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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我是扫痕，书接上期。 都在门里站立。先是孟玉楼说道【张竹坡评：此处却是玉楼作引，或者天道报应不爽也。】：“大姐姐，今日他爹不在，往吴驿丞家吃酒去了，咱到好往对门乔大户家房里瞧瞧。” 月娘问看门的平安儿：“谁拿着那边钥匙哩？”
（我真的是没法判断，我也不想把玉楼往歪处想，但是我还是要提醒大家思考一番，注意这里是谁提议去乔大户的房里去玩耍的。假如作者真的没有隐写玉楼，为何不直接写“月娘忽记起一事，对玉楼说趁他爹今日不在，咱去乔大户房里瞧瞧去。” 普通人看不明白有情可原，曹雪芹可是看明白了。于是，在《红楼梦》里，他也安排了这样一出戏码。我们一定要想明白，就像是财与斗的关系紧密相连一样，在后宅大院里，子嗣的重要性无与伦比，特别是儿子。无论是月娘还是凤姐，在这种节骨眼上，生下一个儿子可直接改变“斗争”走向，甚至是斗争结局。 现实却是，无比小心的月娘小产了；无比在意的凤姐也小产了。说的再直白一点，由于月娘没有儿子，导致月娘与瓶儿的关系趋向对立，在今后金莲挑战瓶儿时，月娘会倾向于沉默；凤姐小产之后，管家权立即旁落，接替凤姐代管的是由“探春+李纨+薛宝钗”组成的三人小队，这三位可都是王夫人阵营里的人。凤姐没有儿子做支撑，未来要想在荣国府立得住脚，就会非常依赖王夫人的支持，贾母又老了，如此一来，拥林还是拥薛也就由不得她了。 以上这段评论我思考再三，终于还是没有删除。因为我很怕一方面自己说“张竹坡刻薄吴月娘”，一边自己却在“刻薄孟玉楼”，岂不是啪啪打脸？思来想去，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孟玉楼的许多言行用文龙评价李瓶儿和书童儿喝酒一事的话来说，就是“可疑者，若言有意全无意，道是无情却有情。”既然行为可疑，作为解读者，我就有必要点一下此时孟玉楼的作为，至于大家会怎么判断，那是大家的自由。 当然，后来我发现秋水堂在此回亦对孟玉楼提出了质疑，无形中算是给我注入了保存上述解读的丝丝勇气。还好，我不是独行者。下面，我把秋水堂的看法贴一下，以便大家参考。 秋水堂说：玉楼撺掇月娘带领众人去对门看新买下的乔大户家房子，结果月娘在楼梯上失足，又听了刘婆子的话，打下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张竹坡在卷首评语里面，批评“妇人私行妄动，毫无家教”，然而鼓动月娘去看房子的始作俑者却是玉楼。张竹坡一向盛赞玉楼，这时却也没的说了，只道“此处却是玉楼作引，或者天道报应不爽也”。也不知天道报应之为何谓。其实玉楼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她和行尸走肉的李娇儿、偶露峥嵘的孙雪娥不同，在书中很多情节里，她都是引发事件的契机。） 平安说：“娘每要过去瞧，开着门哩。来兴哥看着两坌工（做粗活的工人；力工）的在那里做活。” 月娘分付：“你教他躲开，等俺每瞧瞧去。” 平安儿说：“娘每只顾瞧，不妨事。他每都在第四层大空房拨灰筛土，叫出来就是了。” （这个“第四层”不是指第四层楼哈，而是指第四进院。）
当下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都用轿子短搬（短途运输），两个坌工抬过房子内。进了仪门，就是三间厅。第二层是楼。 月娘要上楼去，可是作怪！刚上到楼梯中间，不料梯磴陡趄，只闻月娘哎了一声，滑下一只脚来。早是月娘攀住楼梯两边栏杆。 慌了玉楼，便道：“姐姐怎的？”连忙搊住她一只胳膊，不曾打下来。 月娘乞了一惊，就不上去。众人扶了下来，諕的脸蜡查儿黄了。玉楼便问：“姐姐，怎么上来尖了脚，不曾磕着哪里？” 月娘说：“跌倒不曾跌着，只是扭了腰子，諕的我心跳在口里。楼梯子趄（陡斜），我只当咱家里楼上来，滑了脚。早是攀住栏杆，不然怎了！” 李娇儿说：“你又身上不方便，早知不上楼也罢。”
