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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中间派:托洛茨基(三)—— 转变

 退休老头吴工 2023-10-22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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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内容:

永远的中间派:托洛茨基(一)—— 序幕:沙皇之死

永远的中间派:托洛茨基(二)—— 我本想安静的做个数学家


1896年的列夫还在为自己的数学梦努力,他离开了寄居近8年的敖德萨,来到了另一个港口城市尼古拉耶夫,这里有乌克兰重要的造船中心。列夫来到这里是为了继续完成中学课程后可以升入大学。
在最初的一些日子里,没有什么能削弱数学对他的吸引力,他的目标是如此的简单而清晰。即便他寄居的人家里的几个大孩子,每天晚上都会聚在一起讨论他们刚刚接触到的社会主义思想,他们之间激烈的辩论着,也曾试图将列夫吸引进他们的讨论之中,但几个月过去了,似乎并没有丝毫效果,列夫没有表现出对政治的丝毫兴趣。这家里的大人也同样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过早接触到政治,而是希望他们能在专业技能的学习上更进一步,因此他将列夫树立为榜样去试图影响他的孩子们,同样事与愿违。
这个岁数的孩子们和父母之间似乎总有这一种不可调和的落差,父母总有着操不完的心,想让孩子不要分心在学业以外的任何事,生怕影响了他有个好前程。可孩子总是很难做到心无旁骛,这也许也是一种长大的表现,他们都希望接触到更新鲜的事物,来证明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已经有足够的精神力量来脱离母体独自生活下去。对这种自我证明的遏制从来都是徒劳的,有的当时就没能成功,有的当时虽然貌似平息下来,可终究会在若干年后会加倍反弹。父母和孩子之间应该是彼此成就,而不是成为成长的牵绊。成长不光是发生在孩子身上,也一定要发生在父母身上,这一点总是被忽略。我们看到的是,绝大多数的父母在生完孩子之后就永远的停止了成长,这导致了他们和孩子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润物细无声,你拒绝的东西往往也对你产生了潜在的影响。每天都能听到辩论的列夫,难道就一点不受影响吗?显然是不可能的,至少有一点就击中了内心深处早就埋藏的敏感点,那就是他希望能消除贫困和剥削的景象。这些不平等的感觉,是来自小时候的成长经历。他只是明白这不是一种好感觉,想要消除它的希望,也许此时只是出于小孩柔软单纯的心理,他并不因此就需要什么主义什么理论。但这突如其来的主义正中下怀,时间越长,对他的吸引力就越强。他一方面不想对此过度关注或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以免影响自己规划好的数学之路,一方面又不能放弃这种直接坦诚的吸引力,他开始在二者之间徘徊,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一个中间地带挣扎。之前抵制的有多坚决,后来放弃的就有多彻底。这并不是一种好的处事方式,甚至与他将要走上的道路格格不入,他同样也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但这种感觉就是伴随了他的一生,甚至可以说将他带入了死亡。
准确的说,此时的列夫接收到了一些东西,是一种情绪,而绝非一种主义。他只想站在受压迫者的身边,为他们尽量做些什么,可他敏锐的发现偌大的尼古拉耶夫市竟然没有一个像样的团体或组织能给与他相应的指导。优秀的人总是一针见血,他们敏锐的可怕。列夫开始寻找志同道合的人,他一旦开始这样做,就标志着他已经开始脱离了自己的童年和青少年的懵懂,破土而出。
列夫所在的尼古拉耶夫犹如一潭死水,此处远离俄国的政治前线,因此也就感受不到革命的重新兴起。这一年,这里之外的俄国核心城市都经历了很多事。沙皇对中学和大学中的激进思想的镇压有增无减,马克思的著作被禁止阅读,甚至连门捷列夫这样的化学家都因为不宣誓效忠沙皇而遭到解聘。到1896年初,沙皇甚至要求所有学生宣誓效忠尼古拉二世,彼得堡、莫斯科和基辅的众多学生都无法接受这样被生生按下头颅而失去尊严,他们拒绝宣誓,从而造成了严重的冲突。不到五个月之后,彼得堡就发生了三万工人的罢工运动。这些似乎离列夫很远,这些也确实离列夫很远。
