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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3月19日上午，毛主席从徐州登机，赴南京视察。 他从飞机上俯瞰徐州风物，在秘书林克有在读的书册扉页和正文边角上，默写下了元代词人萨都剌的《木兰花慢·彭城怀古》： 古徐州形胜，销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子弟（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空有黄河如带，乱山回合云龙。 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寄耳，应（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百余字的长调，他只把“兵散”写成“子弟”、把“且”写成“应”，其他一字不错。 晚年时，他委托办公厅向国家图书馆借阅萨都剌《雁门集》，亲自给这首《木兰花慢·彭城怀古》圈点断句。 与这首词的两度交集，并几度留下了对词的讲析和评价，足见伟人对这首词的喜爱。 今天，就一起来读读这首《木兰花慢·彭城怀古》吧！  首先，“彭城”就是徐州的古称。 原始社会末期，尧封彭祖于此地，为大彭氏国，自此称彭城。 后来大禹治水时，把“天下”分为九州，此地又被列为徐州。 此后，徐州与彭城郡名称多次互易，直到宋朝之后才确定为徐州。 它有着超过6000年的文明史和2600年的建城史，被誉为“东方雅典”。 它也是帝王之乡，自汉代以来，开国皇帝就有10多位，被誉为“龙吟虎啸帝王州”。 它是两汉文化的发源地，有“刘邦故里、项羽故都”之称。  “古徐州形胜，销磨尽，几英雄。” 古老的徐州啊形势极为险要，这里曾经消磨了多少豪杰英雄。 “形胜”意为地理形势优越，徐州位于江苏省西北部，连接着华北与华东两大地区，被称为“北国锁钥，南国门户”。 交通上来说，陆路上它是九省冲衢之地，水路则处于古黄河和京杭大运河的交汇处，更是北马南船交换中心点，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楚汉相争时刘邦与项羽在彭城大战，三国争斗时曹操、刘备、吕布、陶谦在这里会战。 抗日战争时十大战役中的徐州会战，解放战争时三大战役中的淮海战役，都是以徐州为中心。 萨都剌开篇看似平平无奇，但了解徐州便会发现，“销磨尽，几英雄”六个字充满了沉甸甸的历史感。  “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子弟，料梦魂，应不到江东。” 遥想身披铁甲、双目重瞳的项羽，身跨汗血宝马乌骓，驰骋千里、浴血奋战，营帐多不胜数，连接到天尽头。 最终却落得个四面楚歌、乌江自刎的下场，八千子弟风云四散，想来他那英魂，也无颜再独自回到江东。 词人用寥寥几笔，概括了项羽那世人都耳熟能详的生平： 曾经意气昂扬，大败秦军、进军关中，自立为西楚霸王，定都彭城； 最后却因为自矜功伐、小觑刘邦，一次次决策失宜，终被围困垓下。 夜听四面楚歌声，以为汉军已占尽楚地，战斗之心丧尽，突围至乌江边自刎而死。  “空有黄河如带，乱山回合云龙。” 到而今只有黄河如带蜿蜒于远方，纷乱参差的山峰高低逶迤起伏如龙。 黄河在徐州城东北，附近有彭城山、桓山、寨山、荆山等诸多山峰，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云龙山。 《江南通志》中记载，“云龙山，宋武微时憩息于此，有云龙旋绕之”，《旧志》则称“山有云气蜿蜒如龙，故名”。 词人以徐州壮阔的山河盛景，来见证项羽从辉煌走向苍凉的身影，对应着开篇的“销磨尽，几英雄”，更显气势悲壮。  毛主席在品评到此时，在林克书上空白处写道：“项羽重瞳，犹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 “湘东一目”，指的是梁武帝年间的湘东王萧绎。他幼年时瞎了一只眼，但后来好学成才，最终平定侯景，建立了南梁国，即位江陵。 他用项羽与萧绎作对比，一个是勇武无双的重瞳子，却难免兵败乌江；一个是庶出残疾的独眼郎，却也有登基为帝的机会。 不过萧绎也只做了短短三年的皇帝，便身死国灭，焚烧多年所聚图书十余万卷，亲手制造了古代最大的文化浩劫之一。 他们不同的人生际遇，更令人能体会到蕴藏在“空有黄河如带，乱山回合云龙”中的感慨唏嘘。  “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 楚汉相争的胜者刘邦，如今他的陵阙也已秋风萧瑟，为漫山遍野的庄稼所遮掩。 徐州城南，当年项羽“因山为台，以观戏马”的戏马台，如今已残破不堪， 徐州城北，曾经华丽的燕子楼上，如今早已人去楼空，空留风流韵事的传说。 “画眉人”本是西汉大臣张敞为爱妻画眉的典故，词人借此咏徐州节度使张愔与彭城名妓关盼盼的故事。 张愔袭父职驻节徐州，结识关盼盼后纳她为妾，为她建了一座精致的“燕子楼”。 张死后归葬洛阳，关盼盼独守空楼十余年，日日空闺苦等，唯有燕子来去。 唐代诗人白居易路过徐州时，曾为此事写下了“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的诗句。  萨都剌以戏马台和燕子楼两个著名地标，用刘邦项羽的争霸事、张愔关盼盼的情爱事，反复印证了一句话： 历史大潮浩荡而过，谁又能阻止它前进的脚步？ 从而也顺理成章地引发下一句感慨，“人生百年寄耳，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人生百年如秋风中的匆匆过客，暂且开怀畅饮一饮千盅。 回望夕阳映照着凄凉的荒城，独自倚立阑干目送着远去的飞鸿。 一个“寄”字，形容人生短暂，如同暂时寄宿在世间。苏轼有“人生百年寄鬓须”，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有“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无不是对人生短暂的感慨，词人用这个字，应该有受苏轼词的影响。 回顾历史后，再将目光投射于自身，词人忍不住慨叹，再豪壮的故事、再辉煌的成就、再缠绵的哀情，最终都不过是过眼烟云。 所有人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一颗渺小的砂砾，又何必在乎短暂的得失，更不必怀往古之忧，为古人伤情了。  词人萨都剌，字天锡，号直斋，回回人，善绘画，精书法，擅诗词。 其先世为西域人，出生于雁门，因有虎卧龙跳之才，人称雁门才子。 他的诗风清丽俊逸，文辞雄健，虽写词不多，但几首咏古词均为佳作，被誉为“有元一代词人之冠”。 “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百年诗句里，三国酒杯间”，“千古风光鬓边白，六朝山色马头青”，无不是咏古佳句。 这首《木兰花慢·彭城怀古》写得大气磅礴，内涵深厚，毛主席对它的总结评价是： 萨都剌写了这些有关徐州的典故，吊古伤今，感慨人生，大有英雄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乱山川的情调。 初一略看，好似低沉颓唐，实际上他的感情很激烈深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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