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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过很多次家，要仔细回忆才能数的过来，小时候住在乡下，那是源头的家，十几户人家的小庄子，所有人都是长在土里的作物，从土地里吸收一切，偶尔有一些孩子长大了，就像一粒粒豆子，从小豆荚似的家里蹦出来，我也是其中一粒，到县城上高中，到外地上大学，到美国德克斯萨上学，有了自己的家，其实那还不能称为家，只是两个年轻人、两只行李箱和一辆老旧车，大学所在的德州小镇是个五脏俱全的小麻雀，有一条主街，街上有教堂有一家古董店一家银行一家邮局一家超市一家冰激凌店一家超市两三家快餐店，必需的都有，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和我们的小家很相配，在那里读了硕士，开了两千五百公里搬到新泽西，工作、再回到学校读书、再工作，中间九年搬了四次家，那时候搬家很容易，东西塞进车里，来回几趟即可，都不用请人帮忙，那时候家像把折扇，随时可以收起，自己走到哪，家就在哪儿。然后买了一栋房子，生了女儿，开始积攒东西，过了一年，还没适应新的生活，又搬回中国，再搬回美国，来回几次，十三年间搬十次家，这十次搬家有的时候在同一个城市，有时跨国，经常伤筋动骨，儿女学业、工作、朋友圈、生活起居都重新调整，近似于拔泥带土的移植，要斫去一部分重新生长一部分，年轻时欣欣然于这种移植，然后随着年龄增长，长出新枝的心气变弱了，甚至有唯恐秋节将至的心情。最近这次搬家，已经两个月，还没有适应新的家，没有熟悉的植物、气候、人、声音和气味确定经纬，让我不用思索也知道家在其中的位置，但这种悬浮的茫然感在晚上会减轻。北美小镇的夜晚，路灯稀少而昏暗，树木繁密，所以在浓重的黑夜里人家互相隔绝，在各自家中的灯光下感受家庭的安心界限。如果开车在路上，人居的灯光尤其明显，房屋的外形和人们的活动这些带有差异的东西都隐退了，唯有灯光在，告知这里有人居住有人安家，家的概念在黑夜里被灯光明示出来。几天前的晚上，我独自开车去超市买第二天孩子需要带到学校的食物，开过一段弯曲的路，经过一个小机场，机场及旁边一大片野地融粘在夜色里，机场跑道上有很小的蓝灯成列延伸，在这些蓝灯之后隆起更黑更远的地方，隆起的黑色边缘之上是墨色的天空，一弯银色初月悬在天空的底部，我忽然明白了月亮指出的坐标，那片隆起是山脊，山脊的树木里是我现在居住的房子。那个冷静的月亮像一个无声的回应，给我需要的熟悉感，那种熟悉感是一个人瞬间里寂静明晰的心。对于频繁搬家的人，家不是要回去的地方，而是要去抵达的地方。这个抵达的过程会越来越慢，只到人懂得寻找到正确的坐标，而那天晚上的月亮便是一个那样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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