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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航|怀念父亲

 文乡枞阳 2023-10-13 发布于安徽

我的祖籍是浙江省永康市。我爷爷在我父亲一岁多时,为了躲避日军轰炸躲进深山老林中,受了伤寒。当时缺医少药不说,当地的郎中为了躲避战火也不知去向。所以爷爷没有得到医生救治,正值壮年就离世了。
父亲兄弟姊妹六人。我有三个伯父,两个姑姑。二姑解放前夕投身革命,遇到了二姑父。解放后二姑父在组织的安排下来到了锦西市,也就是现在的葫芦岛市,二姑一家自然都落户到锦西市。听父亲回忆说,二姑父是当时锦西市海军后勤学院的第一任政委。解放后奶奶一个人带着十几岁的父亲投奔二姑,所以爸爸就在锦西安家落户了。
父亲晚年几乎和我形影不离,在促膝长谈中他讲了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父亲是个耿直率真的人,是非曲直客观陈述,对自己的错误也毫不隐讳。
在他读书的年纪,二姑家条件好,有好几辆自行车。一次二姑买了一辆在当时看来非常昂贵的自行车,车身很小巧,款式新颖,自行车前面还有个车灯,这种配置在当时绝对属于豪华型,相当于现在的顶级配置的宝马、奔驰汽车!虚荣心驱使爸爸在征得二姑同意的情况下,骑上这辆车来到街上。可是得意洋洋的爸爸一不小心连人带车摔倒了。他惊恐,自责,悔恨,不知所措,惴惴不安……爸爸管不了自己的伤势如何,赶紧扶起车子。他低着头,推着车,脑子里一片空白。等他冷静下来已不知走了多远。他抬头一看,离他不远处有个修理自行车的车摊,摊主的老师傅正好没事。可是爸爸当时身上没有多少钱。“修,还是不修?”爸爸内心充满了矛盾。“先修再说!”他狠下心来。来到老师傅身边,不等爸爸开口老师傅就把他想要说的话都说了:“能骑着这样的车,不是一般人家!”老师傅全然相信爸爸支付修车钱的能力。车损坏的很严重,车链、车条、车圈多处需要修理。过了好一阵子,车修好了,爸爸看上去很满意。“八十块!”老师傅直接说出价钱。可是爸爸没有那么多钱,而他也知道这个价格公道。“小伙子,你先骑上看看满意不满意?”老师傅为人善良,才出此言。爸爸也想试试,骑上车,慢慢地向前驶去。忽然一个恶念在他脑海里闪出,“跑了得了!”于是他头也不回的一走了之……

在爸爸晚年回忆这一段往事的时候,他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在当时,八十块钱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数额是非常巨大的。老师傅得修多少辆车才能挣回来!更有甚者,这个事情不仅仅是道德上的问题了,是可以上升到法律层面的。所以他在对待我和哥哥的教育方面,尤其是在我犯下与他类似错误的时候严厉得难以想象!

记得我三岁左右的时候,一天父母在厨房做饭,我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看到桌子上有爸爸的钱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两元钱的纸币。正好楼下有叫卖声“冰棍,糖球”,“爸,我去买冰棍啦!”没有听到回答。我心存侥幸地的拿着钱来到了楼下,看见卖冰棍的老奶奶。哥哥正好在楼门口玩沙子,“干啥去?小航(我的乳名)。”“买冰棍!”我说。“爸同意了吗?”哥哥问我。“同意了,不然我敢自己拿钱?”我壮着胆子编着瞎话。“真的?”哥哥反复地确认。“真的!”我嘴上说着谎,心里却另有打算,用长大后学过的成语就是“先斩后奏”。其实当时买的东西并不多,然而剩下的钱就只有两毛几。当时不知被骗。回到家里,看到妈妈正在一筹莫展地找着什么东西。爸爸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哥俩谁拿我钱包里的钱了?!”哥哥支支吾吾的说了个大概。爸爸不由分说从腰间取下皮带,加上拳脚,雨点般的落在我和哥哥的身上。爸爸就像发了疯似的打着我和哥哥。妈妈奋不顾身地扑到我和哥哥的身上不让他再打下去了。可爸爸好似失去了理智,竟然连妈妈一块打。实在没有办法了,妈妈只好找来救援的人——邻居和爸爸的同事。在大家的劝说下爸爸终于住了手。但他余怒未消,一边愤恨地喘着粗气,一边怒吼道:“小小年纪,竟然偷钱,说谎,无法无天!”爸爸气的浑身颤抖。见到爸爸不再打我和哥哥了,劝说爸爸的人们就都走了,临走前还嘱咐爸爸不要再打我们了。爸爸勉强同意。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他让我们哥俩在墙角跪着,整整跪了一晚,而且不允许我们哥俩流泪,哭泣。现在回想当时挨打的整个过程,我就像进了阎王殿,惊悚的魂飞魄散。我估计哥哥亦是如此。那一晚我不知道是如何度过来的!晚年爸爸跟我说起此事的时候是这样说的:“知道为什么那样惩罚你们吗?因为我犯过类似的错误!而且当时你们小,那属于偷盗,加上说谎,情节更为恶劣。既然打就要打住你们!如果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就起不到真正的震慑作用。一次就把你们打怕了,打住了,让你们绝对不能再有下一次。让你们把这件事刻在脑子里,一生不忘!每当你们内心产生类似这种邪念的时候,在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就会蹦出挨打的那一刻,邪念就会戛然而止!”。


