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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赵邦洪的散文《泥孩子》

 黄石新东西 2023-10-19 发布于湖北

泥孩子  

赵邦洪  

晌午时分,我绕过村头的那片竹林,躲过太阳的温度,便来到生产队仓库的墙角处,几个小伙伴早已等在那里。于是,我们在阳光洒落地方,大把大把地揑着泥巴玩。软软的泥巴,在每个人的手里变换着形状,用泥巴做成自己喜欢的玩具。什么猪呀狗呀,什么碗呀瓢呀,还有小泥人,泥手枪什么的。我们在六月的热风中,快乐地玩着泥巴,延续着古老的游戏,甭提有多高兴……  
这些,都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细细想起泥巴童年的事,还真有点特别的味道。  
六十年代初,农村的生产力水平低下,"三大差别"长期存在,且很突出,生活条件与城市比,真是天远地隔。那时的农民家庭,家大口阔,一家少说也有三、四个孩子,经济来源有限,家庭负担较重,能够填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对于家里大人花钱给孩子买零食,购玩具的事,一概免谈,只能是爱慕能助了。可孩子们天性活泼,爱动,爱玩。他们手上玩的东西,虽然比不了城里孩子玩的玩具多,且高档,但也有自己的办法,自寻乐趣。如跳房子、抓石子、打水漂,还有玩弹弓、掏鸟窝,用泥巴做泥玩具等。从这些简单而又有趣的玩耍中,让那颗幼小的心灵,得到一份满足和快乐。这其中,用泥巴做泥玩具,是很多农村孩子玩得最多,玩得开心的方式。  
乡下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沾上了一身土气。住的是土坯房,种的庄稼地,吃的是五谷杂粮,穿的是土布衣。老人们常说:土能败火,孩子好养。  
那时,还是农村生产队的时候,大人们白天下地干农活,没专人也没功夫看管各自的孩子,而孩子们却有自已的一套办法,即大的带小的,东家的带西家的,白天、甚至晚上,一有空就约到一起,玩在一起,实行完全的"自治"制。到了会跑的年龄,地当床,随时躺下,打几个滚,不必担心脏了衣服,开心就行。一到夏天,光着身子,打着赤脚,整天泡在小树林,池塘边,掏鸟窝,摸鱼虾。兴趣来了,会用手从池塘里剜一些稀泥,往脸上一抹,再往胸前,后背乱糊,一转眼,一个个都成了泥孩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哈哈……"笑得前翻后仰。  
在夏天的热风里,我们同大地上的精灵一起游戏。寂长的午后,屋里的大人们酣眠歇晌,而我们小孩子就与风和阳光一起,与屋外的虫鸟一起,守着简单的快乐。当大人们的第一声脚步,打破午后的寂静,扛起锄头,去田地里干农活,我们也不闲着,开始尽兴地玩起来。常常几个小伙伴在一起,抬水,和泥,开始用泥巴做作泥各种各样的泥玩具。用一双手揑些猪呀牛呀,鸡呀鹅呀什么的;也有将些黄泥巴捏成碗、筷、菜刀、水瓢一类的用具。中间,不知是谁说了句"我们一起做个泥飞机吧",不想,真的有人捏呀捏,用黄泥巴捏成了个“大飞机”。那时,只听过天上的飞机"嗡嗡"的响声,却从来没见过真的飞机,或是从大人们那里听说的,完全凭自已的想象,捏个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毕竟能做成了一个叫"飞机"的泥玩具来,也是不太容易的。不一会,大家把一堆泥巴都用完了,捏成了飞机、汽车、小人、泥牛、泥马等多种泥玩具,然后,把它们摆在地上晾晒。再看小伙伴们,一个个花头花脸,满身泥土,谁也认不出谁来。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一场大雨,先是在村南的开阔处,雨的脚步飞快,经过了那些茂草,那些干硬的土路,经过没来得及避开的人或牲畜,迅速闯进了村子。  
