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泽东诗词》中有不少对历史典故、前人诗句及民间俗语的贴切引用与巧妙化用。这一方面缘于毛泽东博览群书，涉猎极广而又博闻强记，能对浩如烟海的文化典籍信手拈来，另一方面缘于毛泽东善于向生活学习、向民众学习，善于从生活和民众俗语中汲取内容营养与语言素材。 一、《毛泽东诗词》中的引用 所谓“引用”，就是直接引述使用历史典故、前人诗句的原词原句。在《毛泽东诗词》中，直接引用的古诗文不少。如:《念奴娇·井冈山》“江山如画，古代曾云海绿”句，“江山如画”引用了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中的原句;《七律·和柳亚子先生》中“落花时节读华章”一句，“落花时节”引用杜甫《江南逢李龟年》里的“落花时节又逢君”一句。 在《毛泽东诗词》中，有的诗句仅对前人诗句作个别字词的改动，这种情况也归入引用。这种改动个别字词的引用，使意蕴、意境大有升华。 例如:毛泽东曾写七绝、七律各一首咏赞西汉的文学家贾谊，其中《七绝·贾谊》：“贾生才调世无伦，哭泣情怀吊屈文。梁王堕马寻常事，何用哀伤付一生。”这首七绝诗中首句“贾生才调世无伦”语出唐李商隐《贾生》一诗中的“贾生才调更无伦”一句。李商隐原诗为:“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一字之改，可看出毛泽东对贾谊的评价更高:“世无伦”是说世上没有超过者；而“更无伦”虽然也有“没有超过者”的意思，但却没有“世上没有超过者”的意思。显然，毛泽东这一字之改，对贾谊的评价超过李商隐。 再如：毛泽东1950年10月写的《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一词：“(上阕)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人民五亿不团圆。(下阕)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词中的“一唱雄鸡天下白”引自唐李贺《致酒行》中的“雄鸡一声天下白”。李贺原诗是：“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奴手云，谁念幽寒坐呜呃。”李诗的表的是:诗人在落泊困顿的旅途中受到旅店主人的热情款待，使其心情豁然开朗；毛诗表达的是:新中国建立(即“一唱雄鸡天下白”)后，旧社会生活在“魔怪舞蹁跹”中“不团圆”之“人民五亿”得翻身、成主人，于是载歌载舞，兴会无前……前者写个人际遇，后者写人民命运之变迁，意蕴、境界大有差别。 可见，毛泽东诗词中的引用，不是简单地“拿来”，而是赋予了新意。 二、《毛泽东诗词》中的化用 所谓“化用”，就是间接借用并改变历史典故、前人诗句中的词句意义。《毛泽东诗词》注重用典，注重化用，毛泽东是善于化用的大师。例如: 毛泽东《菩萨蛮·黄鹤楼》:“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其中的“茫茫”，有“苍茫”及“无边无际”之意，写空间实景；亦有“迷茫”之意，写作者心境(“蕃茄畅听”有声书《毛泽东传》等介绍:中国此时正处革命低潮，革命前途未卜，诗人心境迷茫……)。“茫茫”可形容时间之悠长，如左思《魏都赋》的“茫茫终古”；亦可形容空间之广阔，如陆机《叹逝赋》的“何视天之茫茫。”毛泽东这首诗句中的“茫茫”，既可以理解为化用了左思《魏都赋》的“茫茫终古”，慨叹时间悠长永恒而个体生命短暂，也可以理解为化用了陆机《叹逝赋》的“何视天之茫茫”，抒写了天地苍茫及心境迷茫……在这里，毛泽东化用前人诗句,表达丰富内涵，引人无限联想。 再如:毛泽东的这首《菩萨蛮·黄鹤楼》中的“沉沉一线穿南北”化用了敦诚诗《四松堂集外诗辑》中的诗句“大江一线青潮落”；“烟雨莽苍苍”化用了陆游《哀郢》诗中的诗句“云梦风烟旧莽苍”；“黄鹤知何去”化用了崔颢《黄鹤楼》中的诗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馀黄鹤楼”；“把酒酹滔滔”化用苏轼《念奴娇》中的诗句“一樽还酹江月”…… 《毛泽东诗词》中的引用与化用，通常不是原文照引，而是或改其词句，或改其意境，而一经其略加改动，则意境意趣大有不同。 有时，化用和引用并无严格界限，如前文谈及的引用“一唱雄鸡天下白”，说是化用，也无不可。可以把对所引原文改动较大者称为“化用”，而改动较小者称“引用”。 三、《毛泽东诗词》中的用典 所谓“用典”，简单地说，就是诗文表达涉及历史典故。《毛泽东诗词》常常用典。如: 毛泽东在建国后所写的《北戴河·浪淘沙》，涉及曹操的《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毛泽东欣赏曹操，他来到北戴河，观仓海而吟曹诗，浮想联翩，诗情涌起，于是有了千古绝唱《浪淘沙·北戴河》：“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这里的“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显然涉及到曹操东临碣石征乌桓并写《观沧海》之历史典故。这里的用典，丰富了诗意，升华了意境，引人联想与思考。 在《毛泽东诗词》中，无论是直接引用、化用抑或用典，都是运用自如，浑然天成，有点石成金的效果。这体现了《毛泽东诗词》引用、化用及用典之功力。 再补充几句。金代诗人元好问评陶渊明诗的语言风格时说：“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最早版《毛泽东诗词》属于旧体诗词，完整版《毛泽东诗词》的绝大多数诗词属于旧体诗词，但都引用了很多大众化的民间常用词和惯用语，充满了富于时代感的生活气息。如:“蚂蚁”“苍蝇”“小虫”“蚍蜉”“不需放屁”“土豆加牛肉”等等。这些用语，体现了毛泽东善于从民间俗语中汲取丰富营养。 2023年10月21日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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