左起:我 父亲 侄儿
爸爸虽然对我和哥哥教育严厉,而且性格刚强、坚毅,但是铁汉也有柔情!
我小学三年级寒假的一天中午,记得那是个星期日。我不知怎么睡着了,矇眬中听到父母小声耳语。爸爸对妈妈说:“老儿子睡着了,躺在沙发上又冷又不舒服,我把他抱到床上来吧。”妈妈回答道:“轻点,别弄醒他。”此时我感觉到一只有力的大手托起了我瘦小的后背,把我的头部搭在他胳臂的肘关节,另一只手搂着我的两条腿,像抱婴儿般的抱着我,轻轻地把我放在床上。我内心欣喜,幸福满满。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幸福还没有结束,我突然感觉到了爸爸的呼吸和硬硬似牙刷似的东西扎在我的脸上。“是爸爸的胡茬”,爸爸在亲吻我的脸颊!我极力地掩饰着内心的狂喜,不敢让爸爸察觉到。咔!轻轻掩门的声音,爸爸妈妈出去了。我再也无法控制内心激动的情绪,捂着嘴笑出了眼泪!此时此刻的我幸福感爆棚。
父亲的原单位是锦西化工研究院下属的一个研究室。他在一次工作中出现失误,不小心被高浓度的碱水蹦进了右眼。职业素质使然,他没有片刻犹豫,立即用清水反复冲洗着那只眼睛。同事们紧急送他到最近的医院就医,当天晚上他被送去了锦州附属医院。在当时的条件下能去锦州附属医院,就相当于现在去北京最权威的医院了。经过诊治大夫告诉他,那只眼睛有失明的可能。爸爸却淡定自若地说:“即使失明也没关系,我左眼不还是好的嘛,不耽误我做任何事情!”医生后来说,可能是爸爸积极乐观的心态以及严格执行医嘱,所以眼睛恢复得非常理想,视力恢复正常如初。他的右眼在外观上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有近距离仔细察看才能看到白眼仁中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儿。
工伤后单位领导决定让他去供销科工作,具体的工作岗位是仓库管理员。新单位给爸爸的第一感觉就是“乱”,什么都乱!办公室里几个人打着扑克牌,脸上用唾液粘着纸条。有站着的,有蹲在凳子上的,撸胳膊挽袖子的各种姿势。他们嘴里喷出吐沫星子,胡乱怪异不协调地扭动着身躯,口带脏字。不打牌的其他同志趴在桌子上睡觉。爸爸没有说话,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个小册子映入眼帘。“什么书?”爸爸一边想一边把它拿了起来,是《供销手册工作指南》,爸爸仔细地阅读起来。爸爸说这本书对他的仓库管理员工作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爸爸来到仓库打开大门一看,只见各种物资杂乱无序地堆放着,里面满是灰尘。他先把货物挪出仓库,把货架擦拭干净,然后整齐划一地摆放,用刚刚学会的知识整理货物。仓库物资的摆放很有学问,严格意义上说,讲究“十十进制”。简单地说,就是一个货架是五层,两个为一组,就是十层。每层摆放十堆,每堆放十个货物。一堆东西的摆放是最下层四个其次三个再次两个最上边是一个,一共十个。货物就这样摆放,这样一来两组货架就是一千个货物。入库的货物按照类别摆放,比如轴承的货架在一处,用标签标注;八号钢丝线的货架放在另一处;以此类推。这样一来,入出库就简单明了,记账也就随之简单化。爸爸的算盘打得极好,我的珠算都是爸爸手把手教的。现在我依然记得口诀“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六退四进一,七退三进一……”

爸爸的钢笔字写的非常漂亮,有好多他写的东西我依然保留着。爸爸一生爱学习,晚年他开始接触并学习使用电脑,从如何用鼠标开始,到怎样拨号连接上网,最后会熟练地用电脑查阅想要看的内容。他关心国家大事,以及关乎民生的政策,所以经常关注《新华网》和《人民网》。他唯一不会的就是汉语拼音,可他那时已是七十多岁的耄耋老人了,我给他买个手写板解决了这个问题。自那以后爸爸使用电脑上网如鱼得水,运用自如。爸爸活到老学到老的品质影响着我。

“有一种品质能使你在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中脱颖而出。这种品质不是天资,不是教育,也不是智商,而是自律。有了自律,一切皆有可能;无,则就连最简单的目标都显得遥不可及!——西奥多 罗斯福。”爸爸学历很低,但是自律使他在同龄人中能力出色。哥哥高考填报志愿,以及将来从事哪类行业,乃至于对哥哥未来的发展谋划,爸爸都有着缜密的思考。
今年的十月十五号,就是爸爸离开我们整整七年的日子了。我无比怀念爸爸!宋代大文学家苏轼悼念亡妻离开他十年之际写下了一首词,我借苏轼的这首词怀念我的父亲: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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