大雨裹夹着大风,把村庄洗得一片清新。屋院里,两只小猪拱出泥土,泥水遍地,已显得泥泞不堪。几只麻鸭低伏身躯,扇动翅膀,仿佛在水中嬉戏一般,从这头跑到那头。还有那几只小鸡崽,好奇地用尖嘴去啄泥水中小水泡,整个院子,此刻仿佛变成了它的游乐场。  
雨稍停,我们几个便跑出家门,踩着泥泞的小道,来到村外的小溪旁,将岸上经雨淋湿的泥土,抠出来,放在手上,又玩起泥巴来。那些湿润而又柔软的泥土,在我们手上,很快变成了小桥、变成了堤坝、变成了一块块土砖。我们想,等着太阳出来,把它们晒干,变得坚硬,挡住流水,好让那身后的水洼消失。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等那些泥玩具真的都晒干了,可大家都记不得了,甚至不小心将那些东西踩倒,踩碎了。小伙伴们谁也不怨谁,反而一个个溜出来爽朗的笑声。这个夏天,我们在一场雨的落停之间,将童年的快乐,揉进了泥巴里。  
记得我们当年最好玩的是玩"炸泥炮",也叫"炸炮楼",那是从农村电影里看到的。  
当时,农村放电影一律是露天的,由公社的放映员到各村巡回放电影。只要一有电影消息,村里的大人,总是带着我们小孩子,跑遍十里八乡,也不落下一场。影片多为《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平原游击队》一类的战斗故事片。电影里八路军和游击队,炸鬼子炮楼的场面,那才叫人开心、畅快!给大人和孩子们都留下深刻印象,我们的"炸泥炮"游戏,就是从电影里学来的。  
制作泥炮,须选黄泥土,或田底泥,将泥土加水,和稀和好。然后,做成一个像炮楼形状的圆柱体。分上、中部和底部三层。底部和四周的泥巴须硬一点,中间地带的泥巴稍稀一些,圆柱体的上口稍开大一点。"炮楼"做好后,将从市面上买来的"春雷"炮,按三个一串,分别放在上口、中部各一串,再将两串炮的引线连接。燃放场地一般选在禾场,或其它空基处,先要推选一个胆大点的"炮手",将引线连好,再点燃泥炮引线。当火苗触及引线时,只听一阵"嗤嗤"的声响,接着,就是巨大的泥炮声炸响,顿时,圆柱体"炮楼"开花,泥巴横飞,令傍人躲闪不及。如被"炮弹"击中,便落得个满身泥浆,真有点像电影里的场面那样,一个个狼狈不堪。  
记得我第一次接触泥巴,是在自己家里偶遇的。那时,我才两、三岁,刚学会说话、走路,还不知道巴泥是什么样子。  
一天,父亲忙着在厨房搭土灶。农村的土灶台,一般都是"连二"式的,即一大一小,上面放下两口铁锅即可。一大早,父亲便去村里的水田挖田泥土,一担一担地挑到自家门前的空场上。然后,用锄头将那些泥土捣细,堆成一个园形的"鸡窝"状。再到村口的水塘挑水,倒进"鸡窝中间。过了一会儿,我看见父亲挽起裤腿,赤子脚,在"鸡窝"状的泥堆上乱踩一气,从中间踩到泥堆边,又从旁边踩到中间,一遍一遍,踩来踩去,直到泥土与水全部融合,变成了稀泥才歇下来。父亲吸完一袋烟后,便进厨房,搭土灶去了。  
农村搭土灶的材料很简单,一样是土砖,一样是泥巴。再就是搭灶的泥工师傅,父亲也有这个手艺,所以亲自披挂上阵,不需再请泥工师傅了。父亲搭灶的时候,母亲会在旁边听差,帮父亲搬土砖,运泥巴什么的。只有我,才是闲人一个。  
就在父亲、母亲都在厨房忙搭灶的那会儿,我突发奇想,想学着父亲的样子,到泥堆上踩泥巴玩。我鞋袜未脱,将一只脚踏进了泥巴堆,还没站稳,当另一只脚抬起再落地的时候,便一屁股坐到了泥巴堆上,双手沾满了稀泥,动弹不得,顿时,我放声大哭,鼻涕眼泪流在一起。我一边哭,一边用手去擦眼泪鼻涕,未曾想到,手上沾上的泥巴,抹到了眼睛、脸上、头上都是,一时竞成了个"大花脸"的我。  
听到哭声,父亲、母亲从内屋走了出来,看我一副狼狈相,简直哭笑不得。可能是看我年龄小,不懂事,父母亲丝毫没有责怪我,更没有打骂。只是母亲风趣地说了句:"看你,还没到玩泥巴的时候,就成了个'泥孩子’"!  
从那以后,我便对泥巴有了印象。  
后来,慢慢长大了,也跟着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慢慢玩起了泥巴来。从春天玩起,一直要玩到霜降节气才完全歇得下来。  
