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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我的母亲

 河滨散人 2023-10-21 发布于安徽

文/查世发

前几天,和几位朋友聊天,有一个朋友问我,在我的人生中对我的影响最大的是谁,我不加思索地告诉他,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人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身材瘦弱,皮肤黝黑,四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就写满了苍桑,两鬓也出现了白发。她从小家境贫寒,兄弟姊妹七个,她两岁时就被我奶奶抱养了。

我奶奶一生养了四儿五女,家境也是一贫如洗,她怕我父亲长大后娶不上媳妇,准备等她成年后就做我父亲的妻子,这就是过去所说的童养媳。她比我爸小八岁,她从没进过学堂,甚至连自己生日以及什么时候结婚的具体时间也不知道。但是这些并没有掩饰住她慈祥、善良、勤劳、坚强的性格。她对我的影响是无人能够比拟的。

下面我就和大家聊聊我小时候与我母亲之间发生的一些小事。

那是在我念高小的时候(当时小学分两个阶段,一至四年级为初小,每个村(当时叫大队)一般都有一所,五年级为高小),每个乡(当时叫公社)只有一到两所。大多数人念完初小就回家挣工分了,我所在的自然村与我同班的有九人,后来只有我和另一个同学继续读了高小。

我就读的高小离家大约有十余里路。我的那位同学比我大三岁,身材比我高很多,我们两家的关系很好。我那年才十一岁,身材很矮小。妈妈怕我受人欺负,亲自到他家请求他对我多关照些。

自那天以后,我和他每天上学、放学都是一道同行。因为有他的照顾,在学校里我从来没有受到过别人的欺负。就在那年腊月的一个早晨,天上飘起小小的雪花,我的那位同学头一天向老师请了假(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妈妈),我也不想去学校了。

妈妈知道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瞧你那点出息,遇到这么小的雪就不想去了,学校马上就要考试了,如果你不想去那以后就别去了,像你这样念再多的书也不会有什么用。妈妈说话声音虽然很低,和言细雨的,但从妈妈表情来看,似乎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纪念我的母亲


听了妈妈的责备,我感到十分惭愧,只好背起了书包,在我出门的时侯,妈妈递给我一顶斗笠,防止我的头被淋湿,还把她自己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穿的胶鞋给我穿上。我穿着妈妈的胶鞋,戴着妈妈递给我的斗笠,大踏步向学校走去。

走着走着,雪逐渐大起来,原来细小的雪花变成了一片一片的。转眼间路变白了,我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快。不多时,我就赶到了学校,偌大的校园里没有一个学生,只见到两位住校的老师。

老师说今天下这么大的雪,学校放假了。老师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扫去我身上的积雪,并叫我赶快回家,看天空雾濛濛的样子,可能雪还会越来越大。于是我又戴好斗笠,离开校园,顶风冒雪,向回家的路奔去。

当我走到离学校大约有一里多路的时侯,天突然刮起了大风,风裹着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几乎把天和地连在了一起。顿时农田、道路、房屋和树木都披上了银妆。不一会儿,雪越下越大,看不清哪儿是田,哪儿是路。

由于地上的雪越来越厚,我走路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紧走慢赶,我终于来到一座山脚下,由于山的遮挡,这儿的风也小许多,雪也要薄一些。

纪念我的母亲

当我翻过这座小山,来到小山的东北边的山坳。这个小山坳的脚下原来是一排梯田,山坳三面环山,北边平坦,人们都称这地方叫黑风口,平时并不觉得它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今天才见识到人们为什么把这地方称为黑风口。

呼啸的北风夹着鹅毛大雪在空中打转,让人站都站不稳,眼睛都睁不开。原来南高北底的梯田变得象一个溜冰场,看不清哪儿是田,哪儿是田埂。我只好凭着往日的记忆,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田埂上的雪足有一尺多厚,原来的田埂比下面的田有两尺多高,现在都被大雪填平了。

