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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力打力:东汉时代的西域战记(四)

 历史冷新泡 2023-10-13 发布于上海

“十三壮士归玉门”以少敌多,勇烈卓绝,不禁令人想起古希腊的斯巴达三百勇士,以及后来的“八百壮士守四行”。他们虽然牵制了匈奴人对塔里木盆地的直接进攻,却壮烈的保卫战本身依然是一次战略撤退,而且耿恭的撤退还加剧了班超的孤立。
         
当镜头切回班超这一侧的时候,他已在疏勒的盘陀城中坚持很久,孤军直面西域国家和匈奴人的敌意。匈奴的大举反扑和疏勒国内的反对势力让班超意识到:此时东汉在西域的威望一吹就破,毕竟受到两汉之交的莎车王贤的影响,龟兹、于阗、鄯善等国也开始兼并附近的小国,将分散的绿洲国家整合成大一些的政治实体,各国在外交上也有了一定的自主意志,不完全受匈奴或汉朝摆布。事实证明,几次荆轲刺秦王式的孤胆冒险,不足以让西域小国彻底归心,而且看到匈奴人和龟兹人的反攻,班超本已收复的一些城市又有了别的想法。
         
汉章帝并不愿意为西域花费太多力气
         
新皇汉章帝即位之后,他向班超下达了东归中原、暂时放弃西域的指令。班超知道如果他也撤出西域,西域必然会再次倒向北匈奴。由于班超驱逐了来自龟兹国的殖民者、加上他的人格魅力感召,疏勒和于阗两国的军民大都诚心邀请他继续驻扎。在班超收拾行囊、准备东归的时候,疏勒的都尉黎弇甚至这样说道:“假如汉使抛弃了我们,我们疏勒就必然会被龟兹所攻灭啊”,说完他就拔刀自杀了。
         
班超怀着很复杂的心情离开了疏勒、走到于阗的时候,当地官民抱着班超的战马马蹄不让他离开。我们可以想见,因为班超尚武好战、为人有信、英勇果决的人格魅力为他在西域赢得了大量好感,但要说此时的于阗和疏勒对汉文化、汉朝有多么强的认同力、向心力却很值得商榷,毕竟对于于阗等国而言,汉朝是一个可以制衡莎车、匈奴的强大势力,如果能争取到汉朝的使者军队常驻国中,其他强大势力要入侵自己的国家时就不得不忌惮三分。
         
班超在于阗受到超乎想象的欢迎
         
看到对汉朝友好的于阗人和疏勒人盛情难却,班超仔细想了想:自己仍旧想像张骞、傅介子那样在西域建功立业,而现在他仍旧是壮志未酬;班超自己也觉得汉朝在西域的事业不会就此结束,于是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和资源,并用实际的功业向朝廷证明:就算不用劳动中原的物资人力,我也能平定西域、横扫列国。
         
由于西汉时代都护府的所在地轮台国现在是龟兹的势力范围,而龟兹国亲附匈奴,所以班超只能给自己另寻驻地。疏勒和鄯善一样,是塔里木盆地的边缘端点之一,而且此地和莎车是仅次于轮台的西域良田。控制了这里,就可以封堵盆地的西部出入口,还可以依托背后的山地和山前的大漠对抗来自匈奴的压力。出了疏勒地区的山口,坐镇疏勒的统治者还可以联系葱岭外的康居、大宛和大月氏等国,班超坐镇此地,还能阻隔匈奴和帕米尔以西的国家联系。于是班超就以疏勒的盘陀城(今喀什市东南郊的吐曼河岸边)为基地,准备长期经营西域。
         
轮台丧失 让班超只能将总部迁往疏勒的盘陀城
         
当然,班超日后还会明白一点:与热情诚恳并存的,还有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的冷箭,毕竟所有的西域国家中都有反汉朝的派系。在班超向东还没走远的时候,疏勒国就有两个城市立马反水投降了龟兹。这些人还勾结附近的龟兹盟友尉头国一起试图脱离东汉的统领。班超西归之后迅速反戈一击,捕斩疏勒叛军六百余人。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前去攻破疏勒附近的尉头国,暂时稳住了班超以疏勒为基本盘的核心基地。
         
