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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姨:少年被卖青楼,青年与人私奔,晚年回来已经物是人非

 梦回乡关 2023-10-08 发布于浙江

这是我老姨,一个可怜人的故事。我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这个老姨,是我养母的亲妹妹。

十几年前的春节前,事先没有一点征兆和信息,我老姨回来了。几十年没有她的消息,家里人都以为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没想到,七十多岁的她突然回来了,把两个舅舅家人们都惊呆了。全家十几口人,只有大舅二舅认识她,但眼前的她,早已不是舅舅们心目中那个漂亮洒脱的亲妹妹了。

她穿一件白色长身羽绒服,衣服脏兮兮的看不清本色。羽绒服是轻便款,在北方的冬天根本不挡寒,从进屋开始,就见她哆哆嗦嗦哈气暖手。家人让她上炕暖和暖和,她貌似听不见一样不理不睬。

她烫过的满头白发稀疏得盖不住头皮,脸上的褶皱核桃皮一样堆积着,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唇往里兜着,说话南腔北调丝丝漏风。家里没人能听得懂她在说啥。她似乎也不在意别人能不能听得懂,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她带来的一个小行李箱中,除了几件衣服,还有一个花布袋子。她倚着炕沿待了一会儿,就打开行李箱拿出那个花布袋子抱在怀里。问她她不理,想摸她不让。舅舅舅妈都不知道该怎样接待这位远来的亲人。

二舅给在外地的大女儿春花打电话,让她赶紧回来。这几十年里,只有她与老姨相处过一段时间,算是对她有所了解的亲人。

春花当天晚上就回来了,老姨还记得她这个侄女。但好像对她的模样不太认可,叫她名字她答应了老姨会笑,端详她的面容时,她又会摇头。

春花说:“二姑,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去你那儿的时候,刚高中毕业。现在,我儿子都大学毕业了,我肯定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了。你不是也一样,我去你那儿的时候,你还多年轻呢,那时候的你穿上裙子可漂亮了,我羡慕得不行啊!”

老姨听春花这样说,才开始笑着认了春花这个侄女。但春花却哭了,她看得出来,这个姑姑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她能找到离开了几十年的老家,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


老姨是个苦命人!

她刚刚十二岁的时候,就被我姥爷给卖到火车站的窑子里了。那时候的老火车站明娼暗妓很多,舅舅们说,是因为一场山洪让家里穷掉了底。姥爷无奈,把我的养母和我老姨一起卖到了窑子里。我养母却跟我说,是我姥爷为了给两个儿子攒钱娶媳妇儿,把她们姐妹俩一起卖了。当时,我养母十六岁,我老姨十二岁。

我养母长得矮小瘦弱,还有小时候出麻疹留下的一脸麻子。虽然她皮肤白皙稍稍遮了点丑,却依然被老鸨子嫌弃。十二岁的老姨,天生美人胚子。用我养母的话说,当时她俩是卖一个搭一个。老鸨子是看中了我老姨将来是她的摇钱树,才勉强留下了我的养母,姐妹俩卖了一个人的钱。

老姨她们在那家馆里没呆多久,就赶上日本人投降了。她们那家老板与日本人有瓜葛,被当汉奸处理了。馆被封了,里面的姑娘们四处逃散。有人劝养母她们回老家算了,养母虽是姐姐,却一直是听妹妹的话。

老姨说:“咱们有家吗?咱们是被家里扔掉的人,要回你回我不会回的!”

当时时局很乱,养母和老姨就靠暗门子(暗娼)来维持生计了。三年以后,老姨忽然失踪了,带走了她们积攒的不多的积蓄。养母到处找不到她,正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我们那个县解放了。所有的明娼暗妓都被遣散,养母赌气没有回自己老家,经人介绍嫁了我的养父。

本以为我老姨是出了什么意外人已经没了。可是六零年,家里正经历困难的时候,老姨忽然回来了。这时我们才知道,老姨当年是跟随一个大兵私奔,回了那人的老家四川。

老姨虽然嘴上恨自己父母将自己卖掉,但骨子里还是非常惦记家人的。三年暂时困难时期,她通过报纸知道老家这边日子很不好过,跟姨夫商量一定要回来看看。

那次老姨回来,我刚刚五岁,对老姨没留下多少印象。唯一能想起老姨这个人的,是老姨送我养母的一件大红色毛衣。毛衣已经旧了,但毛线质量很好。有懂行的人说过,那毛线是电光线,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高级毛线。那件毛衣我长大以后,养母送给我穿了。

养母说,老姨那次回来拿回来不少东西,还给了我姥爷一些钱和粮票。老姨说姨夫是个好人,对她很好。他偷偷从部队逃跑,不敢回老家,落脚到了重庆,靠当棒棒维持生活。俩人没有孩子,姨夫的活儿很累,赚钱也少,但两个人的日子,还是能满足平淡的生活花销的。


老姨那次回来住了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里,她与姥爷争吵过不止一次。她埋怨姥爷当年的狠心,姥爷诉说自己当年的不易和无奈。每次吵过,父女俩都会抱头痛哭。

老姨没读过书,只在扫盲班学会了写自己姓名,自家地址。临走时她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行字,那是她在重庆的住址,她希望家里以后能有人过去看看她。

