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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那一天

 乱翻叔 2023-10-14 发布于浙江

老崔,见字如晤:

请不要介意我像朋友这样进行称呼,在我还是少年,就已经开始对你着迷。

我有个猎人朋友告诉我,打猎什么时候会上瘾,就是你端着猎枪,扣下扳机那一刻,“砰!”你就上瘾了。

所以有可能就是《一无所有》这首歌,在某一年像一颗子弹一样击中了某个少年,从此他在你的诗歌里成长,长成了一个平庸之辈。

只能在苟且生活里的暂时,偷出来听听,短暂的逃离日常,这也许就是诗歌的光合作用之一。

曾经把音响声音放到最大,电话听筒里和她一起听着《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不晓得她还会不会记得那些轻狂。

那些鼓胀躁动中,你用那些破锣一样的嗓音让我的叛逆岁月打上了一个哗众取宠的补丁。从此,我将你的名字镶嵌在任何吹牛逼的场合之间,仿佛是在谈论一个诗人。

你确实是一个诗人。

在这个浮躁不堪的世界里,人们用佛经和发奋掩饰着心中惶恐,制作好了这块盾牌之后,坦然地去表演者一个个的预先设定的面具。而你就在酒吧背光的角落里观察着,阴沉地写下那些光亮的诗篇。

当然,你诚实地记录了你的轨迹。现在这个世道,诚实被认为是极度危险的代名词,肉身几乎已经丧失了抵抗的能力,而妆点,却是一种常态。我们常常信以为真的认为自己是艺术家,评论家,哲学家,专业人士以及浪子——这个词语看上去多么令人向往。

事实上,从《一无所有》开始,你破锣似得嗓音从未在仅存一丝希冀者的鼓膜里消失过。虽然照例会有些迷茫之类的,科本不是说了吗,在逼近真相的道路上,人的迷茫是情不自禁的。

热烈是不能避免的,就像那一年在温岭演唱会,我隔着两百米的距离也感觉到你在一个浙东小城市的一个狭小体育馆开着这么一场演唱会的忧郁,我看清了舞台上悬挂着一张印着巨大一分钱硬币,为了缓解你的憋屈,在你指挥乐队演奏起《飞了》这个旋律的时候,我激动得开始围绕着那个逼仄的体育馆跑了起来,好像一只扔出去的陀螺,不开始奔跑就会被烧坏了一样。

直到最后跑到最前排,混迹在拥挤的人群中,无数双手在像吉普赛人占卜那样指向天空,我被各种躯体挤来挤去,就像在上海的上班高峰期坐一辆最繁忙的公交车。挤着挤着,就看见你聚光灯下,稀疏发亮的头顶。

你像一个守护者一样老去,老到盗墓者来到的时候,你甚至举不起沉重的剑,除了成年之后就不会在形状上变化的眼睛,你脸上的肌肉松弛得都快和脖子连在一起了,眼袋沉重的像两个多情的猪尿泡。

唯一剩下的,就是眼神,也许我看错了,照样还是会有清澈的犀利,无非是多了些隐忍。

那次演唱会,我甚至忘记了我买的是后排的票。也忘记了你最嗨最光芒的时候其实是1990年,北京工人体育馆,那个被命名为《从头再来》的演唱会,听说门票只要两块钱。

听说现场年轻人的热情烧毁了半个天堂。

他们沸腾得像一锅开水,你对着话筒说:像一把刀子!甚至没有听清楚,人们就开始疯了一样像一群乱窜的野猪。

摇滚和嗨皮的界线这一刻变得很模糊,正如我们以为的真实和虚拟在意念中不堪一击的界限一样,总是让人从这里逃离,又从另一个地方进去。这真是一个令人着迷的转换。

假如台上是一个钢管女郎,扔下奶罩的那一刻,差不多应该也会是这样的热闹吧。

有个台湾的乐评家深情地说在你出现了之后,把中国音乐史切割成崔健前和崔健后,我觉得这是中肯的意见。因为你把“我”这个词,带进了音乐之中。

听上去这像是某种个人主义的觉醒和宣言,评论家们总是这样,他们振振有词地分析出你真实的内心,然后告诉你在创作的时候,你是这样那样的,缜密的逻辑和不容置疑的分析让你张口结舌,因为你是个混乱的诗人啊!

不可否认的是,音乐从普世的安慰剂转折到属于自我的灵魂质问,你在这个过程中做了很多努力。这么说吧,《一无所有》之前,我们歌唱着人类的命运,民族的团结啊什么的。之后,我们开始关注自己擦开彩票时的运气。

所以《一无所有》不单是你,而且是中国摇滚史上不可磨灭的丰碑。它带着一些迷人的砂砾感,在类似于信天游的曲子中,你用唢呐吹出了一些挣扎,最终落实到“你何时跟我走”这样的句式里,虽然真的不知道到底要走到哪里去,但是如果你把那只手也给我,管他呢~!

