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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临近夫子庙(小小说)

 赶场子的程逛客 2023-10-11 发布于江苏

我家世代贫穷,祖祖辈辈连扁担长的一字都不认识。直至老太爷,才混出了露水大的出息,于是在南京的夫子庙旁买了两间破房子,逼着咱老米家和“大成至圣先师”攀成了近邻。

老太爷十分仰慕那些会吟“子云诗曰”的文人墨客,认定他们都是天上文曲星下的凡。一日,他怀抱了我那初生的祖父,来到贡院门口,向一位即将进去应试的长辫子秀才哀求道:“相公,劳您大驾,给小家伙取个响亮的官名,也好让他将来能托您的洪福!

那秀才想了想,认真地说:"你既姓米,你儿子就叫'米田共’好了。”

老太爷不知上当,千恩万谢,还逢人便夸“米田共”三个字有滋有味,实在是高。

不料他送我祖父去上私塾时,那塾师竟捂着鼻子骂道:“去去去,连名字都带屎的娃子,还上什么学?不收!不收!

老太爷这才晓得,“米田共“三个字叠起来,竟是大粪的"粪”字(繁体字)

老太爷临终前,已口不能言,只是死死地指定着江南贡院的方向。祖父哭着说:“爹,你放心地去吧,我日后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您的孙子上学识字!

祖父把老米家出识字人的希望,全寄托在父亲的身上。谁知父亲刚到入学的年龄,东洋鬼子就闯进南京来屠城了。当日,祖父便被击毙在夫子庙大成殿的台阶上,成了一名冤魂。

父亲虽说死里逃了生,但从此也和太爷与祖父一样,没能和书本结一天的缘。往后的日子里,他只能在夫子庙摆个烟摊混穷。

父亲一门心思又指望我能圆咱老米家的读书梦。我倒幸逢吉时,“生在蜜水里,长在红旗下",本以为读书之事,舍我其谁?谁知“文革”之火忽然从天而降,烧得我晕晕乎乎。于是我稀里糊涂地成了什么反都敢造的红卫兵,和夫子庙犯起对来,还在贡院街上高呼“革命 ”口号,把孔老夫子骂成是裤子档里的“老二”,连“油炸火”、“千刀万剐”之类恶毒的词句都用上了。

及至粉碎“四人帮”后我才知道自己竟被“无产阶级政治家”们当了十几年的吠日之犬,可怜更可悲我,哪里想得到世上竟曾有“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之说!

当无数的同辈人齐称“青春无悔”时,我却总后悔得想猛抽自己的耳光。假如历史能让我早一点理解和重孔老夫子,我就不会把最宝贵的光阴全挥霍在毫无意义的撸袖挥拳之中!我虽说在咱老米家破天荒地了一些字,但至今连《论语》都无法看懂,真是愧煞人也!

于是,我又把老米家几代人的希望,加上我的厚望,全部堆积在我女儿的身上。我期望她自少小就能愤发读书,别像我,好读书时不好读书,不好读书时才好读书。

尽管我的新家已远离了夫子庙,但我仍不时地带着女儿上那里去,想对她进行“忆苦思甜”的“阶级教,只是夫子庙一带那浓浓的“商”味,使我实在无法把它落到实处。就连我想陪她瞻仰一下那站立在大成殿里老夫子的石塑,也得花上20元门票钱。

我咬咬牙,正要掏腰包,女儿却不肯了。她的眼睛,正在扫瞄那大成殿外真真假假“秦淮风味小吃”,她的耳朵,正在聆听CD机里李宗盛那油腔滑调的《最近比较烦》………

(程尊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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