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第四十五回“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话说一日石秀早起外出买猪，三日后来家，只见铺店不开。石秀是个精细人，疑心潘公和嫂嫂背后说他账目不清，于是便收拾包裹，细细写了一本清账交与潘公。潘公见他误会，便说之所以要停业几天，是为了给女儿的前夫王押司做两周年法事。休说肉铺生意如此好，就算不开肉铺，也应养叔叔在家。嘱咐石秀今后不要疑心，只顾随分且过。 只见道人挑经担到来，铺排法事现场。杨雄吩咐石秀道：“贤弟，我今夜却限当牢，凡事你多应承。”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晚间兄弟替你料理。” 没多时，只见一个生得齐整的和尚揭开帘子进来，见了潘公便道：“干爷如何一向不到敝寺？”潘公道：“便是开了这些店面，却没功夫出来。”那和尚道：“押司周年，无甚罕物相送，些少挂面，几包京枣。”潘公一面叫石秀收了，一面请和尚吃茶。
只见那妇人从楼上下来，便问：“叔叔，谁送物事来？”石秀道：“一个和尚，叫丈丈做干爷的。”妇人道：“是师兄裴如海，一个老实的和尚。因他师父是家里门徒，拜做我父做干爷。长奴两岁，法名海公。叔叔，晚间你只听他请佛念经，有这般好声音。”石秀道：“原来恁地。”自肚里已有些瞧科。
那妇人便下了楼来见和尚，石秀暗中观望。只见二人眉来眼去，寒暄不止，妇人说早晚还要去庙里央烦师兄帮老母念血盆经。石秀此时已有三分在意了，便揭起帘子，走将出来。和尚道：“大郎请坐。”这妇人便插口道：“这个叔叔，便是拙夫新认义的兄弟。”和尚与石秀讪讪寒暄一下，便告辞说去接众僧来赴道场。那妇人道：“师兄早来些个。”便送他送出门，石秀却在门前低头寻思。 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的人，惟有和尚色情最紧，是谓一个字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是鬼乐死，四个字是色中饿鬼。 且说石秀寻思半晌，不多时，只见裴如海引领众僧来赴法场，法坛上写着“追荐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只见那妇人来到法坛上拈香礼佛。裴如海精神抖擞，摇着铃杵，念动真言。一堂和尚见了杨雄老婆这等模样，都七颠八倒起来。裴如海与那妇人嬉笑传情。石秀都看在眼里，自有五分来不快意，便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后了。
追荐到三更时分，众僧困倦。妇人欲火难禁，教丫鬟请海和尚说话。和尚说你家叔叔好生厉害，妇人道：“这个睬他作甚！又不是亲骨肉。”两人戏谑一番。当夜五更道场满散，众僧作辞，妇人自上楼去睡了。石秀忍了一肚皮气，自去作坊里睡了。 次日，裴如海又来告知已将干娘血盆经的法事准备妥当，邀请妇人明日便去庙里做法事。当晚杨雄回来，潘公便与他说了。 次日五更，杨雄起来，自去画卯，承应官府。石秀起来，自理会做买卖。只见那妇人起来，浓妆艳抹，买了纸烛，讨了一乘轿子把丫鬟迎儿也打扮了，潘公换了一身衣裳，来与石秀打招呼，随后与迎儿一起跟着轿子往报恩寺里来。裴如海陪妇人和潘公吃了酒，趁潘公午歇时，两人在楼上裴如海的卧房勾搭入港，翻云覆雨，海誓山盟。
