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锦瑟》）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无题》） 2006年7月，于中国人民大学徐悲鸿艺术学院毕业创作期间，在业师张荣庆先生的指导下，创作作品内容即为李商隐的这两首诗。予曾写过一篇《<李商隐诗二首>书法创作随感》，该文是一则书法创作的手记，但兼而论及李义山诗二首之思想主旨。虽未展开，然而观点则是明确的，即：李商隐诗二首并非一般评者所谓言情、冶艳或者悼亡之意，而是义山自伤身世之作。近读汪辟疆《玉溪诗笺举例》，是知方湖先生早有定评。详如下： [《锦瑟》]方湖曰：此义山自道生平之作也。第二句思华年三字，即一篇眼目。庄生句，喻己功名蹭蹬，以彼其材，又似非终身郁郁下僚者，天为之抑人为之也。故用庄生梦蝶事以见迷离恍惚，而迷字已透露之。望帝句，喻己抱一腔忠愤，既不得信，而又不甘伊郁，只可以掩抑之词出之，即楚天云雨尽堪疑之意也。沧海月明喻清时，然珠藏海中，不能自见，以见自伤之意。蓝田日暖喻抱负，然玉韫土中，不为人知，而光彩终不可掩。则文章之事也。……末二句总结此情，即上四句之情。成追忆三字，正与思华年相应。第八句仍不肯直说，以当时已惘然五字逆挽，为上文作不即不离之咏叹，益增怊怅矣。此诗精深华妙，而唐宋解者，最多亦最枝。元遗山王渔洋皆有解人难之叹。盖未尝深思也。至冯孟亭谓锦瑟为悼亡之诗，当误认房中曲之锦瑟而言，不知与此无涉也。 [《无题》之“星辰”]方湖曰：此当为开成四年调尉宏农留别秘省同官之诗也。赵臣瑗谓义山窃窥王茂元家姬，大谬。首二句言其时与地，星辰喻其高，风喻其清，而画楼桂堂，则秘省也。三四分隔情通欣羡如见。五六则状内省诸公，联翩共进，宴游之乐，得意可知。结二语，则为己不得长在此间，而有转蓬远洋之恨。比类达情，意深而婉，又复诵之，味弥永矣。 有此二笺，则上述义山诗二首主旨可明白无误矣。 汪辟疆（1887-1966），名国垣，字辟疆，又字笠云；因故乡近方湖，晚年自号方湖，又号展庵。近代著名学者，目录学家、藏书家。一生治学不辍，文史兼通，尤以近代诗学成果为学界称道，是举世公认的国学大师。方湖于唐代诗人，尤推崇李义山。 方湖先生指出，要了解李义山的诗，必先要了解他的生平，另外还要知晓义山诗的来源和去路。亦即知人论世之意。李商隐早年受经立志，便以圣道自任，只是后来备受党人排笮，功名蹭蹬，始产生厌世思想，乃逃于禅悦。然而，“他对于君国是很忠爱；对于府主是很忠实；他对于父母是很纯孝；对于朋友是很忠诚；他在夫妇间有真挚圣洁的爱情；他在兄弟姊妹间有友于敬爱的情谊，至于子侄戚属，尤见顾覆教养的恩义。这都是儒家传统思想的美德。” 方湖先生认为，义山的诗一非冶艳，而是充满了忠爱和同情。“他这种襟抱，只有杜公和他配得上，……其余的诗家，简直望尘莫及。”亦非晦涩，而是长于用事属对，文采斐然，是真情感和才华的自然流露。“一些不善于读他诗的人，还有自己的心地本来不大光明，还要摆着道学面孔的人粗心浮气，匆匆的看过几首，当然要说义山的诗，是冶艳和晦涩了。”（《唯美诗人李义山》） 方湖先生总结有读义山诗的“几个条例”，愚以为对于理解、评价和鉴赏李商隐诗作，当具有方法论的意义：（一）深晦的诗要浅看；（二）明显的诗要深看；（三）用事繁缛的要看虚字；（四）纯用白描的要看呼应。按此四个要则，再参以史传和诗意，读李义山的诗不懂的就会很少了。 2011．12 （本文最初发表于《桃花源》2012年第4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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