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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西纪行

 singer0852 2023-10-12 发布于北京

从成都出发,复兴号穿行于川西平原,转向西南,沿途农田、村舍、工厂连绵分布于平坦的绿色沃野之中,从车窗往外眺望,远方渐渐有了青山的轮廓。经过峨眉站之后,列车很快就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钻进大山深处,密集而漫长的隧道扑面而至,将黑暗灌满车厢,间或从山谷探出头,高耸的大山又瞬间压过来,光亮一闪即逝,列车再次被黑暗吞噬……路过峨边站时,能看到站牌上多了彝文的标识。这一切都意味着,此刻我们正亲历着从四川盆地到横断山脉拔地而起的地理奇观,一种独具特色的地域风情也将在大山另一边等待着我们。

越西纪行

▍夜色中宁静的小城 张雨田 摄

大山里的小城

中国报纸副刊理论研讨会的一行人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到达了越西——大凉山腹地的一座秀美小城。得益于一年前成昆铁路复线的通车,从成都到越西从六七个小时缩短至两个半小时。事实上,两个时间勾画出的正是越西的历史与未来,前者阻碍着这里与外界的沟通,相应也使彝族文化得以较完整地传承,而后者则让彝族文化能以开放便倢的方式走出大山,传播至更远的地方。

大凉山以清凉得名,是南北走向的横断山重要支脉,也是中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大凉山的山,体态雄浑,植被茂密,越西城建在被大山包夹的一片狭长坝子之中。这座始建于汉代的小城,古称越嶲(音同西),长久以来一直是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一站。汉代名臣司马相如,在越西境内开辟“零关古道”,沿这条连接云南的古道,千百年来马帮翻山越岭将成都平原的丝绸、茶叶、蜀布等,源源不断输送到南亚、东南亚。越西河流经城区,虽不宽阔,但水流清澈而湍急。当地人说,这条河从来没有干涸过,想像一下,2000多年前司马相如途经此地,与我们看到的也是一样的山一样的水,这种穿越感是不是颇有一番世事沧桑的况味?

到达越西时,刚下过小雨,周围的大山云雾缭绕,云彩仿佛从天上掉落下来,正好挂在了半山腰浓密的树梢间,壮观如仙境。行于越西街头,空气中沁着淡淡的桂花香。越西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沙马尔基说,越西气候得天独厚,尤其夏天,当成渝被桑拿天笼罩时,这里只有20多摄氏度。如今,拜成昆线复线所赐,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一宝藏小城。这个彝族汉子让人印象深刻,沙马尔基话不多,但行事稳重细致,为协助远道而来的客人,总是不离左右,如果愿意跟他聊聊当地风俗风物,他会露出健谈的一面。秋足木乃是同车的另一位彝族汉子,汉名田玉华,他解释,到了上学年龄就取了汉名,姓田是因为西南彝族地区很多人取田姓,他笑说,“可能是因为田字笔划简单吧。”事实上,大凉山很多学校都同时教授汉彝两种文字。因为南方丝绸之路的缘故,这里不仅是彝族聚居区,也是汉彝文化交流与互动的重要场所。

多彩的彝族风情

离越西县城半个多小时车程的普雄镇,是大凉山典型的彝族村镇,我们来到时,正赶上尝新米节,村里男女老少盛装出席。每人撑把金黄色的伞,伞在空中连成片,与成熟的稻谷相映成趣。绵延至山脚下的稻田阡陌纵横,山谷里一片丰收的色彩。尝新米节舞台在稻田中央,村民载歌载舞迎接丰收季,并象征性地进行了收割比赛。参赛女子们也不怯场,面对别人的镜头,会摆出好看的姿势和笑容,村里一些年轻人则聚在一旁,边刷抖音边说笑。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显然这里已不再是闭塞之地,甚至在田间地头,你都能看到分类的垃圾桶,跟城里别无二致。普雄稻米颗粒饱满,新稻收割后,会马上脱壳,按彝族老乡建议,放一把在嘴里咀嚼,有股淡淡的甜味,呼吸着稻田里麦穗和泥土的芬芳,别有一番田园韵味。传说500多年前,一位猎手到普雄打猎,无意中漏下谷粒于沼泽中,来年长出了很好的水稻,从此土司带着他的百姓移居普雄。如今稻米文化已然成为当地彝族同胞生活的一部分,并被他们因地制宜发扬光大,尝新米节已成为了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

越西纪行

▍收割比赛的彝族姑娘 吴勇 摄

在越西被发扬光大的还有另一项非遗文化——彝绣。普雄镇呷古村号称成昆铁路上彝绣第一村。呷古村女子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六七岁的小孩,基本都会刺绣,“不会绣花的女子不算彝家女”是村里古训。呷古村最显眼的建筑就是彝绣展示中心,绣女围坐在门口刺绣,即便你上前攀谈,她们抬头回话时,也不会耽搁手中的活计。如今呷古村绣娘与时尚品牌合作,上线了多款彝绣。村里最受追捧的绣娘叫为色阿比莫,今年42岁,经验与见识都有,她缝制的一件彝绣衣服价格近万。因为纯手工制作,费时费力,彝绣价格不菲也在情理之中。