云雨之后，那和尚搂着妇人说：“你既有心于我，我身死而无憾。今日只得一时快活，久后必然害杀小僧。”那妇人道：“你且不要慌，我已寻思一策。我的老公，一月倒有二十来日当牢上宿，我自收买迎儿，若是夜晚老公不在家，便掇一个香桌儿，烧夜香为号，你便放心进来。若是怕五更睡着了，你且去收买那报晓的头陀，让他在后门大敲木鱼，高声叫佛，便好出去。”和尚听了，大喜。妇人作别上轿，自和潘公、迎儿回家。 自此，那妇人收买了迎儿，裴如海收买了打更的头陀胡道，二人开始在杨雄家勾搭成奸。 且说这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时，自在坊里歇息，常挂念这事，却又不曾见这和尚往来。每日五更睡觉，不时跳将起来，料度这件事。只听得报晓头陀直来巷里敲木鱼，高声叫佛。石秀是个乖觉的人，早瞧了八分。心里思量：“这条巷是死巷，如何这头陀连日来这里敲木鱼叫佛？”当是十一月中旬之日，五更时分，石秀睡不着，只听得头陀敲木鱼高声叫道：“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诸佛菩萨！”石秀听得蹊跷，便跳将起来，去门缝看时，只见一个人戴顶头巾从黑影里闪将出来，和头陀去了，随后便是迎儿来关门。石秀暗道：“哥哥如此豪杰，却恨讨了这个淫妇，做成这等勾当。”巴到天明，卖了早市，日中前后，径到衙门前来寻杨雄。 却好行至州桥边，正迎见杨雄。两人到酒楼坐下。饮酒中，石秀把妇人与和尚的奸情一一说了。杨雄听了大怒。石秀道：“哥哥且休怒。今晚都不要提，只和每日一般。明日只推做上宿，三更后却再来敲门，那厮必然从后门先走，兄弟一把拿来，从哥哥发落。”两人如此说定。
当晚，杨雄在知府那里吃得大醉而归。妇人和迎儿将他扶上楼，杨雄坐在床上，迎儿与他脱鞋，妇人与他除头巾。杨雄一时怒上心头，指着妇人骂道：“你这贱人贼妮子，好歹是我结果了你！”妇人吃了一惊，不敢回话，杨雄一头上床睡，一头恨恨骂道：“你这贱人，腌臜泼妇，那厮敢大虫里倒涎。我手不到的轻轻地放了你。”妇人那里敢喘气，直到杨雄睡着。 看看五更，杨雄酒醒了要喝水。妇人便舀水递与他。桌上残灯尚明，杨雄吃了水，便问道：“大嫂，你夜来不曾脱衣裳睡觉？”那妇人乔装眼泪汪汪，在杨雄追问下，妇人巧言哭诉了石秀如何调戏勾引她。 杨雄听了，心中火起，便骂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天明，杨雄下楼对潘公说：“宰了的牲口，腌了罢。从今日便休要做买卖。”一霎时，把柜子和肉案都拆了。 石秀见此光景，便知道是杨雄醉后，走透了消息，反被妇人栽赃。便收拾包裹，交代账目，相辞而去，却在近巷内寻个客店安歇。当晚睡到四更起来，跨了尖刀出来埋伏在暗处，挟持了头陀，让他交代了始末，就一刀杀了他。又敲起木鱼。待到裴如海从后门出来，石秀又杀了他。将二人的衣服剥光卷成一捆包了，再回客栈歇息。 小说本回主要讲了水浒的另一个“淫妇”潘巧云出轨、另一个“小叔子”石秀精心侦破奸情的过程。 几千年封建社会的伦理道德似乎就紧盯着男女那点腿事，尤其是在水浒的世界里，贪赃枉法、杀人放火、卖人肉包子、用他人心肝做醒酒汤、活剐他人做烧烤，这些都不叫事，唯有奸夫淫妇那点腿事才是天大的事。 到此为止，水浒写了三个让英雄好汉们同仇敌忾的“淫妇”：潘金莲、阎婆惜和潘巧云。
从水浒的行文来看，这三个女人出轨，似乎都和“男人不行”有关。潘金莲对绰号为三寸丁谷树皮的矮丑挫武大的身体是憎恶的，对被张大户一家恶搞嫁给武大是一万个不甘心的，武大自然不能在床事上让潘金莲满意，因而潘金莲一直抱有红杏出墙的欲望；而阎婆惜本是个风尘女子，水性杨花，对宋江雄风不振也是极其不满的，只要有机会，出轨也就在所难免；杨雄面色蜡黄，绰号病关索，想必在床事上也雄不起，加上一个月有二十多天值夜班，丧夫再嫁杨雄的潘巧云耐不住闺中寂寞，于是制造机会出轨，也就不难理解。 然而，无论是武大，还是宋江，又或是杨雄，他们其实都不愿相信和直面自己被绿的。武大要不是郓哥极力撺掇，也倚仗有兄弟武都头撑腰，他是不会去捉奸的；宋江对于阎婆惜出轨张文远，本来也想逃避，自我安慰说反正又不是父母明媒正娶的，不过就是一个烟花女子，撂开罢了。而最终宋江怒杀阎婆惜，是因为阎婆惜咄咄逼人地勒索他一百两金子，明说不仅要把勒索到的金子拿去和张文远享受快活，还要宋江写下文书准予她嫁给张文远，宋江这才忍无可忍杀了阎婆惜。勒索可以，但不能让自己写下文书，放任奸夫淫妇拿着自己的钱去风流快活，让全天下都耻笑他宋江床上功夫不行，不是个男人，连一个卖唱的女子也搞不定；相比之下，杨雄就更加不愿意面对老婆出轨的事实了。