乡下的初春时节,微风轻拂,燕雀低飞。几场春雨过后,地上冻硬的泥土开始松软了;沟渠里,池塘边的泥巴信手拈来;孩子们玩泥巴的游戏也就粉墨登场了。也就是从这个季节开始,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一道,几乎整天都与那些黑呼呼,软绵绵的泥巴为伍。或一人在自家房屋旁的水沟边扒些烂泥玩;或邀上村里几个小伙伴,去村前的水田抠些乌泥玩;有时,还跑到后山铲些有黏性的黄泥巴做些泥玩具。从玩泥巴的过程中,似乎得到一丝的满足,找到自已童年想要得到的乐趣。  
在我的泥巴童年里,印象最深的,收获最大的一次,就是跟着父亲学做泥瓦。当时,父亲在大队砖瓦窑当泥瓦工。大队的砖瓦窑,是专门用来烧青火砖和青布瓦的。即将人工制作的泥砖、泥瓦,晒干后,装进窑里,用黑碳和沥青作燃料,进行烧结,封窑。经过一段时间,再打开窑门,将烧成的青砖、青瓦出窑,售卖变现。这种砖瓦窑烧的砖瓦,多用于农村建新房,青砖用来砌墙,青瓦则用于盖屋顶面。我们这一带的村庄,基本上都是土坯房,房子盖的瓦也都是土布瓦,很少盖红瓦的。  
我八岁那年,父亲看我喜欢玩泥巴,对我说,要教我"做件有用的事",我也不问是什么事。一天,父亲让我跟他一起去大队砖瓦窑,我嘴上虽不作声,可心里乐滋滋的。于是,趁着父亲闲下来的时候,他便认真地教我做泥瓦。我按父亲讲的,先用一根小木槌拍打瓦泥,让泥巴变得又松又软。再将泥弓从瓦泥堆上切割下一块,双手托住,慢慢挪到转泥盘上的"瓦统"上,从左至右,让瓦泥紧贴"瓦统"围了一圈。再用瓦刀将接头处拍打、合缝。一只手转动转泥盘,另一手握瓦刀拍打泥巴,使它表面光滑,分布均匀,直到"瓦统"上的瓦线明显,能看到成形的块瓦,再切去上端多余的泥巴,贴在"瓦统"上的坯瓦就算做成了。此时,还要将瓦统子轻轻提起,放到专用的晒场上,抽出瓦统和芯布,将坯瓦放在地上晒干。一只瓦统子,可成形四块坯瓦,待完全晾干后,再装窑烧熟,这样,一块土布瓦才算大功告成。  
我做的第一块泥坯瓦几乎以没有成功,我想,可能是因为技术要领不得法,加之力量不够的原故。第二次,第三次……不知做了多遍,尽管父亲不厌其烦地教我要领,给我鼓励,但我还是以失败告终。  
虽然那次做泥瓦没成功,但我参与了做泥瓦的过程,同时,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任何事一定要认真仔细,不能急于求成。  
也就是在那年的秋天,我挂上书包,上小学了……  
我们这些孩子,从泥巴里滚大,直到八、九岁才慢慢结束"泥巴童年"。玩泥巴的那些日子,谁也不记得头痛脑热,更不记得谁吃过药、打过针。即便有点流鼻涕,打喷嚏,大人让喝碗姜汤,出点汗,就了事。真是印证了那句"泥巴上身,百病不侵"的俗语。那个年代,天是屋,地是床,泥巴孩子是大王。无拘无束,自由快乐。  
泥巴童年,是留给每个农村长大的孩子的印记,每当想起时,都会对土地有着刻骨铭心的热爱与眷恋。即便是听到"土里土气"几个字,也会倍感亲切与熨帖。  
多年以后,当我离那些泥土越来越远,心中的念想却越来越深。让我明白有泥土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故乡。因为它,是我身上的的标记,也是我脑海里的印记;不管走多远,依然会让心,回到那片最初的土地上……  

赵邦洪,湖北省大冶市人,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黄石市作家协会会员,爱好文学,音乐,书法等。偶有作品散见于《长江诗歌》《湖北杂文》《黄石日报》《荆门晚报》《铜草花》"黄石文学""新东西"等纸媒和网络媒体。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法律顾问:刘太平  向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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