于是众姊妹，相伴月娘回家。刚到家，叫的应就肚中疼痛。月娘忍不过，趁西门庆不在家，使小厮叫了刘婆子来看。 婆子说：“你已是去经事来着伤（胎伤），多是成不的了。” 月娘说：“便是五个多月了，上楼着了扭。” 婆子说：“你吃了我这药，安不住，下来罢了。”【眉批：刘婆可恨。不得安胎而得摧生者，医家妙诀。】 月娘说：“下来罢。”【张竹坡评：月娘信六婆之报。】
（月娘得有多心痛才能说出“下来罢”这三个字，不过这也是她信任刘婆这类人的结果。不过，从此事也能依稀看出古代女性的生存状态有多恶劣，由于子嗣问题的重要性，即便月娘是大老婆，出了这种事，也只能偷偷摸摸暗地里进行，谁敢大张旗鼓地去请医生呢？唾沫星子一定会对准这个没有照顾好胎儿的准母亲而喷。即便到了现代，一个女性落了胎，假如是意外造成的事故，她除了忍受落胎本身对其身心造成的伤害外，还要担心外部言论特别是夫家亲眷对她的责怪与指责。 不信，你看张竹坡在说什么。胎儿还没生下来，就已经遮住了母亲的脸庞。） 婆子于是留了两服大黑丸子药，教月娘用艾酒吃。那消半夜，吊下来了，在马桶内。点灯拨看，原来是个男胎，已成形了。正是： 胚胎未能全性命，真灵先到杳冥天。 （作者依旧写的似是而非，恍恍惚惚，他只管白描，其他的都交给读者。五个多月的胎这么容易就掉吗？就像上一回官哥吃了刘婆的药睡着了一样，月娘的胎到底是一定保不住还是被刘婆打下来的呢？我们不得而知，反正结果是胎下来了。） 幸得那日西门庆来到，没曾在上房睡，在玉楼房中歇了。到次日，玉楼早辰到上房，问月娘：“身子如何？” 月娘告诉：“半夜果然存不住，落下来了，倒是小厮儿。”【张竹坡评：必于月娘小产者，一阳尽而六阴来虐浮横肆，故有王六儿。且一阳尽而重阴疑，且故有两六儿。西门生尽矣。】
（张竹坡的这个“阴阳”评论，我会在152期讲张竹坡与文龙回评的时候详细讲解，此处先略过。大家先记清一件事，这个胎儿的死亡对西门府来说至关重要。） 玉楼说：“可惜了的，他爹不知道？” 月娘说：“他爹吃酒来家，到我屋里，才待脱衣裳，我说你往他每屋里去罢，我心里不自在。他才往你这边来了。我没对他说。我如今肚里，还有些隐隐的疼。” 玉楼说：“只怕还有些余血未尽，筛酒吃些锅脐灰儿（锅底灰。中医认为有止血功用），就好了。”又说：“姐姐，你还计较（小心在意）两日儿，且在屋里，不可出去。小产比大产还难调理，只怕掉了风寒，难为你的身子。”
月娘说：“你没的说，倒没的倡扬的一地里知道，平白噪剌剌的抱什么空窝（雌禽伏窝，窝里没蛋或不孵蛋，喻女性流产后坐月子），惹的人动的唇齿。”【眉批：出语隐然有指。】以此就没教西门庆知道此事。表过不题。 （这段情节很重要，我们来重点做一下解读，特别是我们需要解答一个问题：小产这种大事，为何妻妾要集体隐瞒呢？ 咱们一点一点来还原当时场景。首先，大前提是由于玉楼提议去看新房子，月娘在上楼时扭了腰，后来又在刘婆子的操作下，致使五个多月的孩子被打了下来。 平心而论，这事玉楼、月娘、刘婆子，三人都要打板子，其中又因着刘婆子是月娘找来的，所以说月娘自己的责任很大。假如我是月娘，出于对孩子已经失去了的结果与惧怕家主责备的心理，我可能就和月娘的选择一样，会隐瞒下这件事情。那么，玉楼为何也帮着隐瞒呢？这就更好理解了，孟玉楼是提议去看新房子的那个人，这点无法抵赖，假如被西门庆知道了，玉楼难以置身事外，所以玉楼铁定不会说。当时，还有娇儿、金莲、瓶儿在场，这些人知不知道月娘小产了呢？我们看原文描写，作者写的很微妙，说“月娘乞了一惊，就不上去。众人扶了下来，諕的脸蜡查儿黄了。”月娘扭了腰，是众人把她扶了下来，而且吓黄了脸。谁吓黄了脸？月娘一人还是大家都吓着了？我倾向于大家都吓着了。这又牵扯到惧怕家主责备的心理了。