虽然如此,但班超面对的西域格局仍在不断恶化。建初二年(公元77年),由于旱灾等原因,东汉难以维持在西域大地的屯兵,而且在当年八月,羌人和汉朝在陇西郡大规模交战,东归玉门后的耿恭就参与了这次战斗。河西走廊的烽烟战争既妨碍了汉朝向西派兵,也限制了汉朝向西运送粮草和物资。因此东汉朝廷决定撤走天山东段北麓的伊吾庐屯兵,北匈奴看到机会、再次派兵占据其地,东汉将一处良好的后勤基地和西域屏障放弃给匈奴,这让班超能获得的来自东汉的支援就越来越少了。
         
今日的伊吾庐 大体维持着过去的地形风貌
         
重围之中,班超貌似没有采取任何军事行动。但谋定而后动,孤立的条件迫使班超深入研究西域列国的政治风格、外交心态、地理气候、物产分布等重要情况,而且从班超呈现给东汉朝廷的奏疏来看,他在交战的间隙,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收集情报、研究西域列国间的国际关系。只有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能出手,以保证一击必胜。如果我们梳理班超在西域的征战经过就会发现:
         
公元78年,班超率疏勒、康居、于阗、拘弥等国联军一万多人攻占姑墨,斩首700多人。
         
公元80年,班超写信让东汉派军援疆,结果莎车叛乱,疏勒校尉叛乱,班超出兵平乱。
         
公元84年,班超征发于阗、疏勒两国兵进攻莎车,被莎车王收买疏勒王忠、攻势从内部瓦解,疏勒王叛汉,班超半年多艰难平叛。
         
公元87年冬十月,班超再次兴兵两万五伐莎车,成功拿下,龟兹等国援军撤军。
         
公元90年,班超击败远道而来的大月氏副王谢。
         
公元91年,班超率军进驻龟兹它乾城,拥立亲汉的龟兹王白霸,废除反汉的国王尤利多;
         
公元94年,班超率领龟兹、鄯善等八个属国的部队共七万人,进攻焉耆、危须、尉犁、斩杀焉耆王广。
         
依靠个人威望 班超得以在西域实施借力打力战略
         
从上述年表可以看出,在击败大月氏、取得对西域大部分城邦的强大影响力前,班超准备一场2-4万人规模的战役要两到四年的时间。这不仅是因为班超要大量借调西域列国的兵马征战、说服列国国王出兵、稳固联盟、为大军收集粮草都需要时间,而且一个优秀的将领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收集情报、研究对手、观察对手,在判断好合适的出击时间之后,交锋的时间只占战争全过程较小的比重,因此战争本身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而战争背后的情报收集分析工作才是、更重要的。那么,当年的班超是怎么做的呢?《后汉书》没有明确记载战争和外交活动背后的情报战,我们只能借助其他的材料来推测文献背后潜藏着的历史。
         
西汉时代,汉朝的西域驻军在塔里木盆地的东部和北部修建逶迤绵延的烽燧带,但是现在这一区域位于匈奴还有亲匈奴的龟兹、焉耆之手。这一非常便利的传信手段已不能为班超所用,因此此时的班超只剩下了驴马骆驼等传统的畜力运输手段,而在遥远的古典时代和中古时代,在西域的各个绿洲间穿行非常考验交通运输能力:根据四世纪末的高僧法显的《佛国记》记载,他从鄯善国到焉耆国花了15天;从焉耆出发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到于阗的旅途又花了他一个月零五天;根据《旧唐书-列传第五十四》的记载:唐军在自己控制的塔里木盆地内部行军时,“时步军皆有私马,自安西行十五日至拨换城,又十馀日至握瑟德,又十馀日至疏勒”;如果再看看清末的官修新疆地方志《新疆图志-道路志》中的记载就可以发现:“克里雅至和阗五日程,尼雅至克里雅三日程,安得悦至尼雅四日程,车尔成至安得悦五日程“,这说明从位于和田地区的克里雅到位于今天且末地区的且末国,大约需要17天。
         
