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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戏曲之雅俗:“正”与”讹”

 cxag 2023-10-16 发布于北京
 “俗”亦可以作“讹”字讲,《三国》《水浒》的评语,常有“俗本讹”的话头。这可以证明一般对于“俗”字,又有讹误的印象。

 而“雅正”二字相联,又与“俗讹”对举成词,于是豆腐白面老板的原形,又出现了。当然“贴”之变“占”,“狼”之讹“良”——白良关——是毛纸木刻小本子的省笔之误,十分可笑。这是印刷方面的简陋所致,当古时“恬笔伦纸”尚未发明之际,削竹为简,以刀为笔,刻划横竖,便自成文的时期,何尝不是小唱本的刻板法,或者还没有那样整齐。

 汉学派考据家古文、今文、俗字、雅字,闹得头昏眼花,有一大半是“醜丑便写”“贴占偏旁”之类,此等字体之讹,自是可笑,然而不须执此以为皮黄剧太俗之罪案。
 
 赵子龙是那里来的“四将军”?就凭这一句就足可承当一个“俗”字而无愧。但关羽张飞亦并不是甚么“二弟”“三弟”,刘备与他二位不过有些手足的感情,并不是大哥。雅曲本子如《负荆》《刀会》等出所有兄弟父王称呼,若按事实考究起来,岂不也是讹了、错了、俗了?

图片李洪春、范宝亭之《单刀会》

 由此类推,凡戏剧中之人名故事,多数不能与历史事实吻合无间。无论是昆剧,是黄剧,是雅剧,是俗剧,是中剧,是西剧,乃至小说,文学,艺术,皆不能与以真实为主之历史的科学的记载相同。


 夫戏者,戏也,其旨非戏,以重戏体。其术则戏,以广剧用。剧者,甚也。甚言之也,颠倒错乱,节外生枝,乃技术上之常事。莎士比亚的剧本此例甚多,不足为病。

 但这并不是说,讹都不是俗也。例如《百寿图》一剧,有两位大仙对弈的雅事,有赵颜求寿的妙文。及剧情已终还来一句“再添一岁凑成百岁”的特别要求,碰个“贪心不足”的钉子,在意义有深刻的讽刺,在结构是幽默的尾声。再用程长庚、何桂山两位昆而兼乱、泰而且斗的雅伶,分去南北二斗,足可当得一出雅趣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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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桂山之《山门》
 可惜二位星君的唱词太俗了,俗就俗在一嘴的象棋,甚么“炮”“车”——(车读如居)——“马”“兵”“士”“卒”“僵军”“打将”听去,不像是仙人手谈,倒像轿夫息晌。这一类的词句,却是俗不可耐了。

 但是要知道:

 (一)其所以成为俗者,并非说象棋就不配入戏。乃是仙人似乎应当玩玩围棋,方为合格。诚然事实上二位大仙如果高兴玩象棋,甚而至于打麻雀、斗梭湖,也并非不可能。不过就风格而论,仙人是高品,对弈是雅事,山中一局,隔断红尘。总以黑白分明之“无字碑”为较近情理。若“车攻卒”“炮打将”,则于身分太悬也。但假如下棋者非二位大仙,乃连升店老板之类,则象棋反为合式。故曰象棋不俗,俗在不合身分。

 (二)雅词误用,亦就是俗。人知“头戴乌纱奉孝先”之讹误鄙俗。而王宝钏以大家闺秀——非女票——而念“闺中少妇不知愁……悔教夫婿觅封侯”,李克用以番王武家伙而念“太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又安得以其文词之稍雅,而免于戏词之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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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鲁、言菊朋、王瑶卿、王幼卿之《珠帘寨》


 善夫徐灵胎之言曰“取直而不取曲,取俚而不取文,取显而不取隐,盖述古人言语,使愚夫愚妇共见共闻,非文人学士自吟自咏之作也。”若必铺叙故事,点染词华,何不竟作诗文,而立此体耶,譬之朝服游山,艳妆玩月,不但不雅,反伤俗矣。

 但直必有至味,俚必有实情,显必有深义,随听者之智愚高下,而各与其所能知,斯为至境。又必观所演何事,如演朝廷文墨之辈,则词语仍不妨稍近藻绘,乃不失口气,若演街巷村野之事,则铺述竟作方言可也。

 因人而施口吻,正所谓本色之至,此元人作曲法门也。元曲如是,皮黄亦何独不然,即任何剧曲亦不能离此原则。故凡一听皮黄词句,觉其质直便自蹙额者,大抵拘于词章之陋见,酸丁之主观,不知乱弹且并不知雅曲矣!

(《剧学月刊》1934年第3卷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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