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细读金瓶114】第二十一回回评(21-5)

 肃苑扫痕 2023-10-23 发布于山东

️记得把我设为星标,不要错过每期推送~️

先更正上期的一个错误,上一期我说时间是“十一月廿六日”写错了,没有写错哈。孟玉楼的生日是二十七,生日前一天为上寿日,也就是二十六日。上寿日的宴会规模一般要小于生日当天宴席的规模。

好了,言归正传。

《金瓶梅》第二十一回文本花了四期讲完了,我们先来回顾一下本回的回目。词话本回目:吴月娘扫雪烹茶应伯爵替花勾使。崇祯本回目:吴月娘扫雪烹茶,应伯爵替花邀酒。这一回,了结了两件事。一个是西门庆和吴月娘的冷战问题,一个是西门庆和李家院的接客问题。生活像一团乱麻,每天都会有新事发生,没天也都有旧事消亡。每回结尾,作者总是要留小尾巴,勾住读者听众的心,让我们迫切想知道后面又有何事发生。比如这一回,西门府的主子和好了,可妻妾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潘金莲作为搅家星,时时刻刻不忘挑拨离间,而其他几房,也各有各的私心打算。

比如吴月娘,为了保住大婆地位,她忍气吞声主动递台阶,又被潘金莲暗里讽刺,心里未免不存愤恨之心;比如李娇儿,从孟玉楼凑份子一事可知,二房李娇儿具有吝啬特性,她并不把西门府当家,她的家永远都是李家院,西门府不过是她工作的地方而已;比如孟玉楼,这一回,孟玉楼这个人的人物形象变得复杂了起来,也生动的起来。我觉得,完美女性并没什么看头,再说,现实中也不存在完美的人类。在西门府生嫉妒心,愤懑心,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玉楼要是一直做壁上观,那才不正常呢。再比如孙雪娥,孙雪娥自从第十一回被西门庆毒打过后,戏份一直不多,她的身份卑贱,半奴半主,一直都是劳动居多,不过雪娥并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后面她还是会反抗的。再说李瓶儿,李瓶儿自从进入西门府,一下子就变老实了,这可能是她的本性吧。怀璧其罪呀,她太有钱了,属于她和吴月娘的矛盾并不由潘金莲决定,这点大家一定要明白。没办法,李瓶儿威胁到了月娘的地位。

接下来咱们来看一下本回的两张版画。

第一张是吴月娘扫雪烹茶的场景,有锄雪的,有烧水的,有倒茶的,有聊天的,大宅院的生活就是这么热闹。

第二张是西门庆被应伯爵等人拉到李家院,李家院赔礼道歉的情景。这张版画画得略显平淡,为什么不画李三妈跪着赔礼的画面呢?图中几个人物很好分辨,多了就不说了,大家自己看吧。

《清宫珍宝皕美图》两幅

来张彩色的

最后来看一下张竹坡和文龙的回评。

张竹坡回评:

此回文方使娶瓶儿事收拾千净也,然则又是将六人一一插写一番。而二十五回“春昼秋千”,犹是第二笔,则此回早已收束二十回,以赶文势,至二十九回内,一齐结煞也。甚矣,作文固难,看文犹难也。看他用王姑子闲中一笑话,将六人俱提出,便知此回文字之主意也。

第一段写月娘;第二段写玉楼;而瓶儿、金莲二人,随手出落;娇儿、雪娥二人,遥遥影写;而孟三姐特地另写上寿,见风光与众不同。至金、瓶二人另结,见始合而终离也。

写西门、月娘和好是一段,玉楼主谋治酒又是一段,众人饮酒又是一段。内插敬济,为“元夜戏娇姿”作引。李铭一来,伯爵二人一请,又为桂姐留后文地步。盖不看破,则西门势必又娶桂姐来家,而直冷落,又何以为后文穿插点染之用?故又必为之留一地步,而西门之于桂姐,已断无娶之之情矣。文字经营惨淡,谁识其苦心?此是两段照应的文字,在烹茶传外者。后接写玉楼一寿,又将诸人后文,俱用行令时自己说出,如金莲之偷敬济,瓶儿之死孽,玉楼之归李衙内,月娘之于后文吴典恩,西门之于一部《金瓶》一百回内,以月娘避乱、孝哥幻化,与春梅嫁去,守备阵亡作照,雪娥之于来旺,以及受辱为娼,皆一一照出,或隐或现,而昧昧者乃以为六人行酒令。夫作者吃饭无事,何不可消闲,而乃为人记酒令哉?是故《金瓶》一书,不可轻与人读。

月娘之于金莲进门,不怒不怨,而于瓶儿进门,乃深怨者,何故?盖金莲之先,未有金莲;而瓶儿之先,已有一金莲也。有一金莲而月娘亦为之怨,则金莲之妒可知矣。

月娘之于西门尚气,由瓶儿故也。因瓶儿尚气之由,又因金莲故也。则必欲写月娘与西门不和,总欲衬金莲之恶而不尽尔也。观瓶儿问西门“有金髻没有”,而西门之对乃带惭色,则大可知矣。盖西门利瓶儿之财色,而月娘又专利其财者也。夫利人之财而人挟其财以来,虽不骄我,我已不堪矣,况乎上房现收其三千元宝、几箱珠玉,彼虽不言,我已抱愧。兼之金莲在西门处一挑,月娘处又一挑,安得不老羞成怒?此又必然之势,月娘之心事也。然而瓶儿已来,倘不一写,即收转来,则何所底止?又安得放手写如锦如火之热闹也。故接手即写西门复和月娘烹茶之事,盖收转之笔也。