当我走到田埂中间的时候,一阵强风袭来,我一不小心滑倒到下面的田里,整个身体都掉进雪里,只剩下头和两只胳膊还露在外面。我急忙向田埂上爬,但任凭我怎么挣扎,都爬不上田埂。

我焦急地看看四周,看不见一个人影,这里本来就偏僻,方圆一里多地都没有村庄。我陷在雪坑里,感到一阵恐惧,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此时此刻,我也许是急中生智,也许是命不该绝。我停止了盲目的攀爬,而是用双手扒去田埂上的积雪,田埂上露出几棵茅草,我用双手紧紧地抓住茅草,再慢慢地抽出一只脚,放在田埂上,又慢慢地将整个身体移上去,我慢慢地脱离了雪坑,终于又在田埂上站起来,又小心翼翼地走出田埂。

离家的路虽然还有五六里,但路况比较好,不仅路比较宽,而且都处在山脉的南边,路上的雪也比其他地方薄很多。此时才感觉到冷,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雪水,身上的衣服从内到外没有一寸是干的。

在刚才的挣扎中,我的斗笠被风刮得无影无踪,脚上的胶鞋也不见了踪影。此时此刻,我也顾不了那么多,急急忙忙地向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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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走进家门,一家人正在吃饭,妈妈第一眼看到满身是雪的我,立刻丢下饭碗,一边帮我扫去身上的积雪,脱掉我身上湿透了的衣服,一边吩咐姐姐赶快去烧一锅开水,放些艾叶,好给我熏个澡,驱除寒气。

妈妈又给我打了三个鸡蛋,放了两勺红糖。不瞒大家说,这在我家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别说三个,就是一个也很难见。那个年代,鸡蛋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平时的生活用品都是靠鸡蛋换来的。

妈妈从自已的床上抱来两床被子,把我包得严严实实,又在我的床边生了一个火盆。忙完这些,妈妈坐在我的床头,把手伸进被里,发现我的两只脚依然冰凉,就把我的两只脚放进她温暖的怀里。

我妈妈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流过眼泪。但此时此刻,我清楚地看见妈妈的两只眼里噙满了泪水。

一年的高小生活转瞬即逝,当我去学校领取毕业证书的时候,班主任告诉我,我们公社(即现在的镇)今年开始创办一所中学,按照我考试的成绩,可以直接去报名。

回家后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妈妈,妈妈问我上初中每学期要多少学费,我说听老师讲每学期要三元五角,如果家庭困难,学校还可以减免。妈妈当时也没有表态,我见她听完我的话脸就阴沉下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她对我说,小小年纪不学好,遇到困难不想怎么去克服,就想歪点子,比我们困难的家庭还多着呢。说完她很不高兴地丢下我就走了。当时我的心就凉了半截,心想,我念中学的事没有希望了。

几天之后的下午,妈妈叫我拿个大篮子去菜园,等我来到菜园,妈妈放下锄头,指着大约有两平米的香葱跟我说,把这块香葱全部挖了。我来挖,你把我挖出的葱先整理一下,剥去葱上的枯枝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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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妈妈为什么全部挖掉,天这么热,一下子吃不完会烂的。妈妈说:“你不是要上中学吗?家里一下子没有那么多钱,我们明天去铜山矿把它卖了,估计管你的学费就差不多了。”

我听了妈妈的话高兴极了,做起事来更有劲了,没用多长时间就干完了,我小心翼翼地把葱放进篮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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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以后,妈妈打来一盆水,把葱的根洗得干干净净,又把它摆放到凳子上沥沥水。大约过了几十分钟,妈妈又找来小秤和一把稻草,把葱分成一斤一捆,并用稻草把葱整整齐齐地扎好,又把扎好的葱整齐地放进篮子里。

我数了数,一共有十七把,妈妈又找来一根绳子和一个小扁担,把绳子系在篮子上,另一头绕在扁担上,这样就可以把它背在肩膀上,可以省些力气。等我们做完这一切,太阳快要落山了,太阳的余光把西边的天空染得红通通的,甚是美丽。

