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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眼睛看大大的世界 ——《城南旧事》书评 多年前，我看过一遍林海音女士的代表作《城南旧事》，哇！她怎么写得出那么动人、感伤又单纯的世界？ 我记得里面有一个有些疯癫的女子，一个总想寻找亲生父母的妞儿，一个常在废弃墙角找东西的怪男子，还有林海音女士的父亲，他是台湾的客家人，面对讲闽南语的妻子常常表现出来的慌乱，他总是用客家话回一句：“惊么该？”（怕什么？） 小说的末尾，林海音女士的父亲因病去世了，她刚好看到家里院子的夹竹桃花也凋落，“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她这样结束了童年故事。 凄美，感伤。 我知道《城南往事》是必须重看、再看的。到后来才发现，我小看林海音女士了。 小说的结构非常棒，六万字的篇幅，由《惠安馆传奇》《我们看海去》《兰姨娘》《驴打滚儿》《爸爸的花儿落了》等五个故事组成，每个故事都独立成章，但又前后衔接无暇。 开篇的《惠安馆传奇》讲她和“疯子”秀贞和弃儿妞儿的故事。秀珍爱上了一个南方的才俊，怀了孩子，一直期盼男子思康如他所说，回家变卖田地后就回来和她一起幸福生活。孩子出生了，被父母丢弃在墙角，未婚先孕，说出去多丢脸。失去了爱人，又失去了孩子，她在漫长的等待中变得神经兮兮，成了惠安馆的一个“疯子”。妞儿是一对卖艺夫妇捡来的孩子，对她很不好，导致妞儿一直都急切地想找到亲生父母。英子（即童年的林海音女士）阴差阳错，跟“疯子”秀贞和妞儿都成了好朋友，她发现，其实妞儿就是秀贞日夜思念的孩子，她偷来母亲的贵重首饰，送给了秀贞，帮助相认后的母女走上了寻找爱人和父亲的团圆之路。 在北京搬家后，英子一家到了新帘子胡同，她在那里碰见了一个常常蹲在坍塌墙角边找东西的怪男子，“你来这里做什么？”男子问她。她说找皮球，有小男孩把皮球踢进来了。她也反问男子在做什么，见他迟迟不回答，她开心地自答：“你是不是来这里拉屎？”他无奈地笑了。他们成了忘年交，相约“我们看海去”，愿望没有实现。 怪男子离开英子的世界后，兰姨娘走了进来。原来她是金陵一带的苦命女子，被卖来卖去，成了张三或李四的小老婆。当她再一次被男主赶出家门后，到英子家落脚暂住。一个风尘女子住进一个有家室的环境里，更坏的是，英子的父亲还很喜欢兰姨娘，打情骂俏、争风吃醋的好戏演开了。不过，对爱恋似懂非懂的英子做了一回媒婆，把兰姨娘和同住在家里的一个男子牵线搭桥了，当他们双双离开林家的时候，英子的父亲感到莫名的失落，而她又感到自己替母亲保住了一点幸福。 兰姨娘走后，故事写回身边的奶妈兼佣人宋妈。她为了让家人过得好一点，抛家弃子到北京城里伺候有钱人。勤勤恳恳地谋生，节衣缩食地持家，到头来却发现无能的丈夫早已把女儿送给陌生人求养，儿子小栓子也因缺少照看，溺死在河里。宋妈常常念叨，如果小栓子还在，也跟英子一样大了。好在宋妈没有变成鲁迅先生《祝福》里的祥林嫂，林家让她回家去，趁年轻，也许还能再生下一个小栓子，一个小女儿。 英子要小学毕业了，她像准备上小学时父亲期待的那样，成为毕业典礼上的优秀学生代表，可以上台发言，可她的父亲已经病重在床，“爸爸，你不去，我很害怕，你在台底下，我上台说话就不发慌了。”她说。 “英子，不要怕，无论什么困难的事，只要硬着头皮去做，就闯过去了。” “那么爸不也可以硬着头皮从床上起来到我们学校去吗？” 父亲看着她，摇摇头，不说话了。父亲走后，英子一直记得父亲叮嘱她：“无论什么困难的事，只要硬着头皮去做，就闯过去了。” 回来以学习的眼光去看《城南旧事》，不得不敬佩林海音女士的写作能力。除了结构，海音女士的观察、描述和比拟能力非常高超。 《城南旧事》以孩童视角叙事，她将自己的细致的观察能力融入。故事一开始，秀贞是人人害怕的“疯子”，害怕到什么程度呢？“惠安馆的疯子我看见好几次了，每一次只要她站在门口，宋妈或者妈就赶快捏紧我的手，轻轻说：'疯子！’我们便擦着墙边走过去”。 “兰姨娘圆圆扁扁的脸儿，一排整整齐齐的白牙，我最喜欢她左边那颗镶金的牙，笑时左嘴角向上一斜，金牙就很合适的露出来。左嘴巴还有一处酒涡，随着笑声打漩儿。”“合适”“打漩儿”很少人这么用词，但很妙！ 妞儿出场的时候，“妞儿只有一条辫子，又黄又短，像妈在土地庙给我买的小狗的尾巴。”比喻真绝！ 搬家后，“妈妈说的，新帘子胡同像一把汤匙，我们家就住在靠近汤匙的底儿上，正是舀汤喝时碰到嘴唇的地方。”这比喻真是神仙级的。 林海音女士的文风很简洁。小说不写秀贞的父母如何厌恶那个毁了女儿的负心汉，秀贞常常将负心汉思康的衣物拿出来晾晒，左一句思康，右一句思康，当秀贞说：“妈，裤子晾在靠墙边去吧，思康出来进去的不合适。”秀贞妈只说了一句：“去你的！”态度全在其中。 小说里也包含许多地方特色。“'吃了吗？您！’爸爸说北京人一天到晚闲着没有事，不管什么时候见面都要问吃了没有。”“爸爸常常对妈说，为什么宋妈不用湿布擦，这样大撢一阵，等一会儿，灰尘不是又落回原来的地方了吗？但是妈妈总请爸爸不要多嘴，她说这是北京规矩。” 海音女士的文风有浓厚的童话色彩，但里面也有幽默和讽刺。有一回，英子穿了一双新鞋，去找秀贞玩，秀贞妈说：“这双鞋可结实哟－把我们家的门槛儿踢烂了，你这双鞋也破不了！”又一回，一个卖切糕的老头叫她买切糕，英子正换牙，咬不动，摇了摇头，他开玩笑说：“对了，大小姐，你吃切糕不给钱，门牙都让人摘了去啦！”把北京人嘴贫、幽默的形象写活了。 有人在偷偷谈论人际关系，“老亲喽！我大妈娘家二舅屋里的三姐算是疯子她二妈，现在还在看坟，他们说的还有错儿吗？”将北方不少人乱攀亲的习惯暗暗点出。 英子生病后不想说话，也不肯吃药，宋妈出了馊主意，用关帝庙的香灰兑水灌下去，急得英子大喊：“我不吃药！”宋妈却对英子的母亲说：“我说灵不是？我说关帝老爷灵验不是？喝下去立刻会说话。”戏谑至极。 海音女士最能耐的，是她小小的眼睛看大大的世界，用童话般的语言写出了复杂又残酷的世界，也将很多历史大事暗暗写入其中，语言生动活泼，但主旨又非常厚重。每一位读者都在她自传性的童年故事里感受到人间的温暖、人性的美好，以及迷人的凄美。阅读世界的杂乱，却得到心灵上的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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