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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徐则臣:一个70后的文学样本

 常熟老李jlr5mr 2023-10-14 发布于江苏

作为首位获茅盾文学奖的“七零后”作家,国庆节前,徐则臣来到老舍剧场,为北京的文学爱好者详细讲解现代文学名家汪曾祺。徐则臣特别提到汪曾祺曾在一次座谈会上,对年轻作家提出建议:可能需要补两门课,一门是古典文学,一门是民间文学。

在徐则臣看来,“汪曾祺这句话放在今天也非常合适,全球化的时代,当标准与审美越来越趋同的时候,让我们的文学成为我们自己的文学,让中国故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故事,让一个当下的中国作家能够跟老祖宗接上头,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作家,显得更加重要。”

1. 东海的少年

在我眼里,徐则臣是一位非常清醒的写作者,不管是文学创作还是日常生活,他都能够做出有清晰的规划,对自己有非常清醒的认识,在不同的路口和关键节点,然后想方设法往前跑,找到正确的方法,一个个去实现这些计划。

我记得和李敬泽策划《文学馆之夜》第一季里的《心多远跑多远》”那期节目,我们在陈列一个个谈话嘉宾人选时,不约而同把选择了徐则臣。理由很简单:因为他那本小说集《跑步穿过中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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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节目快到结尾的时候,徐则臣说起了还在江苏连云港东海县读高中的往事:“上高三前后,是1995、1996两年,我跑步可能是这辈子最集中的,那个时候神经衰弱,医生说最好的方式就是跑步,所以我那时候早上5公里,晚上5公里。每天长跑完,回来冲个澡,睡觉睡得会好一些。”

从地理来看,东海属于连云港,市区靠近黄海边。徐则臣家所在的村庄,离黄海大概100里。东海县过去叫海陵,意思是海边的高地。徐则臣很喜欢这个旧名,在一些小说里常用这名字作为故事的背景地。

“可能每个人跟故乡的关系都比较缠绕,小时候你会觉得故乡乏善可陈,好地方都在别处,就好像生活总在别处,所以我们都要到世界去。现在说到故乡,我会说它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因为我们的父母、祖先在那里,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那里有我的童年和人之初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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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徐则臣出生于江苏省东海县青湖镇尚庄村。父亲是村里医务室里的医生,原来在小学教书。家里的10亩田地,主要靠母亲一个人在地里操劳,每次丰收季节,丰收的粮食全靠牛车拉。很小的时候,他就学会了放牛、种地。

“农村没什么娱乐活动,水就是我们的乐园,你可以去游泳、摸鱼、捉虾、挖藕、摘荷花,就是玩泥巴,你也得在水边。看的很多书都是传来传去,早就没头没尾,很多年之后才知道,哦,那是《金光大道》《艳阳天》……他看的第一本完整的严肃文学长篇小说是《围城》,小时候每个假期都会重新看一遍。但我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已经把金庸所有的武侠小说都看了。”

在镇上念初中的时候,学校前头有条石安运河,江苏省省内的最大的一条运河。他每天过桥上学,中午常去河里游泳。东海盛产水晶,河边的沙子经常包着些水晶,他边走边捡。初三有一年冬天,自来水管全冻住了,为刷牙洗脸,他得端着脸盆牙具,狂奔去河边“洗漱”。

高中阶段,徐则臣离开老家去了四十里外的县城读高中。“我一直想要到世界去。那是一个乡村少年遥望世界的梦,我觉得我在世界之外,县城就是那个繁华的世界,是世界的中心,乃至世界的尽头。”徐则臣回忆说。

在高二的时候,开始写第一篇小说,到了高三开始写诗。“我真正想当作家,是在大一暑假,突然觉得作家是个神奇的职业,写作对我的诱惑很大。”如今,徐则臣是《人民文学》的副主编。十几年前,他的工作是翻阅自然来稿,十几年后,他已经承担起杂志的日常工作。每天的工作需要打开邮箱,但他又怕打开邮箱,因为那里边动不动就是读者发来的几十万字长篇小说。就算文学身处“边缘”,“边缘”上仍然挤满人,翘首以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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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徐则臣寄语新民晚报读者: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2. 北上的运河

当我系统阅读徐则臣的小说后,我发现最难能可贵的的,从写作开始,徐则臣一直紧跟时代和社会变化,他为文学贡献了一组鲜活的文学人物,在文学里记录了70后这一代人完整的心路历程。

从东海到淮安、南京,徐则臣最后落脚北京。对很多的外地人来说,北京是一个巨大、开阔,同时也是冷暖交织、让人爱恨缠绵的城市。

徐则臣先开始在未名湖畔的镜春园租房居住,不到十平米的小屋,房租一个月800块钱。房子是违建砖垒的,顶上的是石棉瓦,没法隔热或保暖。平房生活不方便,厕所是室外的,也没有洗浴间。

那会儿的徐则臣,经常骑着自行车,从北大出发,四处游走。上班则是坐公交车,穿越中关村再转北三环,去农展馆桥边的《人民文学》。当徐则臣开始在全国文学杂志开始不断发表小说,有了稿费收入、经济条件好一些的时候,他从平房搬到了楼房,在北大西门外的芙蓉里和朋友合租,在老旧的小区里居住,每天爬楼。