列夫和一群尼古拉耶夫的年轻人还仅仅停留在讨论的范围,而且理论水平并不高,甚至于他们都还分不清马克思主义和民粹派学说。马克思主义者的理论基石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简单说就是,社会向前更新的动力是来自于经济的高速发展,经济发展到超越了现在制度的程度,就必然会要求制度进行变革,社会就向前发展了。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要务是想法设法发展生产力,提升经济条件。过早的要求制度变革是缺少社会经济条件土壤支持的。而民粹派也并不是完全拒绝这一观点,这正是人们难以分清他们的原因。他们的不同在于经济条件还没有完成改善之前,该做什么?马克思主义者强调把精力放在经济建设上,而民粹派则强调先把旧制度的捍卫者推翻再说。于是,就有了那些孤立无援的义士对沙皇的一次又一次的袭击。这种方式显然对年轻人更有吸引力,因为这刚好契合了他们对英雄的效仿的决心和对英雄的怀念。烈士是对过去的缅怀,也是对未来许下的诺言。
列夫最主要的激进思想获取源泉是来自城郊的一个果园园丁,他在他的果园里秘密组织了一个小型的交流俱乐部,主要是因为他能搞到一些被禁的书籍报刊和小册子。列夫虽然在这里精读了一些小册子和期刊合订本,但他仍然无法搞懂为什么马克思主义要对民粹派学说进行批评,革命的浪漫主义情怀在青年人中占据了主流,这个组织的人都坚定的称自己为民粹派,不到18岁的列夫当然也不例外。
有意思的是,明明是一帮出于马克思主义情怀的年轻人,最初却声称自己是民粹派;明明是民粹派分子,却生下了一个马克思主义的女儿。
在这个组织里,就有这么一个叫索科洛夫斯卡娅的女青年,跟他们都不同,女孩非常坚定自己的马克思主义,并且试图让整个小组都接受这门无产阶级社会主义的革命哲学。她的坚定在此时可以说胜过了列夫。这两个年轻人成为各自阵营的领袖,列夫的阵营里尽是他的支持者,而索科洛夫斯卡娅的阵营里多数都是同情者。在双方你来我往的辩论中,索科洛夫斯卡娅展现出来的更多是丰富扎实的知识和理论,而列夫也能凭借惊人的天赋和敏捷的思维压倒对手。他们彼此成为了对方年轻生命中最厉害的对手,在一次次的交锋中,他们产生了一种又爱又恨的情感,这种情感很矛盾却真是存在。他们互相吸引,互相排斥而又不能摆脱彼此。索科洛夫斯卡娅谦虚坚定,知识丰富却从不狂妄自大,即使是在列夫辩论占尽风头对她嘲弄后,她也能心平气和的坚持重申她坚持的观点。这也许是因为她比列夫年长近10岁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她与生俱来的包容坦荡的气质。即便列夫在辩论中始终表现的很顽强,她的理论已经潜移默化的灌进了列夫的头脑。终于,列夫在1896年的最后一天宣称自己已经转变成马克思主义者。无奈的是,索科洛夫斯卡娅却不得不离开了这个小镇。
别忘了,此时的列夫还是个想要进入大学进修的青年学生。尽管这一年中,列夫一直分心于此,但他之前所学会的知识也足以保证使他在1897年夏天以优异成绩毕业,升入敖德萨大学数学系深造。进入大学后,列夫展现出了对几乎所有学科的非凡能力,但遗憾的是,此时他却发现无论哪门课对他的吸引力都比不上这一年的辩论生活,即便是微积分也比不过。而且此时列夫已经不满足于辩论中的语言交锋,他觉得应该在行动上有所突破了。
尼古拉耶夫市的造船厂和其他行业工厂大约有一万多工人,列夫发现这些人并没有建立什么组织,甚至连工会都没有。列夫深入其中与他们打交道,给他们传递新鲜的思想知识以及被禁止的出版物,组织他们定期讨论时事,并且出版了一份叫做《我们的事业》的刊物。其中揭露了工人关心的很多问题,工厂的实际情况,以及雇主和官员的腐败行为。号召工人们为增加工资,改善劳动条件,缩短工作时间而斗争。这些都是工人们触手可及的眼前利益,很容易被工人理解和接受,这个组织也因此可以迅速壮大。
列夫组织了尼古拉耶夫市的第一个社会民主主义组织,取名“南俄工人协会”。当时的第一批会员主要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工人和手工业者,当然还有学生。起初,他们很难相信,这个组织的领导竟然是一个18岁的小伙子,但当他们彼此接触过之后,他们被列夫深深折服。列夫展现了自己的信仰和雄辩,并在工作中身体力行,引导者组织的成员们为他们共同的事业毫无保留的奉献这时间、精力和思想。“没有行动的信仰是死的信仰。”就是因为这句话,连曾经离开的,他的老对手,索科洛夫斯卡娅在得知他这一步实际行动后,也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也成为了该组织的奠基人之一。
“南俄工人协会”这个名字在25年就曾出现过,是一个中心设在敖德萨的民粹派组织。它号召工人联合起来同现存的制度进行斗争,将工人从资本和特权的压迫中解放出来。1875年,该组织被破获,多数成员被判处苦役,几名领导者死在狱中。列夫重新起用这个名字,是对殉难者的敬意,他也是崇尚英雄的,日后他也会成为很多人的英雄。
很难想象一个衣食无忧的青年学生,在一年的时间,就转变为一个秘密协会的创始人,这种转变的速度无疑是惊人的。不可否认,有的人天生就是精力充沛,热情饱满,想象力丰富,他必须找到一个能承载这些的事业,因此他们总在不停地探索,直到找到一项甘愿为之牺牲的事业为止。在这一点上,列夫是幸运的,他将自己的全部热情从数学转移到了协会中来。同时期,这座城市里也发展起了大大小小多个协会,这些组织还很不正规,力量也比较弱小,但是他们的态度是坚决的。对于沙皇体制这个庞大的躯体来说,他们并不致命,但他们就像最早期的癌变细胞一样,一旦侵入这个躯体,就会扎根繁殖裂变,直到能要命。