匈奴和羌人的南北夹击 时常让西域失去同汉朝本部联系
         
因此,以冷兵器时代的交通速度,在不交战、不用急行军的情况下,在塔里木盆地里骑马从单个绿洲前往下一个绿洲大致需要10-20日左右。即使班超在西域列国安插耳目,他收到的最新情报都是十几日以前发生的旧事,就像人们仰望星空,看到的实际上是非常久远的古老星光。在西域这种幅员辽阔、地形多变、城镇之间有大片沙漠间隔的战场上,往往存在着有巨大的信息差和时间差,而当班超接到军情的时刻,他就要向后推演敌人可能采用的外交手段或者行军线路,并迅速做出决策。
         
除班超等汉使可以看到的情况,很多情报其实是潜伏在沙漠之下的暗流。两汉时期的西域,在官方层面的外交关系之外,西域的出土简牍显示,西域列国的情报网络纵横交错,西域列国间的人口流动也及其频繁。假如我们翻开林梅村教授整理的《沙海古卷:中国所出佉卢文书整理》,我们就能发现大量的西域列国间的外交往来、民事往来,比如尼雅出土的佉卢文621和632号简牍,就记载了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这个案件就反映了当时西域列国之间的移民情况:
         
“鄯善国叶吠县有一陶工名叫詹左,沙迦牟韦系彼之子。
彼年轻的时候住在侯爷无忧之领地左多,左多曾娶沙门苏达罗之女善爱为妻。
后来,沙迦牟韦和善爱逃出左多庄园,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私奔到龟兹国(今新疆库车)。
彼等受朕,伟大国王之感召重返故国;
现在沙迦牟韦放弃对妻室,子女和奴仆的一切权力;
但沙门苏达罗到叶吠县找麻烦并索要赎金。
当汝接到此泥封木牍的时候,应即刻对此事详加审理……”
         
最后楼兰国王准许了詹左和善爱的婚姻,还下令苏达罗之类的人不许再找这对夫妻的麻烦,他们在流亡到龟兹国期间欠庄园的债务都一并免除。
         
除此之外,368号皮革文书正面记载:
“威德宏大,伟大之国王陛下敕谕(州长索阇迦,汝应悉直朕之谕令,当朕下令:
处理国事之时,汝应关心国事,不惜以生命小心警戒,若迂弥和于阗有什么消息,汝应向朕,伟大的国王陛下禀报,朕便能从中知悉一切......”
         
292号皮革文书正面记载:
(威德宏大、伟大之国王陛下救谕)州长索阁伽,汝应知悉朕之谕令。当朕下令处理国事之时,
(残)应向朕,伟大的国王禀报,汝之报告应交信差苏耆耶(残)现已移交骑兵。汝还报告说,kuvana谷物已经征收据汝报告,达三百四十六弥里码
(残)谷物务必征收。还有,以前被带走的精绝人......现已回到彼等自己的境域,到达阿尔摩·布尼地方。
(残)务必如同自己人一样照料。汝还报告关于难民之事。必须给那些难民以田地和房舍......
         
40号简牍底牍正面记载:
威德宏大,伟大之国王陛下敕谕,致州长克罗那耶和税监黎贝谕令如下:今有安陀色那
上奏,彼有一男子,名支罗摩那,被左迦沙抢至于阗,并将彼手脚捆住。后来,左迦沙自于阗返回,却未将支罗摩那其人带回。
彼如是说;“余未将彼带回来”。当此楔形泥封木牍到达汝地时,应即刻由汝对此案和誓约、证人一起详细审理,确认彼之男子。
         
367号底牍正面记载:
(威德宏大,伟大之国王陛下敕谕),致诸州长索阁伽和檀阁伽谕令如下:
现布色正办理皇家事务,须由莎阁提供两头囊驼和一名卫兵,将其护从至边境;
再由精绝提供适于作战的战马一匹及卫兵一名,护送其至于阗。汝若将彼等扣留或仅提供不适于作战的卫兵,汝得当心......
         
