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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南纪行》第五篇：勉县马超墓之考辨 本文系静思斋·于岳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谢谢！ 寻访时间：2023年9月24日 （一）章武军职第一人 《三国演义》大概是我国最脍炙人口的一部古典文学作品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不仅仅是一部文学作品，还承担起了很多“普及历史”的职能，几乎让三国时期成为国人最熟悉的一段古代史——甭管男女老幼，再不济也能说出几位三国人物来。我对三国历史的热爱尤胜于民国，平生也只爱玩三国题材游戏，本次陕南行的终极目标亦即剑指勉县，来感受这里浓郁的三国遗风。 蜀汉的五虎上将大家都不陌生，至于他们怎么排名，我想人人心中自有章程。如果以《三国志》中传记的顺序，是为关张马黄赵，然而他们在世时的官爵，又是谁最高呢？答案，正是本文的主人公——马超。 马超当年好歹也算是割据一方的一路诸侯，只是惨败于曹操之后，在西凉也无处容身，遂先辗转于张鲁，后投奔刘备。我觉得马超对于蜀汉最大的贡献，并非迫降成都，而是其与曹操持续数年的大战，牵制了曹军在西线的大量精锐。这一“无心插柳”，无形中阻碍了曹操吞并汉中张鲁的进程，给了刘备好整以暇攻略益州奠定基业的宝贵时机。 许多人说马超在蜀汉八年未得重用，过得郁郁寡欢，最后英年早逝。这么说倒也不无道理，比如《彭羕传》中就明确提到了马超“羁旅归国，常怀危惧”，八个字便道尽了一代名将当年的窘境。不过至少在面子上，马超还是得到了刘备的充分尊重。在刘备准备进位汉中王时群下给汉献帝的上表中，马超是领衔人。当然，这个排名也不尽是真实地位的体现，但马超当时的官阶平西将军，在一众杂号将军中还是颇显亮眼。要知道此时刘备也只是左将军，关张诸葛法正还全都是杂号（前后左右＞X东西南北＞杂号），唯有黄忠的征西将军高于马超。但我觉得杂号黄忠很可能是因为刚刚阵斩了曹魏西线统帅征西将军夏侯渊立下大功，从而获得一种荣誉性拔擢。 建安二十四年（219），刘备进位汉中王后，立即晋升关张马黄为前左右后将军，这就是蜀汉军职的第一梯队，赵云一辈子都没摸着这位子。两年后刘备黄袍加身，年号章武，此时五虎中关、黄已死，马超、张飞分别迁为骠骑将军、车骑将军，赵云仍是杂号，甚至已低于魏延。汉制骠骑仅次于大将军，而高于车骑，所以马超至少名义上位在张飞之上，可谓蜀汉章武年间的第一军职（当然，如果关羽还活着，恐怕第一会是关羽）。蜀汉早期对于军功集团的封爵也挺抠门，马张二人的乡侯爵位，同样也是唯二鹤立鸡群的存在（诸葛亮的乡侯，是刘禅登基后才封的，另，张飞和诸葛不是县侯，杠这个的我一句都懒得说）。 可惜这第一人的荣光也没享有多久，章武二年（222）马超就死了。  图1：奋勇抓曹贼的安老师也作古了 （二）勉县马超墓考辨 按说如今三国名人早已被人写滥了，应该已没啥冷门可言，不过要深究细节，恐怕还真有。 由于《三国志》对于人物死事的记载通常很潦草，以至于许多人物生卒年份不详，墓葬多处分布（尤其是那些名人），真伪莫辨。如今已知的马超墓即有三处，分别在陕西勉县、四川新都、甘肃成县。甘肃的不明觉厉，充其量是个衣冠冢，不提也罢。