妈妈去厨房忙着做饭去了。不多时,爸爸和哥哥、姐姐也陆陆续续收工回家了。

当我们吃完晚饭,洗完澡,正准备上床睡觉的时侯,天突然下起雨来。霎时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我听着外面的雷雨声,再看看一篮子新鲜的香葱,心里很是着急,因为它关乎着我的学费。妈妈似乎猜出我的心思,就催我去睡觉,她却显得很沉稳。

笫二天天还没亮,村里的领导就敲开我家的门,催促我爸爸、哥哥和姐姐立刻到东湖去防汛,听说东湖大堤有溃破的危险。

这时,家里只剩下妈妈、我和三岁的妹妹。妹妹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妈妈也显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昨天妈妈是准备和我一道去的。这时,我看见妈妈焦急的样子,就说,妈妈你去不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吧,以前我和爸爸一起卖过两次菜,路我很熟悉。

妈妈立马去大伯家把大妈请来,照顾一下妹妹,妈妈跟大妈说把我送过独木桥就回来。

这时天还没有大亮,但雨已经停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于是,妈妈背起香葱,拉着我的手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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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虽然泥泞,但一点也没有影响我们赶路的速度,不多时我和妈妈就赶到了独木桥。

这时我们看见独木桥只有中间一段露在水面,桥的两端还淹没在水下,因为做桥的大树是拱形的,木工就顺着树的弯曲度将上端锯去一层,桥上很平坦,足有七八寸宽,桥的两端地势很低,水还没有完全退去。

妈妈一边整理身上的篮子,一边伸出一只手,意思是要把我送到河的对岸。我挣脱妈妈的手,帮妈妈把篮子从肩上取下来。这时我发现妈妈上衣的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

我跟妈妈说:“你就别过去了,我一个人可以过去,因为这里的地形我熟悉,水并不太深,流速也不太快。”我把扁担从绳子上取下来,卷起裤脚,一只手提着竹篮,一只手握着扁担作拐杖,在水中探路。

妈妈站在水边,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见我过了桥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迅速地又把扁担伸进绳子,背起篮子,踏着被洪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山路,快速地向前走去。

当我转弯时看见妈妈还站在原地注视着我。我向妈妈挥动着一只手,妈妈这才三步一回头地向回家的路走去。

纪念我的母亲


不多时,我就赶到菜市场。我看见今天卖菜的人很少,也许是天气的原因。我立马卸下背在身上的香葱,买菜的顾客看见我那青丝丝的香葱,立马都围拢过来。

不一会儿,我的香葱就被一抢而空。等顾客走后,我连忙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张揉得不成形状的钱,数了数,一共三元四角。我的学费终于有了着落,我高兴极了。赶忙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这时,空气中飘来一阵阵香味,这让我突然感觉到饥饿。

我环顾四周,发现在我的对面有家油条铺子,香气就是从那儿飘出来的。我看见那一根根金灿灿、香喷喷的油条,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我的手又一次伸进口袋里攒着那刚刚卖菜得来的钱。

真想去买一根吃吃,再说我的肚子也饿得咕咕作响,当我想买一根的时候,又想到妈妈为了供我上学搅尽脑汁,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在学费还没攒齐,怎么可以用这个钱去买油条呢?只好将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又咽到肚子里,不行!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于是,我立刻拿起篮子和扁担,迈着坚毅的步伐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在妈妈的精心筹划下,我终于如愿以偿,读上了中学。我的那位同学也和我一样,同时上了中学。他的家境比我的家境要好很多,因为他父亲是个手艺人,每天都有或多或少的收入。

来到新的校园,一开始觉得一切都很新鲜,我们家离学校有近二十里路程。因为我们的宿舍还没有完全装修好,我们都只好走读。直到第三个星期,学校才安排我们路远的学生住校。于是我回家后立即把学校的安排告诉母亲。

我们住校后每个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日下午去学校,学校食堂每星期供六天的伙食。食堂只供饭,不供应菜。早餐每人二两米稀饭,中餐和晚餐各供应四两米的干饭。