西域出土的佉卢文残片
         
从这些楼兰国的佉卢文简牍来看,当时的西域列国之间不仅有边疆战争,也有移民往来。移民、信使、士兵和难民携带着各种消息,在塔里木盆地内飞速流通。只有派人、而且是值得信任的本地人打入其中,才能如打井一般,打入交错流动的本地情报网。在之后的征战中,班超将深切体会到本地情报的重要性。
         
在大量派出哨探、间谍前往塔里木盆地内部和帕米尔以西的列国之后,班超冷静地分析战局:此时西域都护府已经沦陷,所以当年西汉长期经营过的龟兹和焉耆等地区受到匈奴的直接影响,而且天山北麓和塔里木盆地东部有还匈奴部落王的兵马活动,所以盆地东北部的王国对汉朝的态度不太友好;但南疆的各王国之间有沙漠的阻隔,非常有利于军事防御,而且远离天山北麓和漠北的草原地带,尚能维持相对独立的外交政策、不会立即倒向匈奴;乌孙和康居此时已不像西汉时期那么强大,对汉朝的警惕性也没有西汉时那么明显,所以南道上的诸国除了在两汉之交称霸的莎车桀骜不驯之外,其他国家已经被争取到汉朝一边;加上汉朝在西域已经没有大队军队驻扎,所以汉朝给西域列国造成的后勤压力要小很多,不容易引发西域人的过分反感。
         
由于环境承载能力弱 西域各城市都无力负担太多驻军
         
在这种情况下,班超就需要调动丝路南道各国的本地力量来借力打力。经过多次出使和侦察后,像一个花了很久、潜伏在草丛中的猎手伏击猎物那样,班超用2年的时间精心筹划、缜密部署,最终看准了时机,在建初三年(公元78年)四月,他第一次作为独当一面统军,率疏勒、康居、于阗、拘弥等斯基泰系王国的联军1万人,突然进攻了被龟兹摆布、位于龟兹西面的姑墨国(今新疆阿克苏地区),其目的是将汉朝的势力延伸到丝路北道。
         
从疏勒(喀什地区)出发,前往今天的阿克苏地区行军道路其实非常固定。因此班超在两年的时间组织人马、谋划远征很难做到完全保密,参考《旧唐书-列传第五十四》中记载的在塔里木盆地骑马行军的速度,从喀什地区骑马急行军到阿克苏地区大约要20天,而这20天的时间足够让阿克苏地区的姑墨国警觉起来,尽管如此,但班超依然首战告捷,在高速行军之后,将敌人斩首七百余级,这是班超首次尝试将东汉的势力延伸回丝路北道,也许是为了试探龟兹人在丝路北道的兵力和影响力,所以班超只是攻击了龟兹附近的国家。借着首次领兵征战的胜绩,班超这才郑重地上书朝廷、请求派兵支援:
         
今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若得龟兹,则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臣伏自惟念:卒伍小吏,实愿从谷吉效命绝域,庶几张骞弃身旷野。昔魏绛列国大夫,尚能和辑诸戎,况臣奉大汉之威,而无铅刀一割之用乎!前世议者皆曰:取三十六国,号为断匈奴右臂。今西域诸国,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贡奉不绝,唯焉耆、龟兹独未服从。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使绝域,备遭艰厄;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问其城廓小大,皆言倚汉与依天等。以是效之,则葱领可通;葱领通,则龟兹可伐。今宜拜龟兹侍子白霸为其国王,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岁月之间,龟兹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计之善者也。臣见莎车、疏勒田地肥广,草牧饶衍,不比敦煌、鄯善间也;兵可不费中国,而粮食自足。且姑墨、温宿二王特为龟兹所置,既非其种,更相厌苦,其势必有降反。若二国来降,则龟兹自破。愿下臣章,参考行事。诚有万分,死复何恨!臣超区区,特蒙神灵,窃冀未便僵仆,目见西域平定、陛下举万年之觞,荐勋祖庙,布大喜于天下。”
         
这份奏疏大致可以分为三层:
         
第一:现在除了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东北部的焉耆和龟兹这两个吐火罗系王国之外,在帕米尔高原以东,甚至包括帕米尔高原以西的乌孙、康居都愿意亲近汉朝,而且焉耆和龟兹这两个吐火罗人的国家和斯基泰人的王国素有矛盾,就算殖民了其他王国,比如温宿和姑墨,统治根基也不稳定;
         
第二:西域地区只有位于天山南路、塔里木盆地中段的龟兹国,也是匈奴人在西域的代理人没有臣服于汉。对于龟兹,在对其进行武力讨伐的同时,汉朝还可以拥立亲汉的人质王子白霸归国即位,这样龟兹就这一要塞重冲一旦降伏,根据西域的地理情况和前朝经略西域的经验,塔里木盆地的归附也就指日可待;
         
