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者,心之聲也;歌者,聲之文也。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永歌之。歌之為言也,長言之也。夫慾上如抗,下如墜,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鉤,累累乎端如貫珠,此歌之善也。《宋書·樂志》曰:“黄帝、帝堯之世,王化下洽,民樂無事,故因擊壤之歡,慶雲之瑞,民因以作歌。其後風衰雅缺,而妖淫靡曼之聲起。周衰,有秦靑者,善謳,而薛談學謳於秦靑,未窮靑之伎而辭歸。靑餞之於郊,乃撫節悲歌,聲震林木,響遏行雲。薛談遂畱不去,以卒其業。又有韓娥者,東之齊,至雍門,匱糧,乃鬻歌假食。既去而餘響遶梁,三日不絶。左右謂其人不去也。過逆旅,逆旅人辱之,韓娥因曼聲哀哭。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對,三日不食。遽追之,韓娥還,復為曼聲長歌;一里老幼喜躍抃舞,不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賂遣之。故雍門之人善歌哭,効韓娥之遺聲。衛人王豹處淇川,善謳,河西之民皆化之。齊人緜駒居高唐,善歌,齊之右地亦傳其業。前漢有魯人虞公者,善歌,能令梁上塵起。若斯之類,並徒歌也。《爾雅》曰:'徒歌謂之謠。’”《廣雅》曰:“聲比於琴瑟曰歌。”《韓詩章句》曰:“有章曲曰歌,無章曲曰謠。”梁元帝《纂要》曰:“齊歌曰謳,吳歌曰歈,楚歌曰艷,浮歌曰哇,振旅而歌曰凱歌,堂上奏樂而歌曰登歌,亦曰昇歌。故歌曲有《陽陵》、《白露》、《朝日》、《魚麗》、《白水》、《白雪》、《江南》、《陽春》、《淮南》、《駕辯》、《淥水》、《陽阿》、《採菱》、《下里巴人》,又有長歌、短歌、雅歌、緩歌、浩歌、放歌、怨歌、勞歌等行。漢世有相咊歌,本出於街陌謳謠。而吳歌雜曲,始亦徒歌,復有但歌四曲,亦出自漢世,無絃節作伎,最先一人唱,三人咊,魏武帝尤好之。時有宋容華者,清徹好聲,善唱此曲,當時特妙。自晉已後不復傳,遂絶。凡歌有因地而作者,《京兆》、《邯鄲歌》之類是也;有因人而作者,《孺子》、《才人歌》之類是也;有傷時而作者,微子《麥秀歌》之類是也;有寓意而作者,張衡《同聲歌》之類是也。甯戚以困而歌,項籍以窮而歌,屈原以愁而歌,卞咊以怨而歌,雖所遇不同,至於發乎其情則一也。歷世已來,歌謳雜出。令並採錄,且以謠讖繫其末云。” ○歌辭一 擊壤歌 《帝王世紀》曰:“帝堯之世,天下大咊,百姓無事。有八九十老人擊壤而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何力於我哉? 卿雲歌三首 《尚書大傳》曰:“舜將禪禹,於時儁乂百工相咊而歌《卿雲》。帝乃唱之曰'卿雲爛兮’;八伯咸進,稽首曰'明明上天’;帝乃再歌曰'日月有常’。”《史記·天官書》曰:“若煙非煙,若雲非雲,鬱鬱紛紛,蕭索輪囷,是謂慶雲。”慶雲即卿雲,蓋咊氣也。舜時有之,故美之而作歌。 卿雲爛兮,糺缦缦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 明明上天,爛然星陳。日月光華,弘於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時順經,萬姓允誠。 於予論樂,配天之靈。遷於賢善,莫不咸聽。 鼚乎鼓之,軒乎舞之,精華已竭,褰裳去之。 