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颺-风的元素-Sonnet 45-阿城 风暴远去-夏宇 我不知道我已经给了我的早上-直觉性赏析

 Jersey_Zhang 2023-10-16 发布于上海

我不知道我已经给了我的早上(夏宇)
我并不知道我已经给了我的早上
还有我的中午
还有我的下午
我也并不知道也还有我的晚上
我的晚上 你的晚上 他的晚上
我们可以一起为别人度过别人的晚上


否则风吹过了
你就变成风了
无人在场 无人出席 无人哀悼

这首小诗,似薛定谔的猫,给诗歌固有的不确定性与无限的阐释空间又加上了斑斓的一笔。我在你面前失去了前意识,我无法感知与你共度的时光,你拆散了时间的网。爱人相伴的时光总是短暂,你潮湿地,从杉树林中走来,穿过我竹笆,靠近我床脚,我们裸裎相对,在一个桂花松香盈满的夜晚,奉献汗水,前进,上升,迸发,生命。此时,有多少爱人紧裹相拥依偎,正如此时的我们一样,“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哭我。此刻有谁在夜里的某处笑,无缘无故地在夜里笑,笑我。”(里尔克)“我的晚上 你的晚上 他的晚上/我们可以一起为别人度过别人的晚上”。世上的爱人都在度过同一个夜晚,在不同大小、高度、厚度、材质的床上,枕在不同体毛量、毛孔数、光滑度、纹理走向的臂弯上,做彼此的维港。

我祈求那掀起洁白床单的风,千万不要把你也带走,爱人不应错过,此刻应该久留。但你的心真的此刻正依偎着我么?人与人之间会不会是一片刀片林,疏离、冷淡、遥远。“无人在场 无人出席 无人哀悼”。我无声上演的葬礼,哀悼我们已经错过的上一刻,你是否会来出席?

台湾诗人夏宇有五大笔名。在魏如萱2019年歌唱的Ophelia(一曲低沉婉转忧郁的断魂歌)中,她同时以词人李格弟与曲中穿插的吟咏诗人夏宇出场,而唸诗的那一段,正是本诗,节选自诗集《第一人称》。歌词中,李格弟(或夏宇)写道:“他从长廊深处朝我走来/在我的手上,放一个冰块/说那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海浪/冰块都还没有熔化/他又开始说那些疯子的话。”

呢喃低语,他好近,又是那么抽离,人与人之间那股风如何勾连起彼此,栖居森林的精灵能懂深海礁丛鲸鱼的歌么?

Ophelia最终还是疯了,你会担心我疯么?

你会装走一整瓶你的风么?

风暴远去

阿来

风暴穿过心房,就像

穿过一所巨大的房子

许多窗户,许多门

叫人深感自己的阔大与富有

一所房子

许多窗户,许多门

开启又关闭,关闭又开启

柔软的帐幔噼啪作响

妈妈,他们来了

我说,妈妈他们来了

这时,风在洞开的心扉中

仿佛一只角号呜呜作响

风穿过房子,就像

穿过心房

吹开最后一扇北面的窗子

在潮湿的果园中

惊起那只假寐的狐狸

风暴远去

深色丝绒掩映的窗户全部打开

天空像一只最纯净的水晶石杯

河水像一匹光滑的缎子

纷飞扰乱的心,在经历风暴后还能安定么?已经被激荡了的湖面还能再恢复平静么?行吟于世间,我们在人生的旷野矗立了一座座巨大的府邸,空间之广,似广博的心脏。窗门洞开,接受一切的洗礼,接受一切的穿过,凭借我们的通透。风暴捶打我们的心房,是号角的匠人,也是吹奏者。“吹开最后一扇北面的窗子”,北半球的北面没有猛烈的阳光,水分不会这么快蒸发,北面窗外一定是片孳茂潮湿隐秘的果园,柠檬树、柑橘树、佛手柑树下方,小王子的狐狸朋友在假寐,凛冽的风将隐匿的小精灵唤醒,它直面风暴已来的世界时,会生气、讶异、不解、失望,还是欣喜?风暴来得好快,走得不留意。心房的窗子与府邸的丝绒窗帘(绛红色、深蓝色、墨绿色、棕黄色)彻底被掀起,窗户也从欲开不开的状态抽离,深吸了这一口气,决定永远敞开。

风暴过后,天空澄澈,污浊尽散,如中世纪古堡中伯爵赏赐骑士的水晶杯,坚硬,透亮。河水表面浮动的是雨水,阳光轻洒,好软,好丝滑,仿佛头枕在上面就能立刻被这魔缎毯卷入温柔乡。

风暴为什么会来?风暴降临心房带来的难道只是不安?没有风暴的一切是否也能澄净、平静、空灵?风暴如果一直在心房内部吹啊吹啊吹,不选择离去呢?

