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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微湖渔夫 2023-10-20 发布于山东

青未了|大地,从我的身边流淌而过(齐鲁风情)

作者 崔洪国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每天我们双脚就行走在脚下的大地上日子在我们每天的忙碌中匆遽而过去了还来回不来的是过往迎着的是向前的曙光大地在我们每个的身边流淌也是去了还来去的是那些渐行渐远的沧桑迎着的是每天都在变化的气象

——题记

      每次回到故乡那片魂牵梦绕的大平原,我都要到村外的田间地头接接地气。故乡的平原辽阔广大,一条一条的连村水泥路把平原和田野切割成无数的方块,站在每一个方块的尽头,头顶是蓝蓝的天和洁白的云,那些云在近处是一片一片,一朵一朵悬着,飘着,到了远处就汇聚成跌宕起伏的云涛和云海,有时是浅灰的,在夏天,那是骤雨欲来或者初歇的征兆,有时是洁白无瑕的,似广袤的田园里盛开的棉花和采摘到场院里堆起来的一个一个棉垛。在云开万朵的天地下,你从一个方块的尽头望过去,有时就望不到边际,远处的村庄在视线之外是一个很精微的点缀,那个时刻,你会感觉到广袤的大地和高天的流云一样,正从你的身边缓缓流过,内心会不由自主地发出与清照“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一样的感慨—天接云涛,在无边无际的平原大地上望去是最直观的,视野开阔,没有障碍,那些云能够触手可及。不像人在崇山峻岭和激流岬角,一会看到云在天外,你伸出手去,她们躲在了耸立的山峰后边,和你来回捉着迷藏。星河是天地宇宙间最宏阔的写真和叙事,在平原和高原都能清晰看到的。

      那天是岳母生日,岳母92岁高龄了,和90多岁的岳父相濡以沫,在静静的乡村安度着幸福的晚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每天在那个小院里,在院外的胡同和村里的街口,两位老人都要牵着手,慢慢地走着,冬天的日子里晒晒暖暖的太阳,春暖花开了沐浴着温柔的春风,让太阳晒得满脸通红,让春风吹得一脸微笑,两位老人如返老还童,看上去既慈祥又可爱,只有那样,孩子们才能放下心来忙自己的事业和奋斗。那个年龄的老人身体衰微,需要家里孩子照顾的很多,岳父岳母很多年就一直相敬如宾,守望相偎着,健康才是最大的福分和福报。有时两位老人会牵着手,走到村口凝神地望着那一片一望无垠的大地从他们脚下流淌而过,90多年,快一个世纪了,他们从一来到这个世界,咿呀学语,就与这片平原,这片大地朝夕相伴,他们亲历和见证了土地太多的传奇和故事,大地的烟火气息已经融入到了他们流淌的血脉中,白天他们会想到那片大地,从这头去望无边的尽头,夜里他们会经常梦到大地从很远的尽头流淌到这头,触到了那根神经,他们就从梦里醒转来,像过电影一般想自己90多年与这片土地真实的故事。那些乡间的公路,在岁月的时光中向着无穷的远方延伸着,很像老人身上数不清的经络,在生命常青的树上向着身体的最深处挺近着,延展着。

      回家的路不长,一个多小时车程,在省城堵车的高峰也就是从家里出门到上班这段时间。但是思念很长。“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这话除了形容恋人之间的离别和相思,用来思念故乡的亲人和亲情也是蛮适宜的,在匆匆回家的路上和车上,其实就是这样一份心境和心情。虽然年前刚刚回去看,离眼下的春暖花开也就是一两个月时间,但这份思念又如春草,在心里蔓生滋长了。妻开着车,我坐在她的旁边,回家的路上与她说着故乡平原和家里岳父岳母、妻妹和姐姐的话题。平原和土地从路的两边流淌而过,一个村庄、一个影像、一缕炊烟、一片葱绿,隔离护栏的一束小花,一闪,倏忽而过,在车的后视镜中渐行渐远。“门外若无南北路,人间应免别离愁”,路是有的,别离的愁也是有的,路在行驶的车下,思念随着车的行进在心头集聚着、散开着,在我和妻子关于故乡、亲人的对话中越来越集中,越来越成为中心,说着道着就下了高速到了平原乡村的近旁。

      “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乡间的路上无数的农家三轮来回奔忙着。乡间的路不似国道那般宽敞,狭窄和逼仄,妻减慢了车速,小心翼翼避让着。从张郭村到梨园村两边的地里到处都是忙春的农家人。去年冬天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大雪,所以大地上看不到春水融冰的景象。春寒过去,气温也已经飙升到了20多度,很多地块里的麦子都已经有一手掌高,漫漶的春绿早已把脚下的大地覆盖了。身边流淌而过的大地着了更多自然和生命的绿色,鲜亮着,在滚滚的春潮和明媚的春光里舞动着。“人还是忙起来有精气神”,地里那些忙碌的身影成了那会我和妻子话题的主角,他们有的弯腰在施肥,有的正在从地头的车上往下搬农具,有的正在地垄间扯开长长的黑色软管准备春灌。虽然很多地里都已经安装了喷灌,但是还有的地块是用传统的地灌浇地,可能这些村民用着习惯了,习惯的改变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观念,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路边的沟都挖过了,挺深,在一个地块到另一个地块之间用圆圆的水槽连通着,那些水槽是水泥浇筑的,雨大的时候能够通水,沟里能够存水,到时可以直接用来浇地。一直到岳父母所在的梨园村,路边的沟都是这样长长的连通伸展着,田间地头是熟悉和陌生的面孔过往晃动着。