第三:其实疏勒和莎车同样有土地肥沃、水草丰美的地区,只要少数汉朝军队且耕且战、经营好这两个区域,既可以增加西域的稳定程度,更可以封堵帕米尔高原进入盆地的入口、应对来自帕米尔高原以西的潜在挑战。
         
通过有效分化 班超在西域培植起自己的嫡系联盟
         
班超“以夷制夷”、从南道讨伐北道的战略初见成效,汉章帝看到了希望。东汉便派假司马徐幹率由减刑犯和出身羌胡战士、志愿从军征战的壮丁1千人去支援班超。眼看班超即将获得更多的生力军,可就在此时,莎车不甘心被汉朝钳制,莎车国以突然起兵对抗班超和他的盟友,值得注意的是,疏勒都尉番辰也趁机造反突发的叛乱中断了班超原本继续远征丝路北道的计划。而疏勒的主要将领能参与叛乱,这说明疏勒国中还有分量更重、层级更高的反汉潜伏者。但是在班超和徐干的预防性打击下,叛乱迅速平息,班超取得了斩首1000级的胜利。疏勒国的两次后院起火,不仅让班超认识到了莎车作为卧榻之侧的祸患迟早需要解决,否则不断流脓的伤口会继续溃烂,莎车的反汉势力还会撬动疏勒的墙角;疏勒国的两次反叛也说明了一点:即使是在班超长期经营的疏勒国,班超依旧是外人,其国内还是暗流涌动,汉使在明处,而反汉势力的秘密情报网络藏在暗处,一旦西域国家中的反汉派系认为有机可乘,就会起来叛乱。所以在攻城略地之余,班超不断地收集情报、在战争没开始前同时威慑对手与盟友;同时,班超还要继续扩大结盟的对象。
         
班超考虑到乌孙兵力强大,如果再次强大起来且汉朝与之远交,就可以威胁游牧于天山草原地带的匈奴人,减轻他在塔里木盆地内受到的压力。于是他想依靠乌孙的兵力,于是上书朝廷道:“乌孙是西域大国,控弦十万,武帝时曾将细君公主远嫁和亲,到西汉宣帝刘询时期,最终朝得乌孙兵的援助,辅助汉朝经营西域。如今,朝廷可以派遣使者前去招抚慰问,以使乌孙国能与我们同心协力。”随后,在班超的主持下,班超继续了耿恭结好乌孙的政策,促成了乌孙使者东到洛阳,汉章帝建初八年,班超被封为为将兵长使,获得了军乐和仪仗旗帜,徐干也被封为军司马,另外派遣负责皇庭警戒的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回国,携带去赠送给乌孙国王部属各种精致的丝织品,希望再次和乌孙国结盟。
         
强大的乌孙 也是班超的重点攻关对象
         
李邑初次出塞,对于西土的动荡、西域的波诡云谲缺乏深刻的认识。他刚到于阗国,正好赶上了龟兹攻打疏勒国,因而恐惧、不敢前进,和之前的一些无行汉使一样,李邑大肆上书夸张开通西域的事业过于艰险、难以成功,又大力诽谤班超拥抱爱妻、抱著爱子,在西域享乐,没有顾念国内的心思,以这些言语来掩盖自己的怯懦无能。班超知道此事之后,不无慨叹地说道:“我并没有像曾参一样的贤德,多次遭遇别人强加的谗言,我恐怕要被当世的人所怀疑了”于是让其爱妻回国。汉章帝知道班超的忠诚,所以对李邑的指控毫不在意,而且还责备李邑道:“纵然班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念回家的士兵千余人,为什么都能与他同心同德呢?”并命令李邑听从班超的节制调度,诏告班超:“如果李邑能胜任在外事务的话,便留下办事。”其用意很明显,就是在表达的对班超信任的同时,他还可以趁机整顿李邑。虽然如此,但班超仍旧派李邑带领乌孙国的侍子还归京城。徐干对班超说:“李邑先遣亲口诋毁你,想要败坏沟通西域的大业,如今你为何不借机留下他、还派他护送乌孙国侍子吗?”班超说:“你说的话真是过于浅薄啊。既然李邑已经诋毁过我,这种人和我注定离心离德,所以我才让他回去。如果我反省自己的行为没有过失,那么我为什么要害怕别人闲言碎语?为了自己的一时痛快,而把他留下来刁难惩办他,让和自己离心离德的人共事、给国家造成潜在的损失,才是不忠诚之举。”这一细节,暗示了班超为人处世非常有度量,而且还证明班超粗中有细,证明他不是单纯的赳赳武夫,而是颇有政治敏感度的聪慧将领,这一点也从侧面辅助了他长期在西域的经营活动。如果完全没有政治敏锐性,即使一个将军在战场上再勇猛无敌,他也会在政治斗争中全军覆没。
         
