文的。这两条对于今天的大学语文教学,都有借鉴的意义。除了这两条,周作人此文应该还有更深的用意在的,1921年他写《美文》,1922年他兼任女高师国文教员,自然会把这文学创作上的号召,直接试验于国文教学,培养学生参与到这“美文”创作中来。这样看来,北京女高师在那个时候涌现出苏雪林、庐隐、冯沅君、程俊英、石评梅、陆晶清等一批女作家,是否与作者的引导也有若干关系?虽然还只能是猜测,但也为今后的研究提供了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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