杨雄作为一个外乡人，好不容易在此立足安家，当他被人欺负时，老丈人潘公好歹还带人来给他扎场子。上班累了喝醉了回来，好歹还有老婆照顾他。石秀在酒馆里把潘巧云和裴如海勾搭成奸的过程讲得那么细致，结果杨雄还是宁愿相信潘巧云反咬石秀的花言巧语，把石秀赶走，想继续过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生活。要不是石秀是“拼命三郎”，把头陀和裴如海双双杀死并剥光衣服摆在他家门口，家丑彻底败露，杨雄无法在蓟州混下去，他也不会搭理老婆出轨这事。 不得不说，水浒里的小叔子太生猛、太奇葩了。武松非得给潘金莲画地为牢，强势干预哥嫂的生活，非得让武大和潘金莲这对本来就不般配的夫妻举案齐眉，夫唱妇随，这已经属于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了。但好歹武大和武松是相依为命长大的亲兄弟，武松站在道德制高点来约束潘金莲，若说出于维护兄长，或许尚可理解一二。可是石秀这个才结拜的小叔子，如此处心积虑去侦破嫂子的奸情，实在匪夷所思。石秀是敏感自卑的，当他误以为潘公他们怀疑他肉铺账目不清时，潘公解释后，都好心嘱咐他“不要疑心，只顾随分且过”，可是寄人篱下的石秀却一意孤行，非得不“随分且过”。
想必对于自己的女儿潘巧云与干儿子裴如海有染，潘公是知道的，就像阎婆知道女儿和张文远偷情一样。潘公都能睁眼闭眼，“随分且过”，石秀却眼里容不得沙子。石秀聪明过头，精细过人，当潘巧云一下楼见裴如海时，石秀就开始怀疑了，然后就一直揣测留心这事，甚至还为此失眠悬心，直到成功破获奸情。 那么，石秀为何怀有如此“狗咬耗子，多管闲事”的执念呢？水浒的作者真的是剑走偏锋啊，对人性的洞察幽微如发。石秀对潘巧云和裴如海会发生奸情简直有一种先入为主的直觉，横看竖看都觉得他们俩必然会勾搭成奸。一开始潘巧云并没有防范石秀，可是裴如海感觉到了石秀眼光的毒辣。石秀似乎非得破获他们的奸情不可，到底是什么动机驱使他呢？是猎奇心吗？是偷窥癖吗？是处于兄弟义气路见不平吗？ 直到看到小说后面，当李逵听说宋江强占民女，暴跳如雷，又是破口大骂，又是砍掉梁山大棋，又是扬言要砍宋江时，我才彻底懂了石秀的所作所为。不错，流落异乡的石秀就是想借此完全占有他的哥哥杨雄。同样，李逵也生怕宋江“口味太重”，一个天下闻名的英雄好汉居然喜欢女人，也太丢人了嘛，那他还能全心全意喜欢俺这个铁牛兄弟吗？水浒里的好汉CP可不是盖的。除此之外，武松和石秀，或许对他们的“嫂嫂”都有一种自己无法越过道德底线去觊觎占有，也绝不允许他人得逞的阴暗心理。
对于施耐庵先生，我是彻底服了。水浒居然讲的是一群阳痿自宫的男人抱团互嗨的基友情。是什么样的世道才让男人集体雄风不振，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娃不近女色啊？！ 另外，小说本回章节也让我服了“大宋风华”，现任老公还能大度烧钱，任凭老婆在家做法事，超度前夫亡灵。 附小说第四十五回出场人物： 潘公、石秀、道人、裴如海、潘巧云、杨雄、迎儿、众和尚、头陀……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