而且,从李邑的上书和班超晚年的陈情来看,班超很可能是在疏勒地区的驻扎期间迎娶了疏勒的本地女性,生下了将门虎子班勇。纵观汉代军事史,汉将出征基本上不携带妻女,仅有的案例是李陵军中的士卒违背军令携带流放犯人出塞的战例,除此之外汉代使者和将军基本上不携带家眷出塞,班超初次出塞时,身边也只有三十多个官吏和战士、没有携带女眷,此后班超长期在西域纵横驰骋、并没有机会接触中原女性;而当年流寓莎车国的新朝西域都护的战士家属和他们的后裔们倘若还在,那么他们都在和汉朝为敌的莎车国内,因此李邑上书中所提到的这位“爱妻”,有极大的可能性就是疏勒本地的女性,还很有可能是本地的贵人之女,然后生下了班勇,这个从小生长在西域的将门虎子,将为班超身后的传奇埋下了精彩的伏笔。
         
班超的儿子班勇 身上就有一半的西域本地血统
         
由此观之,和之前的汉朝使者相比,班超是最能入乡随俗的一位。在本书第六章中我们已经看到:西域的贵族女性在社会生活中有很高的地位,《大宛列传》记载“自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自相晓知也......贵女子;女子所言,丈夫乃决正”;而在乌孙,解忧公主和她的侍者冯嫽能够在汉匈战争的幕后出谋划策,影响乌孙对汉朝的外交政策,其实也和乌孙社会中女子地位较高不无关系。既然女子在西域社会生活中具有相当地位,班超迎娶疏勒女子的行为,无疑是有利于他融入本地社会:之前汉朝在西域的使者往往以天朝强汉的使节自居、居高临下地俯视塞北和西域各族,所以无法很好地融入到西域地本地环境中。但和张骞一样,班超的政治联姻却能大胆地打破族群隔阂的藩篱,这极大地协助了班超的事业。虽然史书中没有正面提及这位疏勒王女的作用,但在班超纵横西域的背后,必然还有她的一份功劳。这位公主的另一个重要作用,很可能是她能帮助班超打探到西域贵族间的宫廷密谋,进而辅助他的经略大业。
         
公元84年,汉章帝看到班超在西域的经营颇有起色,于是派假司马和恭等率领800人支援班超。看到自己的直属兵力略有增强,班超发动疏勒和于阗的军队,一同夹击莎车;作为还击,莎车毫不示弱、莎车王还直接贿赂疏勒王忠反对班超,并帮助疏勒王忠占领了乌即城、让班超后院起火。疏勒的第三次反叛,再次说明了西域战争中情报战的波诡云谲,也充分说明了东汉时期,尚存于世的西域列国实力已经大大增强、一个王国往往有数座城池,这意味着使者不能像西汉时那样,只要一次暗杀就可以一劳永逸地降伏一国。
         
一旦力量有所增强 班超便着手解决莎车
         
班超终于等到恶首浮出水面,原来自己长期扶持的疏勒王就是敌人。但他对此也早有防备,于是他改立疏勒王忠的府丞成大为疏勒王,然后调集忠于自己的疏勒人围攻忠。可正当此时,忠从康居借来的救兵赶到,这些人帮助忠与班超对峙。这一细节既说明了当时西域斯基泰系国家之间存在外交、军事联系,也说明了即使塔里木盆地四周有崇山峻岭环绕,但盆地本身也是中亚世界的一部分,这里和帕米尔高原以西一样,同样受到古波斯、古希腊、古印度文明之风的吹拂,和帕米尔以西的政权同样有千丝万缕的外交联系。这一联系,也为班超日后所迎接挑战埋下了伏笔。
         