       村西的院子很大,很空阔。车在院子里停稳后,还没等我们下车,我就看到岳母推着自己辅助走路的轮椅小车在北屋的门口招呼着。从去年阳过之后,俩老人的身体明显不如以前了,岳母还摔倒过一次,岳父走多了路也是气喘吁吁,经历那场世纪疫情的折磨,人们知道新冠对身体的损蚀远非一般感冒那般轻描淡写,所以大家更加珍惜健康,珍爱亲情。岳父岳母大人虽然也在那段日子受了煎熬,但最终还是安然无恙地过来了,恢复以后,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岳母因为摔了那一跤,腿脚不那么灵便,不那么听使唤了,每天出来就扶了这个小的辅助轮椅,推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岳父就跟在一边,两人耳朵虽然有些背,但都能听到彼此说的话,他们之间用心交流就如涓涓细流,和那片大地上的春水一般,流进彼此内心的田畴中,虽然润物无声,但那份守望和依赖依然能够清晰感知,这就是信任和爱的力量。在大地上,是麦苗对土地的情意,在你我之间,在岳父岳母之间,是对彼此那份相依相许的情意。

      “快点到屋里来”,岳母颤颤巍巍地在门口相迎着,苍苍的白发在温暖的春风中丝丝缕缕轻飏着,如那乡村的房舍上缕缕升腾的袅袅炊烟,一缕一缕在风中摇曳。岳母的头发已经很稀疏了,但是脸色红润,说话声音虽然很轻微,但精神头很足,已经恢复到正常的状态。我生怕她摔倒,赶紧过去搀扶着她。她腾出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拉着妻,岳父忙不迭地扶着她。在那一刻,几个人就这样拉着、扶着、望着。“此时无声胜有声”,妻子眼里潮润润的,那是对两位老人日复一日的牵挂、思念、惦记,是回到家,回到父母身旁,作为孩子的女儿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来的不加掩饰的委屈和幸福。委屈可以诉说,幸福可以共享。也许都有吧!一家人坐下后,自然少不了家长里短的那些话题。我和大姐,小妹一起包水饺的间隙,妻子就收拾好了随身带的艾灸、拔罐的器具,给老人做上了艾灸。一时间,屋外春风荡漾,阳光灿烂,屋内艾草熏香,语笑喧阗,一家人在难得的时光里静静享受这亲情的温馨和幸福。亲情如甜甜的酒酿,那样的时光里,围坐在两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身边,亲情是甜蜜的,心情更是陶醉欣然。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妻子和岳母她们话家常的那会,我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沐浴着清浅的春风,在云淡风轻中随着思绪寻觅着春光的影子,亲近着大地在春日萌发中悦动的声息。院子里的桃树和杏树都长骨朵了,故乡的春气晚,比省城济南差十多天的样子,那些桃树和杏树还没有开花。几垄葱叶子干蓑着,里面油绿油绿的,在告诉我春天已经渗透进生命的经络和脉象里了。两条狗在桃树下边的窝旁趴着,每次回去它们都在,熟悉了,彼此也就放松了警惕。偶尔它们也吠叫几声,那是外面路上过往的车辆惊扰了它们。我过去的时候,它们就趴在松软的土地上,眯着眼,懒洋洋地晒着温暖的太阳,一副很舒服的样子。西墙根处,是去年割过的韭菜畦,冬去春来了,土地湿润蓬松了,那些韭菜又萌芽了,还是紫根的,虽然很幼小微渺,但依然很顽强地在土地上展示生命的力量,和那些看似枯萎的树一样,春风一来,一个轻吻,便即绽放开无边的花海和芬芳,让人内心充满敬意。这都是身边流淌的大地在春光里的无私馈赠,这些物像应该让我们对大地心存感恩和感激。

      家人之间的话语自然离不了乡村、田园和土地。我在那片大地上出生、长大,又一直从事着与农业、农村、农民相关的职业,那些话题与我并不陌生。“等我退休后回村包一片地种吧!”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和家人们说。“你这哪里是种地的手,你可受不了这个罪。”大姐不相信我说的话是认真的。“我从小也是地里来地里去的,干活也是好把式。年轻时候到咱家里割麦子,摁着一畦,头也不抬,汗也不擦,最快割到头。”这是真的,当年追妻子那会,为了好好表现,我到妻子家里帮忙,握了镰刀,腰上捆了草钥子,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真是一鼓作气割刀头,回头一望,长长的一畦麦子就整齐地躺倒在广袤的大地上了。所以,我的身上和心里一直就充盈着大地的气息和情结。

