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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34)——陕西城固张骞墓 | 静思斋

 静思斋历史文献 2023-10-16 发布于河北
访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系列游记第134篇&《陕南纪行》第四篇:城固张骞墓之谜
本文系静思斋·于岳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谢谢!
寻访时间:2023年9月23日

洋县、城固两县有一小段以湑水为界。良马寺离湑水桥已很近,再过桥便是城固,我从良马寺出来走到村口,正好碰到一辆去汉中的中巴过来,还没等我招手就主动停车接客了,五块钱直接坐到城固站便捷得很,省去了我在湑水桥换乘两县公交的麻烦(洋县12路终点是湑水桥东)。

抗战时期高校内迁,在城固留下了不少史迹,而在我的收藏中,城固亦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其中我最想探访的古路坝(国立西北工学院旧址),却距县城甚远,详情未知且交通不便,由于本次陕南行时间紧张,只在城固做个中转,这让我在制定计划时纠结不已。最终我决定以后有机会专门再来城固一次寻访西北联大&西北工学院旧址(第八批国保),此番就只逛一处城固最出名、也是距城区最近的景点——张骞墓便是。

张骞是西汉时期一位伟大的外交家,其一生两度出使西域,作为丝绸之路开拓者的丰功伟绩举世公认。这是中原王朝与西域诸国在国家层面正式开展交流的肇始,对于后世的影响极其深远,亦使大汉的强盛与威名远播四方,最终成为我们整个民族的名称与骄傲。(关于张骞的生平无需我赘述,不过我倒是搞了点冷门的东东,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见我今日同时发的那篇《浅说西汉博望侯张骞的官职与爵位》,其中还有一张民国时期珍贵的老照片哦)
 
 图1:张骞像

谈丝路则必先谈张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城固或也可以算是丝路的起点之一。据《史记》载,张骞为汉中人,卒葬汉中。不过汉中只是一个很宽泛的大地名(即汉中郡),张骞的具体籍贯直到三百余年后,才由陈寿在《益都耆旧传》中提及,为成固县(今城固)。自宋以来的方志文献中,已多见张骞墓在城固的相关记载,加之张氏后人在此聚族而居,看起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在墓址问题上似乎并无疑问。

1937年11月,由徐旭生主持的陕西考古会曾派员到城固考察张骞墓,标志着张骞墓已进入了学术界的视野。1938年5月,因抗战内迁至城固的国立西北联合大学历史系成立考古委员会,拟着手调查陕南各县古迹。由于城固近水楼台,张骞墓又是全县“古迹之冠”,更兼张骞是一位人所共仰的民族英雄,于是张骞墓成为该会考古工作的处女作。当年5、8月,该校组织师生先后对墓南侧石兽与墓道进行了发掘清理,并希借此“增高民族意识,唤醒民族精神”。
 
 图2:1938年国立西北联大师生考古发掘现场及出土的疑似“博望*铭”封泥

这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对于张骞墓“准科学的”考古发掘。当然,该墓在历史上早已被各路摸金校尉发掘了不计其数次,考古队员甚至还在现场发现了“上周”的东西。人们通过清理墓道发现,其实张骞墓是东西朝向的,而清代陕西巡抚毕沅主持修缮时由于莫知其详,是按坐北朝南方向立的碑——即我们现在所见的这般风貌。如果就此问题再深入思考一下,现在已置于墓前、并正接受某种“科学治疗”的两只石虎,原本与此墓的关系都是个疑问。因为如是墓葬之附属,摆放位置理应循着墓道的方向(东),而非被发掘时的南侧。
 
 图3:张骞墓(清代修缮后所立之碑,左侧独立那通是西北联大所立)
 
 图4:石虎不知正在进行啥子“科学诊疗”

回来后我仔细看过本次考古发掘工作负责人何士骥所作的《修理张骞墓工作报告》,结论大致可以归纳为两点:1、这确实是一座汉墓;2、由于出土了一件陶片(或封泥),上面有四字,疑似“博望*铭(或造)”,由于博望侯正是张骞曾经的爵位,这作为关键性证据,再结合方志文献的记载,故认为此墓是张骞墓“固其宜也”。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因为持续的大雨滂沱与经费告罄(一说是受到张氏后人的阻挠),那次考古发掘其实半途而废,而且根本未达墓室。除上段提到带有疑似文字的陶片之外,也再无其他重量级文物可以提供佐证,故何先生原文中对于结论的措辞相当谨慎。
 