通过情报网班超得知:大月氏和康居存在着联姻关系。既然公主和女贵族在西域政治中有特殊的作用,于是班超派出使者携带厚礼找到大月氏,让大月氏退兵。在一番游说和厚礼的收买下,康居王下令出征疏勒的兵马带着疏勒王忠回到本国,以非常折衷的方法给了班超一个面子。公元86年,疏勒王忠从康居借得精兵暗中埋伏,遣使向班超诈降、同时疏勒王又派人联络龟兹起事,寥寥数语的记载,也暗示了在莎车王背后,真正在干预班超征战的就是匈奴在西域大地的代理人--龟兹王。
         
疏勒国王也沦为班超斩首策略的牺牲品
         
班超深知忠并不是真心来投,但还是假模假样地答应下来。疏勒王放松警惕后,亲自带领少数骑兵拜见班超,这次班超没有放走恶首、而是果决地斩杀了这个墙头草,疏勒再次倒向了汉朝,至此,塔里木盆地的南部和西南部都归集到了班超的麾下;这次,班超不仅彻底清理了后方潜伏的暗雷和疏勒王忠的班底,而且他决定抓住机会,召集来自于阗等南道诸国的2.5万联军准备大举攻击莎车,完成对丝路南道诸国的政治整合。
         
眼看班超能调动的西域国家越来越多,远在丝路北道的龟兹王再也坐不住了。他直接出面、调集了温宿、姑墨、尉头等丝路北道诸国的联军5万人干预班超的行动。鉴于敌强我弱,如果不先安定后方,那么莎车就有可能和龟兹联军遥相呼应,导致他组成地亲汉城邦联盟被各个击破,于是,班超与于阗王故意让俘虏窃听到了军事情报,以此计来分散敌人的兵力:“我们兵少、打不过龟兹人,所以于阗王会带兵沿着东路撤退,班超会带兵向着西路撤退。”随后班超故意放掉了俘虏,俘虏将所见所闻告诉了龟兹王,龟兹王大喜,亲领1万人去龟兹国的西界阻击班超,同时他还让温宿王率8千人去东界拦击于阗王。等待哨探来报、确定了两国大军已经出击,班超看到时机成熟、当机立断、在于阗和莎车的边境上迅速汇合人马。
         
今日龟兹的落魄景象 早已不复当年盛况
         
虽然《后汉书》对此战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但从仅有的记载来看,这一战班超巧妙地利用了塔里木盆地的自然环境扬长避短。由于于阗、疏勒和莎车都位于气候干旱缺水的塔里木盆地西南边缘地带,气候干旱少水,国土距离沙漠较近,所以这些地区的昼夜环境反差极大。因此在这个区域内作战,就必须要考虑到干旱环境,特别是沙尘天气对军事行动的影响。气象资料显示,从季节上分布看,和田地区春夏季占总沙尘暴日数的87%-94%,而春季又多于夏季,占全年总日数的47%-57%。因此,如果大队步骑兵要在白天采取军事行动的话,战马和士兵会扬起漫天的尘土,在尘土和热风中,人一旦不捂住口鼻就很容易失去视野乃至窒息;风沙也会极大地改变地表的景观,很容易让军队失道。《后汉书》着重强调了班超是在“鸡鸣”的破晓时分逼近莎车军营,这暗示班超是带着军队在夜里急行军奔袭莎车的。在夜里行军不仅能规避白天的烈日高温和风沙,还能极好地隐蔽大军的行踪,所以毫不奇怪,班超的军队在日出时分风驰电掣、直奔莎车军营,斩杀伤莎车军5千多人,莎车损失惨重,被迫向汉朝投降,龟兹等国的联军本就道远,在俘虏带去的信息误导之下更是没有加速行军救援莎车;当他们在听说救援目标已经战败的消息后,灰溜溜地自行散去。至此,丝路南道上的诸国纷纷归附汉朝,塔里木盆地中只有盆地东北部地区,以吐火罗人的两个大王国龟兹、焉耆尚未归心。
         
整体上看,和西汉时相比,此时北匈奴的势力进一步衰败。因此班超受到来自匈奴的压力大为减轻,能很从容地在塔里木盆地纵横捭阖、借力打力。几乎是与此同时在东方,汉朝也对北匈奴发动了致命的最后一击--燕然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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