我整个高中的偶像王朔曾经说你的《一块红布》的歌词写的太透了,他都听哭了呢,于是我也听哭了。

我在很久以后还看着一些体面的中年人晃动着手腕上金光闪闪的腕表热情洋溢地说起《一块红布》这首歌,和他们早年遭受的苦难一样,优雅地举起一杯马提尼,跟在座的珠光宝气的女子们说起吃糠咽菜的岁月,听上去这样的历程无比接近完美——康德说的,只有生活的痛苦和艺术的愉悦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才是永存的回忆。

你看,王健林在万达论功行赏,各自红包的年会上,都时不时地就都唱起你的《假行僧》呢~!

但要是你还没有发财,就把这一切都埋在心里吧。

自我意识的觉醒从来都是一个光芒万丈的词语,以至于大多数的年轻人都会被晃晕了眼睛,只要他们能够嗅到一丝叛逆的气息,他们就会热情澎湃地去追随,去欢呼,管他唱的是什么呢!只要能让那些守旧的老夫子惊呆了就可以了~人类社会大多数的禁止,其实是对年轻人的一种邀请。

难道不是吗?

比如卷起一只裤脚开始嚎叫怎么样?

后来我也渐渐长大了,就像陈丹青说的那样,哲学和艺术之类的名堂从来都是需要一个年轻而强壮的身体才能承受得住,一不小心中年了,你能紧紧捏住的,只是泡满了枸杞子的保温杯。所以我毫不惊讶地发现,你的音乐,也从置身喧嚣,转向了看着喧嚣。

那是一种酒吧式的感觉,就像昏暗的灯光下,角落里有一双明净的眼睛不断地追寻着你。


从九十年代耀眼的所谓中国摇滚乐的春天开始,你始终像一块遮羞布,包裹住中国摇滚乐(如果有)孔雀开屏后的腚部,这个腚部包括流星一样的唐朝乐队,看似沉沦的窦仙儿,发了神经的何勇,以及发福得像一个傻子的张楚,至于汪峰……你没听说吗?他现在是理想主义者。

你像是一支睿智国王布置在冲锋最后的轻骑兵,总是不屑于打扫战场这种琐事,时不时地发动一些奇袭,借以刺激麻木不堪的所谓摇滚,在《自由风格》这本书里,你和一个被命名为哲学家的人聊天,虽然他扶了扶眼镜一再赞美你的诗歌,但我能感受到你的憋屈:一个疲惫的精神主义者,哪会有那么多诗意?他只是在灵魂深处,加上现实的束缚,才达到了自由。

我在吹牛的时候,常常一本正经地跟很多女施主说过:崔健,将会是中国摇滚史上一座伟大的丰碑!然后看着她们眼睛里的迷茫得意不已,因为我进入了一个她们完全无法了解的领域,连知乎上都不多呢!~于是我就常常徜徉在这个不易破碎的泡泡里洋洋得意。


但是你确实会是一座丰碑,有时候我甚至会恼火你为何还到底折腾,要知道,一座丰碑最好的样子,就是矗立在那里,永远不再变化,然后评论家们使劲浑身解数,将你完美起来。

然后你就不朽了。

不朽的意思,就是停止在那里,所以我其实不太忍心看到后来的样子,比如在“滚动三十”演唱会上,你对台下喊着:

“大家站起来吧,坐着听摇滚多累啊!”

台下年轻的听众们没几个站得起来。摇滚乐,已经不是一个生存状态,愤怒这个词已经离开太远。你应该没有见过在大城市的地铁上,写字楼里,接过外卖小哥送过来的午餐后,这一代的年轻人们,所有点燃篝火的能力,已经退让到手机深处。

就像是再也没有村庄,再也没有让人们聚集在一起院子里的水井,没有交谈,每个人都一头扎入孤独的深井,点起手机抵御着这与时俱进的孤独。

道家说神采飞扬是不对的,应该做到的元神自守,再炙热的情感,也应该吝啬的去用,不然额度是有限的,用光了咋办呢~

可惜,摊上摇滚乐这档子事,收敛仿佛就是一个嘲笑,怒吼才是主张。烧完了又怎样,不是还能带着臃肿的身体,厚重的眼袋和稀疏的头发坐在酒馆角落里写诗嘛!和现实的妥协从来就没有在你的字典里出现过——哦好像有,在那些唱片被禁止销售的时候,手头紧的时候,挥舞着满是赘肉的双臂让台下那些空洞而年轻的眼睛站起来一起歌唱的时候,

也许你在这个时候会在心里唱起《无能的力量》

顺便看看江小白贴在围墙上的戳心文案,暗暗笑一下自己无能的力量。

请别忘记,我们都是时代的素材。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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