 图5:张骞纪念馆

当时我在纪念馆看陈展时,便已发现了一些问题,当回来阅读更多资料后,更是惊讶于个中疏漏甚多,我平时最喜发现与辨伪,一唠这个可就不困了。让我略感欣喜的是,亦有很高层次的专家学者也提出过类似问题(虽然似乎并未引起涟漪),并有翔实严谨的考证文章,读后获益良多,我试举几个重大的疑点:

1、关于张骞墓早年的被盗,正史(注意,是正史!)中竟有明确的记载。其事见于《南史·萧赤斧附子颖达传》,其中提到梁州(即汉中一带)有一个人称尖冢的古墓,“或云张骞坟”,这个古墓被萧赤斧的儿子萧敩给挖了,出土了铜镜等一些杂碎物件。文中用词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或云”,这也就是说当时(距张骞去世五六百年,距今一千五百多年)张骞墓的情况便已不太清楚了,至少是全无墓碑及出土文物可资佐证。

2、又过了七百多年(期间又是一片空白),南宋学者王象之所著的《舆地碑记目》再次提到了张骞墓,说它“在城固县西二十三里,有碑,文字磨灭不可辨”。王象之的这部著作通常被认为考证严谨,虽然不知他当年如何得知是张骞墓,也不知此墓是否便是当年被萧敩刨了的那个,仅就其所记载的位置“西二十三里”,却在清代方志中悄然变成了西八里,也就是如今这个位置。十五里的误差,可并非小数,说的是不是同一座墓,其实大为可疑。而方志中通常认为南侧的石虎是张骞墓附属物,前段也曾提到,其在位置关系上也存在问题。

3、另有考古领域的专家,以研究汉墓的专业角度上分析认为,此墓很可能是东汉时期所建,这与张骞的时代当然就不对了。最关键的还有一点,作为核心证据的“博望*铭”陶片,经高清照片放大也是模糊难辨,或许可以说,当年解读出来的“博望”二字就不太可靠。先别忙着开喷,上面这个说法可并非我瞎编的,而是出自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刘瑞先生所作的《城固饶家营“张骞墓”的发掘及相关问题》,这是一篇征引了六十余份历史文献、以更现代的全景视角写就的严谨论文,有兴趣的朋友自去阅读便是(如找不到,我也可以提供)。

由此不难看出,张骞墓在源流、传承、文物等诸多方面都存在疑问,这些事连我都能看出来,那些更高层级的专家学者不可能一无所知。然而后来原版报告中谨慎的结论,却不知何时被草率地直接坐实,原先的关键证据“博望*铭”本是疑似,也一跃成为了绝对铁证,我想这并非何士骥先生的原意。再后来,张骞墓被评为国保,又成为含金量更高的世界文化遗产(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中的组成部分,在身价倍增的同时,也最终“盖棺定论”。
 
 图6:国保+世遗双认证

也许张骞墓并不是张骞墓,但在这个大讲zz正确的时代,张骞墓也只能是张骞墓了。也许最“真”的地方不是墓本身,而是近几百年来人们在此/以此对这位民族英雄抒发的景仰之情。当然,这也算是宝贵的文化遗产。
 
 图7:张骞卡通形象

由于涉及到一些ysxt问题,写到最后,让我不禁有些忧桑。但若抛开这些问题不谈,如今这个张骞墓景区(新晋4A)搞得着实很不错,这或许也是世遗带来的红利吧。它其实是“张骞墓”、张骞纪念馆、城固县博物馆的三位一体,在内涵丰富的同时,兼具园林之美,软件硬件均可谓上乘,总之远超我的预期。这让我当时惊喜连连,流连忘返,在这里一直呆到了景区关门歇业才离开。从旅游的角度,我倒不必再多说什么,就只四个字:“来就是了!”
 
 图8:背后的建筑为城固县博物馆


                                  静思斋  于岳
                                  2023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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