写月娘烧香,吾欲定其真伪,以窥作者用笔之意,乃翻卷靡日,不得其故。忽于前瓶儿初来,要来旺看宅子,先被月娘使之送王姑子庙油米去,而知其假也。何则?月娘好佛,起先未着一笔,今忽与瓶儿来之第三日即出王姑子,后文王姑子引薛姑子,乃至符药等,无所不为,而先刘婆子引理星又其明鉴。然则烧香一事,殆王姑子所授之奸谋,而月娘用之而效,故后文纷纷好佛无已,盖为此也。况王姑子引薛姑子来后,瓶儿念断七经,薛姑子揽去,而月娘且深恼王姑子,是为薛姑子弄符水,故左袒之也。然则其引尼宜卷,无非欲隐为此奸险之事,则烧香为王姑所授之计,以欺西门无疑也。况此本文,言月娘烧香,嘱云“不拘姊妹六人之中,早见嗣息”,即此愈知其假。夫因瓶儿而与西门合气,则怨在瓶儿矣。若云恼唆挑西门之人,其怨又在金莲矣。使果有《周南·樛木》之雅,则不必怨;既怨矣,而乃为之祈子,是违心之论也。曰不然:“贤妇慕夫,怨而不怒”,然则不怨时不闻其祈子,曰后文拜求子息矣,夫正以后文拜求之中全未少及他人一言,且嘱薛姑子“休与人言”,则知今日之假。况天下事有百事之善,而一事之恶,则此一恶为无心;有百事之恶而一事之善,则此一善必勉强。月娘前后文,其贪人财,乘人短,种种不堪,乃此夜忽然怨而不怒,且居然《麟趾》《关雎》,说得太好,反不像也。况转身其挟制西门处,全是一团做作,一团权诈,愈衬得烧香数语之假也。故反复观之,全是作者用阳秋写月娘真是权诈不堪之人也。

内金莲摸香球云“李大姐生了蛋了”,闲闲一语,遂成生子之谶。

(张竹坡只要一牵扯到孟玉楼和吴月娘的论断,几乎可判定为一派胡言。这黑暗的内心,如果是故意为之,当真可杀。要说作者用阳秋之笔写人物,在我看来,按在孟玉楼身上比按在吴月娘身上更合适。由于张竹坡先定好了褒玉楼贬月娘的基调,所以在面对文本情节时,只能拣选有益他这个基调的论断去谈,至于与论调不符的情节,他只能避而不谈。

扫痕带领大家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文本,是非论断,大家完全可以基于文本自己揣摩,千万不要把任何一人的论断当做金科玉律,包括我。我再理智公平,我也有自己的好恶,一个人的好恶之心是难以断根的。

吴月娘月下烧香一节,何用分析?作者根本都没藏着掖着,这书写的笔法也根本不属阳秋之笔。潘金莲、孟玉楼这俩书内人即便没有站在上帝视角,也都能把月娘的心思猜的八九不离十,何况之于读者?张竹坡一番故作机深的分析,反而暴露了他刻薄吴月娘的本质。若要分辨真伪,为何不把本回孟玉楼的真伪言行分析一番呢?孟玉楼在得知西门庆和吴月娘和好之后,你看她对潘金莲说的那番话,多么吃味呀。而她后面张罗置办酒席,生怕和好一事被吴月娘一人落了好去,作为局外人,她也要在此事上卖个乖,这难道不值得分析一番吗?

若张竹坡在世,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辩一辩。

也许大家会说,孟玉楼在金瓶女性人物中已经够有魅力的了,何必再挑她的错呢?岂不是我也是刻薄人物之人。错了,如果因为孟玉楼人气高就不敢分析她的另一面,这是对这个人物的不公平。只有如实地展现一个人物的本来,才是对她的最大尊重。也是对作者的尊重。

若孟玉楼以一个完美无瑕的形象站在大家面前,人物会哭泣。虚假的完美绝比不上真实的残缺来的有魅力,一个会吃醋有脾气的孟玉楼才是活生生的孟玉楼,才值得大家喜爱。同样的,吴月娘如果果真能做到一年365天好脾气,事事处处以西门府为念,别管西门庆多么王八蛋永远热心热肺地对待他,试问,这样的一个女人大家觉得她是活生生的真人吗?怕不是个纸片人吧。吴月娘嫁入西门府是沾了多大的光呀,值得她委曲求全到非人地步?!

