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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草:便邮秋风在眼前

 zhb学习阅览室 2023-10-13 发布于上海

文/靳小倡

秋日的山野,除了野菊花,见得最多的便是芒草了。

那日秋阳正好,于山顶放眼望去,芒草漫山遍野,犹如塞北草原。片片迎风而立的芒草,在深秋的天空下,在寂寥的旷野间,波浪般涌入眼帘。山风过处,芒花飞雪,飘然若仙,美得让人窒息,一时间空灵俱清。那一刻,正如德富芦花所言:“我听到了'闲寂’本身到底是一种什么声音。”

说起芒草,便不得不提“秋之七草”。日本人对自然与季节格外敏感,对植物有一种天生的偏爱。石森延男说:“如果日本人的内心没有季节情感的涌动,那么日本的文学就会变得平淡无味,更不可能有和歌俳句之类的问世。”因此日本很早就有“春之七草”与“秋之七草”之说。

前者源于平安时代左大臣的和歌,指的是:芹、荠、鼠曲草、繁缕(鹅儿肠)、佛坐草(宝盖草、接骨草)、芜菁(大头菜,即盘菜)、萝卜。春之七草中,芹菜、萝卜和芜菁为常用菜蔬,荠菜和鼠曲草也是大家熟识喜爱的野菜。秋之七草是:萩(胡枝子)、尾花(芒草)、葛花、瞿麦(抚子花,即石竹)、女郎花、藤袴(兰草)、桔梗(也说是牵牛花)。其说法最早见于于日本古典文学《万叶集》中山上忆良的《秋之七草歌》。

这七草都是平凡可见的小花草,朴实无华,沉静爱怜,正反映了日本人喜爱自然的纤细的美感。同日本古典文学名著的《枕草子》和《万叶集 》一样,书中也到处交织着季节感,其中有一段写道:“在秋天的原野上看去,最有意思的要算是尾花了吧。穗子顶尖染着浓的苏枋色为朝雾所湿而随风飘着,这样有趣味的事物哪里还有呢?但是到了秋天的末尾,这就全没有什么可看了。种种颜色乱开着的花,都已凋谢之后,到了冬季,尾花的头已变成雪白了,蓬蓬地散乱着,也并不觉得,独自摇摆着,像是追怀着昔日盛时的样子。仿佛和人间很是相像。想起有些人来,正可比喻,觉得这更是特别的可怜了。”在清少纳言笔下,芒草予人的是另一番景象:濒临岁月尽头,扬开满头苍白和萧疏,枯槁如潮水一样起伏,让人顿生凄凉之感。

而我,见到芒草便会满心欢喜。芒草盛放的季节,鹅羽般轻柔、旗帜般猎猎的茸茸的芒花,绵延成无际无涯的银白色的海浪。远远望去,芒花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近乎透明的雪白。走近了看,那些芒草,个头约有半人多高,甚至过人高度,密密匝匝挨在一起,长长的茎上盛开着一朵又一朵清一色的锥形芒花,高低错落,线条柔美,姿态多样,方向不一。或旁斜逸出,身躯微弯;或蓬勃向上,直指苍穹。微风一吹,它们齐整地歪向一个方向,如海浪起伏,一根根金黄色的茎秆也随着秋风翩然起舞,努力地支撑着这秋末动人的景色。若是被黄昏的落日照着,也煞是好看,好似被金光镀了边。让人眼前一亮,不知今夕何夕,更不觉步履所终了。

有一天下山迟了,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树梢,却发现芒花在月光下更美,衬着墨蓝色的夜,点点银芒散在山坡野地,使我想起农村里的萤火虫在稻田边飞来飞去的情景。茫茫的月色映在芒花上,亮闪闪的,那风情难以言尽,好像黑暗里有人打着节拍。它们享受着这段空白,可以在时间的边缘、在无尽白昼的边界做梦。我仿似置身于梦境中,一不小心就坠入了记忆那片海洋。此种记忆永远带有某种吞噬性,最初的源头离我们越来越远。它在善意地提醒:我们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拥有的事物。

“我遇见你,如同遇见戴着花的鹿一样不易。”所以,你一生中,虽然每个秋天都能听见芒草在风中摇曳起伏的声音,但你只有很少的时间能亲抵现场,极少的机会能看到月光下的芒花。大多数时间,你只是知道事情正在发生,你通过天空、阳光和风的速度知道事件在发展。而你却远离现场,想象着它的美。哦,或许那一切都与你毫无关系。

芒花刚开时,为浅紫色,而后才慢慢变白,但也不是纯白:只有当花絮成熟、膨胀,能随风扬洒时才会变成较为纯净的白色。

不管哪种颜色,在我眼里都是极美的。但芒草实在是太常见了,在没有开花前单看外形毫不起眼,日常除了采集做成扫帚或草鞋,想不出它们在这世间还能有其它用途。因此,历代诗人很少歌咏。

“芒草斜阳新住蝶,落花飞絮乱啼鹃。雁苍山好须回首,便邮秋风在眼前。”宋代诗人舒岳祥的这首《正仲入鄞叙怀送别二首》,我甚是喜欢。每读到 “便邮秋风在眼前”,无际无涯的芒花在风中簇籁作响的景象便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从喧闹中跌进宁静之海。周围的事物就像一本被遗忘在长椅上的书,风是它的读者。当风无声地翻阅页面,字母之间就飞出成群成片的雪白的芒花。

走在金秋的旷野里,且留存这秋天的况味,这时间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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