      大地是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元素,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对大地有了更加深沉和醇厚的依恋和思念。我在很多的散文中都写到过与大地那份浓郁的情感。在《童年的金色水湾》中,我写到过童年在西崖那片土地上的放歌。在《鲁北平原的冬天》中,我详细述说了鲁北的风物和人情独有的特色和辨识,那是我热爱那片土地的秘笈。在《列车前方到站徐家店》中,我热情讴歌了面海朝阳的海阳人和徐家店人、上马山人在那片热土的踔厉奋斗,想起来,我眼前都是飘香的瓜果和花草树海的万紫千红。不是邂逅,我曾经长时间和那些土地朝夕相伴,与那些满脸沧桑的乡亲栉风沐雨,同感共苦。我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是大地烟火气息的一部分,说到乡村和大地的话题,我自然能够文思泉涌,思想自由奔放,根本用不着来回切换频道。

      村北平原土地上的一条连村公路原来是土路,现在都水泥硬化了,小妹说那条路一直连通到镇上的西外环,开车转过两个弯就到了。平时车少,到了晚上,不少的村里人都会沿着那条长长的路一直走到头,来回大约要两个小时,路虽然不长,倘若步行,再一边说着土地和田园的话题,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倏忽也就过去了。妻妹说开车带我顺着那条路去看看经冬的麦子,说去就去,我坐了小妹的车向着村外的大地和田野奔去。路边的地里很长的一片大棚正在搭着架子,那一根一根的柱子涂了白色的漆,在大地上显得既凸兀又亮眼。顺着那条硬化的生产路往东行,路的两侧扑面而来的就是大地上那些麦子和田里来往的农人了。有的地里架起了喷灌设备,在麦田里长长地连缀着。现在种地也省事了,浇地用喷灌,收割用机器,冬去春来今又是,换了人间,这几十年的时间,真是沧海桑田。

       我听妻妹告诉我,村里的很多地都包给种粮大户了,她们村里的地是我邻村东柳一个大户包的,也都上了喷灌。还有的舍不得包出去,依旧自己种着。大约还是春寒未尽吧,有的地里的麦子已经绿了,虽然还没有铺满大地,但正在换着绿色的春装。有的地块里还是如冬天一样,荒寂干索,麦子很稀落,还看不出长势来。都到了二十四节气的惊蛰了,也该换装了,怎么还是这般了无生气呢!妻妹告诉我去年冬天没有雨雪,今年是春旱,有些地块提前浇过了,麦子自然长势喜人,还没有浇过的,一直在等待着春雨的滋润和喷灌,所以同样的地里就是两重景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的地是自己种着,所以很上心,有些包地的大户没有把所有的心思放到高产上,种地的同时还忙着其他的营生,那些麦田看上去就还如同没有从深冬的梦里醒来一般。不过也没事,麦子的生命力和自愈能力很顽强,再过一段日子,天气更暖和一些,再有一场春雨,那些麦子就被一阵春风唤醒,天空和大地就是无边无际的碧蓝和深绿了。做一个航拍节目,看不出是北国还是江南,那些绿、那些红、那些蓝、那些紫,那些姹紫嫣红和斑斓多姿是美丽中国,是我们身边流淌的大地的主色调。

      回来的路上,我脑海中一直翻卷着土地的影像,就如行走在海边,看着那些浪涌一浪一浪在眼前和心中翻腾着。也是,每天,我们双脚就行走在脚下的大地上,日子在我们每天的忙碌中匆遽而过,去了还来,回不来的是过往,迎着的是向前的曙光。大地在我们每个的身边流淌,也是去了还来,去的是那些渐行渐远的沧桑,迎着的是每天都在变化的气象。那些变化在那片土地上有的是我们能看到的,比如那些喷灌,那些正在生长的麦子,那条硬化了的生产路;有的是我们看不见的,比如我们,还有之前的那几代人和现在的孩子们对于大地的那份不同的情感和体验。我们对于乡土的情怀是根深蒂固的,走远了还想回来,老了更想叶落归根。很多的孩子最想的是离开乡土,到大城市闯荡,外面的世界虽然无奈,但外面的世界更加精彩。我们正在努力建设着美丽的家园和乡村,但能否真正成为催生新的一代人回归田园和大地的动力,还不得而知。

      妻妹告诉我,村里那些种地的都是七十岁左右的人,除了种地,别的也不会,他们也从来没有离开过那片土地,种地就是为了收麦子,收棒子,相比于钱,他们更愿意看那种丰收的景象,更愿意守着金黄的麦子和棒子甜甜的笑,“手里有粮,心里才不慌”。年轻的孩子们都到城里买房子了,留在村里的越来越少了。从村里经过,我看到街头和街上走过的也正如妻妹说的,都是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小广场的长廊上,晒着太阳,唠着磕,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到村外的田埂上,望着守着身边流淌过的大地—那片我出生长大的土地。时光催人老,人都到耄耋之年了,那片土地依然那么执着地流淌着,流淌着,每天都在向着昨天和未来流淌着。

崔洪国,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写作学会散文评论委员会委员,济南市作协会员,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壹点号“风过林梢”被评为2022年十大壹点号“年度新锐”。

壹点号风过林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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