怀了孕的大老婆出事，你们这些当时在场的不下蛋的母鸡都是干啥吃的？有没有照顾好家主婆？有没有使绊子的？不管有没有责任，在西门庆的心里都是要打板子的，所以即便是爱咬群的潘金莲，面对月娘小产这件大事，其实也没敢多嘴。还有一个问题要做解释，妻妾们知道月娘怀孕吗？这个是知道的。之前瓶儿生官哥，是月娘情急之下把准备的接生物品拿了出来，当时就被孟玉楼点破了月娘怀孕这个秘密。最起码潘金莲是知道的。娇儿和月娘天天焦不离孟，自然也瞒不过，雪娥管厨房，怀孕之人与常人饮食略有不同，大概也能猜出来，再说月娘怀孕一定瞒不过大丫鬟玉萧和小丫鬟小玉，玉萧和小玉在西门府都有要好之人，之前小玉就曾向雪娥说过金莲屋里的悄悄话。 反正，月娘怀孕这件事，除了西门庆，几房妻妾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古代宅院生活，本身有不满三月不透露胎象的习俗，这事只要月娘不开口，旁的人也不好越过月娘大肆宣扬。现在，孩子没了，你说谁还敢再提？躲都来不及，傻瓜才会提。 情况明晰了，现在，咱们可以来看玉楼与月娘的言行了。“幸得那日西门庆来到，没曾在上房睡，在玉楼房中歇了。”注意作者的这句描写，这是第三视角的描写，是可以信任的句子。当天晚上西门庆回家，没在月娘屋里睡，睡在了玉楼屋里。那么，西门庆按照惯例来上房时月娘说了什么？晚上玉楼和西门庆说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孟玉楼问月娘身子咋样了，月娘如实作答，说半夜掉下来了，是个男胎。玉楼说可惜，接着问“他爹不知道？”这句问话很微妙，我们来揣摩一下玉楼的心理，玉楼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月娘有没有把小产的事情告诉给西门庆这不是她关心的重点，她关心的重点只是西门庆知不知道是她提议去看新房子才引起了后来小产一事。我们要明确这个轻重逻辑。什么人有什么样的言行，这和这个人在事件中的站位有关。月娘的回答也值得玩味，月娘说“他爹吃酒来家，到我屋里，才待脱衣裳，我说你往他每屋里去罢，我心里不自在。他才往你这边来了。”这句话由于是从人物嘴里说出来的，而非第三视角下的句子，所以这并不是值得百分百信任的句子。在第三视角下，我们只知道昨天晚上西门庆睡在了玉楼房里，到底有没有发生西门庆脱衣服被月娘赶去玉楼房里这个插曲，全由读者自己判定。你可以相信月娘说的话，也可以否定月娘的话。假如月娘此话当真，那么昨天晚上西门庆本来确实要在上房歇息，由于月娘身体不适，忙着下胎，一定会全力把西门庆往外赶，至于是不是有意识地赶去三房玉楼屋里，这又是一重模糊点。假如月娘此时说的是假话，那么月娘之所以这样对玉楼说，有可能是在维护她作为大老婆的那点尊严——老公不是不在我屋里睡，而是我把他赶到你屋里去的。 至此，我要先抛出他人的观点，才好讲自己的观点。秋水堂就这个情节评论说：两个女人，各有心机：一个不肯告诉西门庆实话，免得引火烧身，使西门庆怪罪自己，又有些个做贼心虚，所以次日早上特意来问月娘身子如何，又问他爹是否知道，唯恐月娘在西门庆前告状连累自己也；另一个则愚钝而又要面子，一定要遮说男人乃先到自己屋里脱衣服(打算在此就寝安置之意)，又是自己把男人送进了玉楼房中。月娘之所以不告诉西门庆者，也是怕西门庆埋怨自己擅去乔大户家看房子也。二人各有各的小算盘，心口如画。读者必须仔细体会揣摩，庶不辜负作者用心。 秋水堂在此刻对月娘的判断是“愚钝而又要面子”，由此判定月娘说西门庆在屋里要脱衣服那番话属于“遮说”，她比较倾向于认为月娘撒谎了。那么扫痕我的观点是什么呢？其实我倾向于相信月娘说的是真话，我这样判定是有依据的，可不是信口雌黄。大家别忘了现在是什么日子，现在仍旧属于月娘的生日期间，大家还记得我在上一期分析西门庆为什么会选择睡在李瓶儿屋里吗？那都是有缘故的。