四川诗人阿来展现了人类底层的心理状态,形象地展演了那些冲击和深刻的质变。以细腻的感官体验和联觉,赋予激烈的“正发生”(L'événement)、缓和的“已结束”(la fin)以新的含义。这首诗似乎也映射了阿来的语言观,风暴已来,取代了部分空气,吹走了一些存在。正如汉语的推广使得藏语需要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风暴远去后的万物似乎也不平静,一切需要重建。

“妈妈,他们来了

我说,妈妈他们来了”

我是一个对未知充满好奇、惊疑与不安的人,如一个孩童,见到了“他们的”文化,寻求自己的母根,重问原初的文化认同。母亲你呀,会如何回应我呢?世界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

阿来深受藏族歌谣的影响,他的母语是藏语,可是席卷而来的汉语写作是他在文坛唯一的依靠。他的作品母题之一便是关于语言文化身份认同的追寻。

已经逝去的,亘古地被埋葬了么?

风暴后会有新生、萌芽么?

Sonnet 45 Shakespeare

The other two, slight air and purging fire,

我另外两个元素,轻风和净火,
Are both with thee, wherever I abide;

不论我待在哪里,都跟在你身旁;
The first my thought, the other my desire,

风乃是我的思想;火,我的渴望,
These present-absent with swift motion slide.

这些出席的缺席者,来去得灵活。


For when these quicker elements are gone

只要这两个灵活的元素离开我
In tender embassy of love to thee,

到你那儿去做温柔的爱的使者,
My life, being made of four, with two alone

我这四元素的生命,只剩了两个,
Sinks down to death, oppress'd with melancholy;

就沉向死亡,因为被忧伤所压迫;


Until life's composition be recurred

两位飞行使者总会从你那儿
By those swift messengers return'd from thee,

飞回来使我生命的结构复原,
Who even but now come back again, assured

甚至现在就回来,回到我这儿,
Of thy fair health, recounting it to me:

对我保证,说你没什么,挺康健:


       This told, I joy; but then no longer glad,

我一听就乐了;可是快乐得不久,
       I send them back again and straight grow sad.

我派遣他们再去,就马上又哀愁。

(中译:屠岸)

   这首商籁(Sonnet)承接了上一首关于土与水的元素诗(Sonnet 44)。诗中的风承载了思念与思想,能够轻易跨越千山万水(quicker elements),来到爱人身边。想象风有千层浪花,一阵风带着另一阵向前无限推进,也许此刻我思念你,吐出了一口气,能够随风的律动迅疾地来到你的身边,你呼进去的不只是O2、CO2,还有我在珠穆朗玛对你传送的眷恋。

奥古斯丁把四大元素排序成金字塔,把它们对应人的感官。土最重,对应触觉;水其次,对应味觉(唾液);风排第二,对应听觉(风爆破鼓膜);火最高,对应视觉。

“This told, I joy; but then no longer glad,
I send them back again and straight grow sad.”

风象征了精神性、理性的感官,像你我的信使,送来甜蜜的消息,又倏忽离去,使思念者重陷忧愁泥沼。风留下的可能残存爱人叹息后的怅惘。

在塔罗牌中,风对应智力、概念、思考、理性,风充斥于自然,正如高贵的品性充斥于人性。莎翁笔下,风似乎是百灵鸟,又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微渺的孑孓。

英语中有一个词“whimsy”,可翻译成“奇想”,可能来自拟声词,表示风呼啸而吹的声音。引申义忽来忽去的怪念头,风的本质似乎便是“不久留”。

心已经燃起无限冲动,来源于一股送来清甜的风,却又那么容易熄灭,随着时光移步,慢慢湮没。

但是你我均知,那已经是热烈赤诚永恒的一笔。

“愿此路风光旖旎,与生命同长。”

(参考资料:包慧怡 《镜迷宫 :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世界》)

20231014日星期六 张泽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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