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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打来电话，说奶奶因为两千元的事情，同小婶（即爷爷的弟媳）又闹起来了，看看我来劝一下有没有用。 是的，在其他很多事情上，最为奶奶最疼爱的孙子，我来劝都是起作用的，唯独在奶奶要争一口气这事上，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整整二十年前，那时我还在念小学，奶奶要整一口气的特质就显露无遗了。那时，有点傻的伯母阿邓五和她总是口角不断，你骂我家没车，我骂你家连媳妇都不到，由此及彼，再到我家公猪进了你家母猪圈，不小心给配种了，你要给我钱，没完没了，连甚至到了要打架的地步。有时别人告诉我：“阿邓五准备和你奶奶打架了。”我又得从学校跑去劝架，一次又一次。后来吵了几年，可能双方都累了，终于停息了下来。 我从小就对争吵非常厌恶，争吵有什么好呢？爷爷的堂弟十五公，还有他的妻子十五婆，在贫穷年代也只吃瘦肉不吃肥肉的他，后来早早地就跟他有本事的儿子们去过城市生活了，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成了村里都羡慕的有钱人。 十年前，十五公和十五婆回老家养老，起初，他们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是很不错的，但奈何三天一小吵，六天一大吵（这还是十五公自己总结出来的），没过几年，十五婆死了，不久以后，十五公也死了，他们家终于安静了。他们在阴间还会争吵吗？阎王会劝架吗？ 我问奶奶，你为什么非得跟她要两千元？你说她去年回来建房占用你开荒的一点地，为什么当时不提出要给钱？奶奶说：“我当时跟她的关系还没有这样，所以没说。现在没良心，骂我，我气不过，她建房占了我开荒的地，我就要她给我两千元。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气，我本来八十多斤，现在气得只剩七十多斤了。一听到她骂，我气得眼泪都止不住……” 奶奶这不是回到恋爱状态了吗？好的时候你侬我侬，不分你我；不好的时候，我给你的东西都要还我，泾渭分明。她认为付出必须有回报，她曾经对小婶那么好，小婶现在不能这样对她。人们常说老人变小孩，看来人老也可以变年轻，年轻到恋爱阶段。 我曾写过一篇文字《奶奶的那口气》，并给出了结论：奶奶的一生，成也那口气，败也那口气。我不明白很多人为什么总有一口气，一口压抑胸中不得不出的一口气。我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气了。 大概从我三十岁开始，我渐渐进入了一种不争不吵的状态。在工作中，他抢任他抢，我选择远离；在恋爱中，她闹任她闹，我选择退出。在这样一种不争不吵的状态里，我犹如徜徉在寂静的大草原，身心无比轻松与欢愉。 就在我写本篇文字的时候，姑姑给我发来信息，说奶奶最疼爱我，看看我劝她听不听了。让她遗憾的是，我的努力也没有用。 我如今做得比较好的一点是没有责怪奶奶爱管闲事，因为她在自我制造的泥沼中就是深深的受害者，我们作为施救方，如果再去苛责，这无异于把她深深地往泥沼里按。 我如今学会了从当事人身处的时空来看他们的问题。跟我们在城里生活了几年都不知道对面住的是谁完全不同，奶奶没有读过什么书，生活在一个极其固定与封闭的小村子，大家张家长李家短地飞短流长，如果一个人长期遭受别人的轻视与辱骂，她找不到一个人该有的尊严和体面，胸中自然淤积一口不快的闷气，即使我们外人认为她和别人争吵很自伤，但是，从她的角度而言，忍着不吵更自伤，两者相害取其轻，吵吧！ 怎么疏解胸中那口闷气？最好的解决之道——没有那口气。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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