我们每个星期回家一次,主要是回去拿下一个星期的菜和米,学校规定每斤米要收四分钱,主要是人员工资和燃料费用。米和菜都还好办,每个星期还要交二毛四分钱却让我妈妈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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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我们家庭的收入和支出都是一环套一环的,爸爸主外,像这些家中小事,爸爸从来不问,全部都是妈妈做主。

每个月要用多少盐,多少煤油,多少火柴,多少肥皂,所有开支一共需要多少钱,妈妈根据支出的需要和以往的经验,计算出大概要养几只鸡,鸡养少了,鸡蛋就少了,鸡蛋少了,就不能维持家庭每个月的开支,鸡养多了,口粮又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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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们家平时除了鸡蛋几乎没有其他收入,现在我每月突然要一块钱伙食费,就打破了原来计划的平衡。

在两难的情况下,妈妈只好去大伯家借。大伯家境也不太好,但还是借给妈一元钱。妈妈就给了我两角四分钱。我接过妈妈给我的钱,一边提过菜筒(用毛竹做的,据说用它装菜不容易变质),一边拎过妈妈给我称好的米,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家门。

从那以后,我每个星期回家,妈妈从来不提钱的事,我知道妈妈是怕我为此分心而影响学习。她把一切困难都留给自己,每次都在我离家之前递给我两毛四分钱,并替我准备好米和菜。

在母亲的关怀下,我终于在一九七三年顺利地读完了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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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前文说过,我的母亲目不识丁,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人人都为生计发愁,谁还会花钱为子女读书呢,再说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读书与不读书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

那个年代我们国家还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农业国,对人才的需求并不太重要,读书无用论就是那个年代的真实写照,连城里的知识青年都上山下乡,我们村就接收了五个上海知青。

而我母亲却反其道而行之。穷不丢书,富不丢猪是我母亲的口头禅。我的母亲一生养了三男二女共五个孩子,家境困难程度就可见一斑。

在那样的环境下,我母亲硬是供我大哥读完初中,又接着供我读完高中。当时大哥在我们村庄上是第一个初中生,我是村里第一批高中生(我和我的那位同学)。

我听姐姐说,大哥的小学是在离家有近四十里外的吴田读的,初中是在离家有六十多里的贵池杏花村中学念的。

姐姐还告诉我,大哥念中学的时侯,妈妈还多次给他送衣送菜。当天去当天回,一天要步行一百二十多里路。她从来不说一声累,第二天照常出工。

大哥初中毕业后就参了军,退伍后又被铜山矿招去,成了一名中学教师。

我高中毕业后,次年正好赶上国家大力发展初等教育,我就成了一名民办教师,一九七九年又考进了公办教师。这正应验了那句俗语: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的。

我们家祖宗几代都没有念过书,是我母亲的坚持和无微不至的关怀,才从根本上改变了我大哥和我的人生轨迹。

我常常想,我的家境当时在我村里只能算中下等,母亲一字不识,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怎么会有那样的远见和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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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终于悟出其中的原因,就是一个字:爱!妈妈有好几次哽咽地跟我说她对不起我二哥,没有给他读书。其实这不是母亲的错,当时家里的窘境确实也是只能如此。

我在学校一天一斤米,也只能吃到半饱。我听姐姐说,在我读中学时,家里经常揭不开锅,靠吃野菜充饥,很少能吃到纯米饭,一般都是菜饭,而且都是菜多米少。

纪念我的母亲

母亲为供我们读书,又累又饿又操心,没有享过一天福,积劳成疾,年仅六十三岁就离我们而去了。

子欲孝而亲不在,刚刚等到我们家庭稍微好一些,她却走了。母亲虽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遗产,但给我留下的精神财富是再多的金钱也买不到的,它使我受益终身。

今年是我母亲诞辰一百周年,仅以此文纪念之,表达我对母亲大人的崇敬和深深的思念。


作者简介

-zuo zhe jian jie

查世发,号老香,乡村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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