我想,即便吴月娘做到了非人的地步,张先生还是可以经过他一番“机深妙评”从而得出月娘乃“权诈不堪之人”的结论。

厚黑当道,古已有之。张竹坡就是一个。很多人用厚黑来解读作品,只抓住“自私”与“利己”这一个坐标轴来分析,完全不清楚一个人的言行来源有多复杂,而私心二字有多宽泛也全然不知。

我用炒股给大家来举个例子。一百个人在股市里捞金,大家都是奔着赚钱的目的去的,目标够一致的了吧。给他们一套统一的《捞金宝典》让他们照着宝典操作,这一百个人照样能在股市里玩出一百种花样来。要分析一个人物当下的言行,不单单要分析这个瞬间,还要结合她的过往一切,比如性情、抱负、认知、习惯、脾性等等等等。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因为要利己就一定会走你以为的那一条路,那你也太看不起人性的复杂性和人心的复杂性了。

我们判断一个人物,特别是《金瓶》这种体量书籍里的人物,一定要做好局部与整体的统一和辩证。每个人物的整体形象都是由无数个瞬间的形象组合而成的,特别是一些影响巨大的事件,这些事件给书外读者提供了观察人物真切形象的抓手,无数局部形象的拼凑才能还原成一个真实的人物面目,你能发掘的局部形象越多,你得出的人物面目就有可能越真切。而两个读者即便挖掘出了一样多的局部面目,到了归总整体面目时依然能得出迥异的“面目标签”,注意我说的是“面目标签”。为什么?因为读者同样也是复杂的。

你觉得吴月娘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好人?坏人?好女人?坏女人?好妻子?坏妻子?合格或不合格?

扪心自问,假如你是吴月娘,你会比吴月娘做的更好还是更坏呢?我不能代表别人,只能代表我自己,假如把我扔在吴月娘的位子上,我比她狠多了,恶多了,到时张先生说不定还会夸我呢。为啥?此一时,彼一时也。三十岁的张先生势必和二十多岁的张先生不太一样,可惜,张先生没能活到三十岁。)

文龙回评:

吴月娘原不能称大贤大德之妇,设使其于归诗礼之家,而濡染刑于之化,唱随相得,家室定宜,丈夫爱其温柔,姬妾喜其覆庇,纵不能追踪荇菜,亦当无愧于蘋蘩也。或问何以知之?吾于西门生前所容,西门死后能守信之也。至于居家小节,持家大体,其间别有学问,即治国亦此规模,为文人志士之所难能,而责成于妇人女子不亦谬乎?而况人因境转,境随时移,不幸而为西门庆之妻,固已辱于泥涂而堕入陷井也。试思西门庆何如人乎?或为其严父,或为其明师,或为其难兄,或为其畏友,尚不知能挽回一、二否?为其以下之人,竟欲禁止而救正之也,势必有所不能。与此等人相处,而又为其妻,居然不受其辱,已可谓明哲保身,又复能悔其心,真可谓经权得法矣。

(观点不同就容易这样,假如张竹坡不那样逮着月娘咬,文龙也就不会这样抓着月娘夸。大家结合本回正文里的红色批语,会更能体会到这一点。这有点矫枉过正的感觉。我虽不认可张竹坡对月娘的态度,却也不是对文龙的态度照单全收。在我心中,月娘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因此在我这里,任何抬高或贬低月娘的言行逻辑,背后体现的都是他对普通人的要求与态度。一个普通人,你既不能苛责他为什么不是高大全,也不能把他的所作所为奉为标杆。欣赏和认可普通人是一种能力,一个人或一群人可以不具备这种能力,但这个社会不应该不具备这种能力。否则,规则和制度颁发出来,普通人就要遭殃。

张竹坡的回评里提到了诗经里的篇章,文龙这里也引用了诗经里的典故,读书人嘛。)

盖良人者,妻妾所仰望而终身世也。夫可弃其妻,妻不可绝其夫。求子一层,纵然是假,却亦假得大方。有此心始能有此事,行此事尚欲诛其心,责人无已时,想必以金莲之品箫,瓶儿之马扒,为是真不假。嗟乎!错矣,大误矣。

彼以收瓶儿之物为月娘罪,此不过小人家女儿眼皮浅,并非杀人放火劫来者,亦非养汉偷人骗来者,况有为首者在。且有罪坐家长知情一层,无非责以不应,亦何至深恶痛绝,直以大奸大恶,竟置诸淫妇于宽典也。是诚何心哉!如以收其财不应阻其娶,岂瓶儿为必应娶之人,实为不可不娶之人乎?曾亦思瓶儿之未来,岂因月娘之所阻乎?瓶儿之竟来,又岂月娘之所能阻乎?西门庆恼月娘,非西门庆而亦恼月娘,是又一西门庆也。

(文龙说的还是蛮诚恳的,相较于其他几个女人,孟玉楼也曾尖酸刻薄,潘金莲更别说,李瓶儿也做过错事,而且这些女人都有好几任丈夫,张竹坡作为一个古代男人,竟然会逮住一个以清白身嫁入西门府的月娘咬起来没完,挺难理解的。

文龙说到最后有点人身攻击了哈。这两个人就月娘的评论纠缠,我以后不想再提了,感兴趣的就直接在文案里看原始评论,再扯下去就没啥意思了。反正大家知道张竹坡捧玉楼踩月娘存了私心、而文龙就张竹坡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就行了。)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