月娘生日，西门庆就应该睡在月娘屋里，只是因为月娘屋里留下了吴大妗子，两个姑子晚上唱佛曲儿唱到很晚，所以西门庆才可以借着看孩子的好由头来瓶儿的屋里睡。现在，吴大妗子走了，姑子也走了，你西门庆再不歇宿在上房就说不过去了，所以我笃定昨天晚上真实的情况确实如月娘所说，西门庆真的已经打算脱衣服要在上房睡了，因着月娘肚里有鬼，才把西门庆往外赶的。不过我倒是肯定月娘这番话应该确实有模糊点，模糊点不在“他爹吃酒来家，到我屋里，才待脱衣裳”，而在于“我说你往他每屋里去罢”，玉楼、娇儿和月娘住在同一进院，站在月娘的角度思考，她一定不愿意西门庆去玉楼屋里，这样上房有个什么动静，有可能会被西门庆发觉，因此我几乎可以笃定当时月娘明确说了提议西门庆去瓶儿屋里睡，毕竟“看孩子”真是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呀。 “我今天心里有些不自在，你今晚去别屋睡吧。今天我去李大姐那边看孩子，那奶妈竟抱着孩子坐在外面吹风，那孩子刚好了些，也不知今晚有没有事，你去那边看看孩子去吧。” 在这种情况下，西门庆确实有可能去瓶儿屋里，可是他昨天已经去过前院了，只不过他被瓶儿赶到了金莲屋里，不过这不重要，对大家来说，前院和后院是两个地点划分，你西门庆得雨露均沾，不管你昨天睡在瓶儿屋里还是金莲屋里，总归是睡在了前院，若今天还去前院，太说不过去了。况且，西门庆去前院保不齐还是和昨晚一样，瓶儿屋里不招他，金莲屋里实在太累。综合考量下，西门庆就转头去了玉楼屋里。 进了玉楼屋，玉楼自己不会透露今天月娘扭伤腰的事情，但她不知道西门庆从上房屋里出来有没有从上房听到什么话，于是今天一早火急火燎来问月娘昨晚的情况，而月娘见到玉楼，瞬间想起昨晚自己把西门庆往瓶儿屋里赶的情景，脱口而出“他爹吃酒来家，到我屋里，才待脱衣裳，我说你往他每屋里去罢，我心里不自在。他才往你这边来了。”遮盖完毕，才回答玉楼最关心的那个问题——“我没对他说”。最后转移话题，说“我如今肚里，还有些隐隐的疼。” 玉楼赶紧接话，“只怕还有些余血未尽”，巴拉巴拉，又说姐姐最好做两天月子，小产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算是从身体上关心月娘，安慰月娘了。 月娘最后说你当然没的说，不会嚷得大家都知道。但是，保不齐别人会就此事说嘴，说我抱空窝，到时候，我可听不上那种话，就这样吧。 月娘虽未明说，但我们读者皆知道月娘说的大概是金莲。假如月娘如玉楼所说，真的不出屋坐几天小月子，金莲到底会不会出言讽刺，这个真难讲。做女人苦哇，即便月娘需要坐月子，但由于怕人嚼舌根，也不得不装作没事人一样，不得做月子静养。 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没分析：月娘为啥要当着玉楼的面，含沙射影潘金莲呢？难道她不知道玉楼和金莲要好吗？这个问题我就不啰嗦吧，留给大家探讨吧。我只能说，这些女人相处的日常，偶尔会让我想起些以前的事情来，恍兮惚兮，如在眼前。 月娘小产这件事从小说主旨来讲，并非是对月娘的“惩罚”，而是对西门庆的“惩罚”，惩罚什么呢？那就要看造成月娘小产的地方在哪里了。显而易见，这事和乔大户有关，通过上一期我分析笑笑生对王四峰案件的“真事隐”，想必大家都能猜得出来，这是对西门庆收受贿赂，权钱交易，上下其手的惩罚。假如你觉得小产掉一个五个月的胎儿构不成“惩罚”力度的话，那是你没看明白这个胎儿的重要性，用张竹坡的话来说，这个胎儿是“阳隐”。官哥天生小胆，即便顺利长大成人，大概率也不成气候，真正左右西门府命运的后代是这个小产掉的胎儿。这点我会在解读本回回评的时候详细论述，还请大家耐心等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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