徐则臣去西苑买菜的路上,经常能见到办假证者、卖盗版光盘和假古董贩子,还有在北大旁听的流浪青年,还有在大街上卖苦力的农民工和人力三轮车。除了各种社会“边缘人”,更有大量心怀“北大清华梦”的外地考研大军。大量经济不宽裕的考研学生或社会旁听生,干脆就住地下室,或者直接租住大街上的旅社的的床铺,每月两三百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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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如果大雪封门》获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小说写了几位青年打工者在北京的生活状态,以精细的语言和丰富的想象,讲述了一个梦想与现实的故事。对这几位来自南方乡村的青年来说,大都市的生活恍若梦境,又有各种艰难,但他们却一直心怀理想。

40岁以前,徐则臣写出了最重要的两部长篇小说:《耶路撒冷》和《北上》。

《耶路撒冷》小说讲述的是一位专栏作家初平阳回到老家,与几位儿时伙伴相遇,通过他们各自的人生境遇、理想追求和对往昔生活的回顾,写出了一代人的生命和精神历程。

由此,徐则臣的写作,也逐渐由早期无意识转变为问题研究式的刻意,“我的写作要解决问题,清理一部分东西,写《耶路撒冷》的时候我就想,70年代,这是我的生活,我写完别人就别写了,或者说你起码不能轻易地写。”那段时间,他在步行十分钟远的小泥湾社区租了一间房子,不去单位上班的时候,就去小屋里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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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是个小伙子,自己住一间,另一间北向的房子租给我。我们俩都是那种除了上厕所基本不出门的人,所以极少见到对方。《耶路撒冷》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在小屋里写出的。那间小屋没有网络,不写作的时候我就读书。偶尔写写毛笔字,写完了贴到墙上自己端详,看腻了就撕掉重写。”

在《耶路撒冷》里,徐则臣把他认为的70后这代人面临的十个关键问题,写在了小说里。

梁鸿最新出版的随笔集里有一篇《花街的“耶路撒冷”》。文章的开头写道:“《耶路撒冷》以一群出生于1970年代年轻人的逃离与重返故乡之路为核心,探寻当代复杂的现实与精神生活,构筑成'一代人的心灵史’。”

让徐则臣获得了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北上》,只是徐则臣计划中的“大运河三部曲”系列小说的第一部。这是一个有预谋的庞大写作计划,也是频繁出国以后,站在北京的徐则臣,对故乡流淌的大运河历史的回眸与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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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涉及的时间和空间跨度都很大,前者一百多年,后者一千七百九十七公里,若是用传统的整一性故事结构,做一个时空的流水账,这小说没一百万字可能都打不住。徐则臣不想整得这么长,那就要找到一种新的重新处理时间和空间的方法。“花了两年时间,我才找到这种装置艺术的方式,让它们碎片化地相辅相成、相呼相应,让它们相互之间自行产生意义与张力。这个结构也是我对整体性诉求的一个尝试。“

徐则臣在写作上的苦心投入没有白费:两年时间里,他先后靠短篇小说《如果大雪封门》拿到了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耶路撒冷》拿到了老舍文学奖;写大运河的长篇小说《北上》拿到了茅盾文学奖。

3. 回到文化传统

在徐则臣的写作规划里,“运河”系列还有一部长篇小说《南下》,和另外一系列中短篇小说。

写《北上》,徐则臣把自己对运河的认知做了一个梳理,同时又生发出很多新的问题、故事和想法。这些新的想法,他用了“鹤顶侦探”这个短篇小说系列来呈现,以运河边上一个鹤顶镇上的派出所所长的视角,去呈现发生在镇上的故事。

很多人惊讶徐则臣的这种叙述上的变化。但徐则臣有很清晰的认识:

“我一直想用侦探或者其他类型小说的模式,把严肃文学想表达的东西给表达出来。我觉得文学还是应该有可读性,所谓'寓教于乐’,严肃文学不是要大家看不懂,高深的道理也不是都必须用高深的形式呈现,完全可以平易近人。”

这几年,徐则臣一方面读《聊斋》《三言二拍》,在古典文学中得到文化滋养,同时也在传统文化和民间文化中寻找叙事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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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徐则臣

徐则臣想让自己的写作与历史与文化传统接上头,寻找中国文学在世界上安身立命的地方,寻找中国文学的独特性。在他看來,想让中国文学走向世界,必须有这种独特性。在全球化的时代,中囯人跟别人交流,的确要拿出足够的、可供通约的那部分东西,让我们的表达跟别人之间有一个最大公约数。“这公约数越大越好,这是相互理解沟通的前提,否则就是鸡同鸭讲。”

徐则臣对于文学要表达中国人的生活,要写好中国故事开始有了一种执念,他越来越觉得,要写出我们中国人之所以是中国人,一定跟传统文学、古典叙事资源之间有密切的联系。他努力想把这个联系给接上。

这些年,徐则臣的阅读、写作,包括个人的兴趣,都在逐渐地“往回走”,“并不是说我们老祖宗的东西都是好的、都可以用,不是这样,而是希望从老祖宗那里得到启发,找到有用的,或者说看看有没有可能做点化腐朽为神奇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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