走出呷古村,一位当地人指着村后大山说,翻过这座山就是申果庄大熊猫自然保护区。我这才意识到,我们离大熊猫栖息地已近在咫尺。

历史风云中的古道

作为南方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一站,越西零关古道崖刻及一旁的丁山桥,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从汉代开通伊始至近代,零关古道到底运送了多少物资已难考证,但有一点确定无疑,这是一条延续了2000多年的时间栈道。

联想到头一天在小相岭山头看到的情景——光滑的青石上踏出的串串马蹄印,仿佛时光的页码,沧桑而悲壮。更多时候,历史是以勋章的方式呈现的,大人物留名史册,普通人又靠什么来标注和证明呢?站在零关古道崖刻旁,感慨于时间的一骑绝尘,抹去了一代代人周而复始的来来往往,步履蹒跚。想来每个蹄印都曾是一户户人家的生计和希望,每个马蹄印里也曾有过一户户人家的欣喜或悲伤。

丁山桥建于明嘉靖年间,是古道上桥面最长,保存最完好的古桥,历经五百年风雨,今天仍在使用,岁月的留痕依稀可见。事实上,零关古道从诞生的那天起就不只是一条贸易之路,越西作为南接西昌,北通成都的重要交通节点,注定无法从历史风云中抽身世外。

蜀汉建兴三年,诸葛亮亲率蜀汉大军深入南中(今云南、贵州、四川西南部)平定叛乱,先后打败了越嶲郡高定的叛军,之后转战益州郡生擒孟获,最终南中夷汉归心。如今小相岭有雕塑纪念诸葛亮南中平乱往事,并刻有据称诸葛亮手书的“今日山頭”四个大字。越西也是红军长征北上途经之地。1935年5月,中央红军一军团、三军团所部在左权、刘亚楼、张爱萍率领下,奇袭越西,越西1000多人踊跃参军,其中几百名彝族青年被编成彝族红军连。15年后,人民解放军进军大凉山,在越西歼灭了国民党最后一任四川省主席唐式遵和他的残军,川西国民党统治史就此终结。

越西纪行

▍越西街头的文昌君像 吴勇 摄

人与山的融合

如果说零关古道崖刻是越西最著名的历史地标,那么文昌君张亚子就是越西最著名的历史人物。汉族民间有一种说法,天下贤者,北有孔子,南有文昌。主管文运的文昌君张亚子东晋时生于越西,后在抗击前秦苻坚时战死。四川百姓在梓潼七曲山建祠纪念他,后逐渐神化为主管文运的神仙。越西在零关古道崖刻边修筑文昌故里景区,景区依水观音河而建,这条小河发源地就在景区内,山脚下几个泉眼昼夜不停喷涌,竟有几分磅礴之势,多数越西人都是喝着这里的泉水长大的。文昌君为天下读书人所膜拜,在景区小道上,边走边听当地学者、彝文研究专家阿苏越尔说彝文演化以及如何与汉字互译,话题与景致相得益彰。

紧挨着文昌故里的陶家营村是个汉族村。明洪武年,一位叫陶亨的将军带领士兵到此驻防,守卫零关古道,从江南、中原等地来的兵士及后代就此扎根于这片大山中。陶家营村较为完好地保留着18座土碉楼。土碉楼为多层建筑,高矮不一,但基本功能一致,为了防盗和防土匪抢劫,土碉楼四周开小窗,既可通风瞭望,又便于防守。

鸣琴碉、紫微碉、逍遥碉、龙碉、虎碉、青鸟碉、龚家碉、跃进碉、杨柳青碉、团正碉、土匠碉、红军碉……名字或雅或俗,残留着时代变迁的痕迹。其中逍遥碉历史最久,已有300多年,旧时这里曾开过烟馆,为瘾君子们逍遥之所而得名,如今这里成了一家文创商店。团正碉门框两边刻有“蓄道德文章,大富贵寿考”的楹联,主人曾经是一位文化人。小小的村中,近在咫尺的碉楼各有其不同功用与气质,可以反观旧时川西传统村落的生活样式。村子中心广场上,一些村民正热情地跳舞,服饰舞姿与彝族风格迥异,一打听才知,他们是旁边一个汉族村的村民,闲时过来表演。村里一位负责人说,越西是民族和谐示范区,民风很好,不仅汉族村落之间常有互动,跟彝族村落间也非常友好,虽然各有各的风俗与习惯,但都会彼此尊重。

在越西层层叠叠的大山里,世居的不只有彝族与汉族,还有藏、回、蒙古等少数民族。越西苹果闻名四川,当地苹果种植大户余德贵是成吉思汗后裔,家族几百年间几经迁徙,从孝感迁到内江,清末避祸又逃进川西大山,从此隐姓埋名。历史沧桑巨变,所幸他家一直珍藏着明代成化年间修的家谱。前些年,他到鄂尔多斯寻根,跟成吉思汗后裔把家谱对上了,族人兴奋地带他去拜谒了成吉思汗陵。

在沟壑纵横的大凉山,类似余家的故事应该不会少,战乱年代,川西大山给了走投无路的人以喘息之机,人们得以停下脚步。大山庇护了他们,反过来他们也唤醒了大山,在历史长河中人与山相互滋养,渐渐融合在一起,在越西演化出一种别具特色的地域风情。 (责编:姜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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