那时候,家里没有人识字,姥爷把字条很珍重地收藏起来。几年以后,姥爷病重即将离世的时候,他把那张字条交给大舅,说将来让孩子们过去看看你二妹。

老姨那次走后,又是多年没有消息。等到我二舅家大表妹春花高中毕业的时候,当时没有高考,读大学要靠推荐。表妹一向要强,学习不错。但她捞不到被推荐的机会,心情一直非常不好。

就在那时,大舅翻出藏在大板柜底下的字条交给大表妹。说你爷爷嘱咐过,你两个姑姑为了这个家吃过苦。你大姑离得近,我们都经常过去看望她。你二姑离得远,你爸和我都废物,不会去。你是家里第一个读书人,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去看看你二姑吧。

表妹春花接到这个任务很是高兴。她想的不仅仅是能看看这位姑姑,还能借此走出家乡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说不定还能留在那边找份工作,从此逃离贫穷的农村。

表妹先按照字条地址写了封信寄过去,半个月后,收到了二姑的来信。信中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说欢迎你来。

春花很快打点行装去了重庆,但她只去了一个多月就回来了,她说在那边待得并不愉快。

老姨与姨夫住两小间很破旧的小屋,阴暗潮湿。老姨说是他们当年落脚到那里的时候,用老姨带过去的那点钱购置的房子。日子一直不宽裕,姨夫在旧部队待过的那段历史被人检举,他们一直是被歧视被监督改造的对象。改善居住环境一直是个奢望,反正没儿没女,两个人蜗居在里面,相互依靠相互扶持,也已经习惯了。

姨夫人很好,宽厚仁义,对老姨很好。老姨脾气急躁,情绪很不稳定,动不动就发火,冲姨夫大吼大叫,有时候还会莫名大哭。春花经常被她吓到,姨夫偷偷对春花说:“别怕!你二姑想家的时候就会这样,过一会儿就好。”

春花说那时候的老姨很漂亮,身材也很好。她喜欢穿裙子,很多衣服都是年轻时添置的,一二十年过去了也还是不过时。不过,她从来不敢穿那些漂亮衣服去工厂,怕人家批判她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情调。

春花当时是带着期望去的,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看到她二姑和姑父日子艰难,她自己想在那儿找份工作的希望根本实现不了。尽管我老姨一直想留下她过继她,她还是坚持回来了。


春花回来以后,给我老姨写过几封信,一直没有收到她的回信,慢慢也就中断了联系。一晃,又是几十年过去了,大家都以为她早已不在人世了,没想到她古稀之年历经艰难又回来了。

老姨眼里的亲人都已经非常陌生,她熟悉的村子也早已不是先前的模样。她自己脑子也已经出了问题,但她却奔波几千里地还找到了这个她儿时的家,可见这个她爱过也恨过的家,对她来说,是刻在骨头里的记忆,永远都抹不掉的!

老姨这次来没待几天,那个花布袋子不离手。在家里抱着,出门了背着。她只允许春花接近她,春花说偷偷摸过那个布袋子,里面应该是钱,是成捆成捆的人民币。春花说按她估摸,至少有十万左右。

老姨短暂的居住,只跟春花一个人说话。春花从她并不连贯含糊不清的诉说中,拼接出一些内容:

姨夫已经去世多年,俩人都没有正式工作,老了也就没有退休费,更没有医保。靠着以前节俭的一点积蓄养老。姨夫是突然走的,老姨说姨夫懂得心疼人,走得突然,没让她受累,也把钱省下来留给她养老。

她还告诉春花,她搬新家了,旧房子拆了。给了新房,还给了钱。春花说,估计她袋子里的钱应该就是拆迁补偿。

老姨自始至终,都没有理过两个舅舅,知道我养母去世的消息,她掉了眼泪,一句话都没说。

原以为她会在老家住下来,在这里养老。可是一周以后的大年初三那个早晨,她起床以后,没吃饭就收拾自己的行李箱。把衣服和布袋子都装好,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出门就走。一直陪着她的春花追出去问她去哪儿,她说回家,你姑父回来了,找不到我他着急了。春花知道,老人脑子又糊涂了。

见留不住她,两个舅舅想让春花送她回去。春花到县城想找服装店给她买几件衣服,回来几天,她都不肯换洗一下脏兮兮的衣服。

大年初三,店铺还都没开业,老姨也急慌慌地不想再逗留。春花就带她去火车站,说买两张票送她回重庆。老姨不干,说啥都只让买她自己的,她说她知道怎样回去。不就是北京倒一下车吗,我会。她态度坚决,春花说怕惹到她又发脾气,只好由她去了。

老姨这一走,又是好几年没有音讯。她搬了新家,谁都不知道地址,无法与她联系。她如今是否还健在,家里人谁都不知道。

与春花聊起,春花说,性格决定命运!大姑二姑早年间一样的经历。大姑心态平和,认命。一辈子虽然也过得坎坎坷坷,但她有你这个女儿照顾,也有我们这些亲人惦记,活得并不孤单。

二姑脾气倔强,争强好胜。可是愣是争不过命运,吃了太多的苦,到最后,孤独凄凉。我们就是有心,山高路远也用不上力帮不了她,只能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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