剩下的两处，世人皆以勉县为真，在各种著作中均是“马超驻军阳平关，卒葬于此”、“史学界对此无异议”云云。而我此前由于《三国演义》带来的强大惯性思维，其实也从未怀疑过这一点，直到昨天准备写本篇的时候... 勉县马超墓在武侯祠东侧路北，这样一位三国人物的墓葬我自然不可能错过，在去武侯祠前就已先去参拜一番了。由于之后还去了不远处的古阳平关，我对地图上的南郑（汉中郡治）、沔阳（勉县汉代的县名）、阳平关的位置关系已有直观概念，这就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图2：引自《中国历史地图集》 刘备自汉中还成都时，委魏延为汉中都督以拒曹魏，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魏延便是蜀汉北线的最高统帅。那么问题来了，把全蜀汉军职最高的马超搁在魏延眼皮底下守关（阳平关属汉中地）是几个意思，给魏延当马仔？即以阳平关战略位置重要做解释，于情于理也有些说不过去，刘备对马超有没有这么高的信任度？这样配置让马魏二人又情何以堪？ 带着这个问题，时隔多年我再去翻看《三国志》，发现《马超传》（包括裴注）最后只是记载了马超在蜀汉的几次职位变动，根本就没有他曾驻守阳平关的记载。我又查看了与之相关的人物传记，包括曹瞒那边的，才找到了马超曾参加过汉中之战的记载，不过大概只是前期作为偏师，与张飞、吴兰屯兵下辩（武都郡治，在汉中以西，此事还是见于武帝纪，先主传里只提到了遣吴兰雷铜入武都，马超当时可能主要是为了联络氐羌起事，见《杨阜传》），很快就被曹洪击退。在刘备进位汉中王后，马超的行动轨迹即完全未知。 更关键的一点是，《马超传》中对于马超之死，亦全无有关死亡及埋葬地点的记载。这也就是说，前述那些著作中对于勉县马超墓许多言之凿凿的认定，其最重要的因果关系驻地与死事，其实连原始出处在哪都是个很大的问题，而且并不曾有人考释过它，都是拿来就用。然既没有正史记载为依托（就连上篇所写有很多疑问的张骞墓，正史中好歹也写了“冢在汉中”），便有如无根之萍一般。  图3：勉县马超墓正门 毫不夸张地说，我为了探索这个问题，昨天用了整整半天时间，翻阅、下载了十几份书籍文献，就没太多有营养的东西，从中午看到晚上，才算是找到了两条明代关于马超墓的“记载”。其一为成书于万历三十五年（1607）的《关中陵墓志》，著者祁光宗，其中记曰：“沔县东三里有超墓。按：汉建安五年，诸葛武侯军至沔阳，亲诣坟所设祭，今名马场。”这个位置关系倒是没写错，因为当时沔县县治在古阳平关那边（见下图），然建安显为建兴之误。该书不但指明马超墓在勉县，而且还说诸葛亮亲自来祭祀过，更平添了另一个出处之谜。  图4：沔县新旧县治位置图  图5：《关中陵墓志》中对马超墓的记载 至于另一个“记载”，却是让我有些啼笑皆非——是《三国志通俗演义》（即嘉靖本，以下简称《三国演义》）。其中卷十八《泛龙舟魏主伐吴》这回写到蜀汉准备南征孟获，诸葛亮“因此宣云回军，令马超坚守阳平关”，这莫非就是马超驻守阳平关的史料源头？当然，这个时间点明显“不对”，演义范儿已很浓，因为真正历史上的马超此时早已去世。 而即便是在《三国演义》，马超也是不声不响就死了，最后只在赵云争北伐先锋时被诸葛亮提了一嘴，显得毫无存在感。不过《三国演义》中倒是真写了诸葛亮祭祀马超墓这事，在卷十九《赵子龙大破魏兵》之回的开篇：“建兴五年夏四月，孔明率兵前至沔阳，经过马超坟墓，乃令弟马岱挂孝。孔明亲自祭之。蜀人杨戏作赞曰...”。怎么样，细节是不是看着更充分？