这些边缘地方的斗争活动,已经引起了中心地区如彼得堡和莫斯科中更先进革命团体的领导人的注意,这些领导人正在准备召开代表大会组建社会民主工党,他们也一度为是否邀请尼古拉耶夫的这些团体派代表参加犹豫不决,毕竟他们太年轻了。很快他们不再为这个问题困扰了,南俄工人协会的成员都被捕入狱了。
列夫被投入监狱中,在那里被隔离看管,没有放风,没有探视,甚至没有换洗的衣物,每天的就是在等待下一次提审中度过。在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下,很多协会成员神经错乱,有的甚至自杀了结,更有一些充当了告密者的角色。警察内心里始终不能相信这个如此年轻的人,竟然是协会的创建者,当然也因为没有得到可靠的证据,加之后来监狱人满为患,对列夫的审问渐渐的拖延下来。
监狱和流放对于很多俄国革命者来说犹如大学深造一般,很多革命者都是在这里完成了马克思主义的深入学习。生活环境宽松后,列夫开始贪婪的阅读他能搞到的所有书刊。为了学习语言,他同时阅读德文、法文、英文和意大利文的圣经。更讽刺的是,他在监狱的牢房里才开始试图了解东正教、犹太教和天主教、新教。他了解这些的目的是为了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对他们加以评价。当他读到达尔文的著作时,他坚定了自己天生就是个无神论者,但当他知道达尔文本人并不是无神论者是无比惊讶。
他在监狱里第一次知道了列宁的名字,并且读到了列宁刚刚出版的著作《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第一次知道了俄国北方的秘密运动已经发展到更高的阶段。另外一个第一次,是他第一次结婚了。他的第一次婚姻是在监狱里,新娘就是当年的对手索科洛夫斯卡娅。婚姻使得他们可以被流放到同一地点。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在监狱里,列夫完成了从青少年到成年人的转变。
他不可能无限期的住在监狱里,毕竟还要给后来的人腾地方。1899年底,列夫被判处流放西伯利亚4年,这宛如“监狱本科”毕业,进入了“研究生”阶段。
他一边当地最富有的企业主记账,一边开始研究马克思的《资本论》,与此同时还要照顾刚刚出生的女儿。他夜以继日的继续他的研究,发展他的思想,并努力的在流放区里通过辩论和演讲扩大影响。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拥护社会主义,反对无政府主义,赞成群众斗争,反对恐怖主义,成为了一名坚定的社会主义者。当地的组织也把他看做是他们的领袖和发言人。1903年,他参加了在布鲁塞尔和伦敦召开的社会民主工党的第二次代表大会时,就是代表西伯利亚协会的。这是党的一次重要的大会,就是在这个大会上,党分裂为孟什维克和布尔什维克,同时也标志着列宁主义的诞生。在这次大会上,列宁明确主张建立一个集中统一、组织严密的党来领导人民,当列夫听到这一观点时,是无比震撼的。因为他在1901年开始的暴风雨般的示威和罢工中就发现,骚乱尽管激烈,却缺少一个懂得引导它的领导者,他们似乎是为了骚乱而骚乱,没有明确的目的。在那时起,他就期望能有一个全国性的协作组织领导。列宁认识到这一点甚至比他还要早,并且已经在《火星报》上多次阐述了这一观点,只是在流放中的列夫没有看到。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卓越的领导者对时局的洞察总是一致的。
1902年,列夫得到了列宁的《怎么办》和《火星报》的合订本,他读到这些文件时感慨万千。他从中看到了一些党的模式和特点,与他思想中的概念不谋而合,这种琴瑟和鸣的感觉使他激动不已,也使他更加自信。他内心再次汹涌澎湃,他极度渴望到达彼得堡和莫斯科的运动前线,或者是日内瓦、慕尼黑、伦敦这样的理论中心去,那里才是属于自己的舞台。
他将想法告诉了妻子,妻子丝毫不怀疑自己的丈夫会成为伟大的人。她鼓励他设法逃出西伯利亚。作为妻子,她愿意承担起自己的责任,独自带领着两个女人在这里无依无靠的艰难的挣扎生活下去。这行为的伟大之处在于,如果生活的艰难是可以预见的,可是他们的破镜重圆却是遥遥无期,她很可能就此陷入永无尽头的等待之中。但她也是个革命者,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丝毫没有想到这一行为的传奇性。
1902年,列夫藏在一辆干草车中前往了最近的火车站。在他登上穿越西伯利亚的火车前,一名同志给了他一张假护照。他必须赶紧在上面填上了一个假冒的名字,情急之下,他首先想到了一位在监狱里曾经的看守的姓名。从此刻开始,这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名字,将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史上熠熠生辉。之前的列夫消失了,从现在开始,请热情的称呼这位同志:托洛茨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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