杨戏倒也确实写过这个赞，不过是在延熙四年（241）所著《季汉辅臣赞》中，看起来和“北伐之际的这件事”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由于《三国演义》的成书时间远早于《关中陵墓志》，且三国故事在民间的流传更是源远流长，昨晚考证至此，我忽然惊出一身冷汗：我去！勉县马超墓不会是由《三国演义》衍生出来的吧？看起来，此事由演义而成“历史”的迹象已挺明显，当然，也绝不排除我看书不到位没找到更多的记述，或是古人治书时能看到一些当今已佚的古籍、听到一些久远的传说。反正您也甭忙着开喷，只要能找到明代以前的史籍记载（哪怕是方志、野史）提供佐证，俺都愿意欣然接受指正。 我也并不是彻底否定勉县马超墓，没有记载并不等于一定没有这事。即便马超不是死在这，也可以有葬在这里的遗愿，毕竟这也算是蜀汉离他祖籍扶风茂陵最近的地方了，马超客死他乡，故土难回，有这方面的情结也可以理解。但若在没有信史可以依托的情况下，恐怕也只有通过考古发掘的成果才能作为权威认证了。当然这需要一些契机与幸运成分，不过却也不是没有成功案例，比如近年在南京发现的丁奉墓。 总之，我只是表达一个搞历史的态度问题：既然现在没有明证能证明马超曾驻军阳平关并死在这里，那以一座来历并不明确的墓葬反推历史（甚至是错把演义当正史），说得这般言之凿凿，且不注明出处，便是不合适的。  图6：携周渝兄的大作《原色三国志》出个镜 （三）勉县马超墓之前世今生 在马恒健所著《蜀地探秘》一书中，谈到了马超墓，其中有一则我无法考证的“秘辛”：八十年代末，曾有盗墓贼打穿了马超墓的封土，被发现后逃逸，赶来的文物工作者看到了墓顶汉砖，证明此墓倒还真是东汉墓，而且似乎墓室未被破坏。既如此，则以后或许还有机会进行考古论证——如果想的话。  图7：马超墓，坟头和墓碑都被这个新起的建筑遮住了 这座可能是在明代才被“冠名”的汉墓，渐成勉县之名胜。清代陕西巡抚毕沅曾来此巡视并立碑，算是把它搞实锤了（此番我陕南行所见之古迹，几乎都有毕沅的手笔），碑文曰“汉征西将军马公超墓”。此碑似为一式两通，现一在墓前，一在马路对面的一个亭子里，均是毕沅所书。但对马超的军职写得挺古怪，征西将军既非其最高职务，也不是汉朝正式授予的（起兵时自称），不知用意为何。  图8：我所藏民国时期马超墓老照片 毕沅之后到近代，马超墓又逐渐荒芜，我曾收藏有一张珍贵的民国老照片，可见当时之光景，显然并无墓亭，唯有古碑青冢。马超墓前原有马超祠，我想应也不会早于明代。有意思的是，抗战时期兴修水利工程汉惠渠，竟从马超墓、祠间穿过，搞得如今两者之间需以一座风雨桥相连。据说当年修汉惠渠时挖到了马超墓墓道，出土铁刀一柄，工人们害怕墓中有机关，没敢再挖，堵上了事。  图9：马超祠  图10：正殿中的马超像显然不甚威武雄壮 近年马超墓经过一番修缮，环境清幽，如今算是“诸葛古镇”景区的一部分，可以买联票参观。相比于熙熙攘攘的诸葛古镇，一街之隔的马超墓显得冷清了许多，这倒是让我颇觉怡然。马超墓的文保级别为省级，虽非国保，但作为难得的三国题材游记，写得倒是让我有些血脉贲张。兴之所至，新开了一个“三国闲谈”合集，惜工作上能涉及的较少，目前空空如也，希望以后能多多益善吧。 静思斋 于岳 202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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