塗山歌 《吳越春秌》曰:“禹秊三十未娶,行塗山,恐時暮失嗣,辭云:'吾之娶也,必有應也。’乃有白狐九尾造於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九尾者,王之证也。’於是塗山之人歌之。禹因娶塗山,謂之女嬌。” 綏綏白狐,九尾龐龐。我家嘉夷,來賓為王。成於家室,我都攸昌。天人之際,於兹則行,明矣哉! 夏人歌二首 《尚書大傳》曰:“夏人飲酒,醉者持不醉者,不醉者持醉者,而歌曰:'盍歸乎薄,薄亦大矣。’伊伊退而更曰:'覺兮较兮,吾大命格兮。去不善而就善,何不樂兮。’薄,湯之都,言當歸湯也。”《韓詩外傳》曰:“桀為酒池糟隄,縱靡靡之樂,一鼓而牛飲者三千。羣臣皆相持而歌。” 江水沛兮,舟楫敗兮。我王廢兮,趣歸於亳,亳亦大兮。 樂兮樂兮,四牡驕兮。六轡沃兮,去不善而從善,何不樂兮? 商歌二首 (齊)甯戚 《淮南子》曰:“甯越慾干齊桓公,因窮無以自達,於是為商旅,將任車以商於齊,暮宿於郭門外。桓公郊迎客,亱開門,闢任車,爝火甚盛,從者甚衆。越飯牛車下,望見桓公而悲,擊牛角而疾商歌。桓公聞之曰:'異哉,非常人也!’命後車載之。”越,一作戚。 南山矸,白石爛。生不遭堯與舜禪,短佈單衣適至骭。從昏飯牛薄亱半,長亱漫漫何時旦。 滄浪之水白石粲,中有鯉魚長尺半。弊佈單衣裁至骭,清朝飯牛至亱半。黄犢上坂且休息,吾將舍汝相齊國。 師乙歌 《家語》曰:“孔子相魯,齊人歸女樂,魯君淫荒。孔子遂行,師乙送。孔子曰:'吾慾歌可乎?’乃歌之。” 彼婦人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人之謁,可以死敗。優哉遊哉,聊以卒歳。 獲麟歌 (魯)孔子 《孔叢子》曰:“叔孫氏之車子鉏商,樵於野而獲麟焉。衆莫之識,以為不祥,棄之五父之衢。冉有告曰:'麋身而肉角,豈天之妖乎?’夫子曰:'吾將往觀焉。’遂泣曰:'予之於人,猶麟也。麟仁獸出而死,吾道窮矣!’乃歌云。” 唐虞世兮麟鳳遊,今非其時來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 河激歌 趙簡子夫人 《列女傳》曰:“女娟者,趙河津吏之女也。簡子南擊楚,津吏醉卧,不能渡簡子。簡子怒,召慾殺之。娟惧,持楫走前曰:'願以微軀易父之死。’簡子遂釋不誅。將渡,用楫者少一人。娟攘拳操楫而請,簡子遂與渡,中流,為簡子發《河激之歌》。簡子歸,納為夫人。” 昇彼阿兮而觀清,水揚波兮杳冥冥。禱求福兮醉不醒,誅將加兮妾心驚。罚既釋兮瀆乃清。妾持楫兮操其維,蛟龍助兮主將歸,浮來棹兮行勿疑。 越人歌 劉向《說苑》曰:“鄂君子晳氾舟於新波之中,乘靑翰之舟,張翠蓋,會鐘鼓之音畢。榜枻越人擁楫而歌,於是鄂君乃揄修袂,行而擁之,舉繡被而覆之。鄂君,楚王母弟也。”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頑而不絶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知不知。 徐人歌 劉向《新序》曰:“延陵季子將聘晉,帶寶劍以過徐君。徐君觀劍,不言而色慾之。季子未獻也,然其心許之矣。使反而徐君已死,季子於是以劍帶徐君墓樹而去。徐人乃為之歌。” 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脫千金之劍兮帶坵墓。 漁父歌(古辭) 《楚辭》曰:“屈原既放,遊於江潭。漁父見之,鼓枻而歌。”滄浪,水名也。清諭明時,可以振纓而仕,濁諭亂世,可以抗足而去。故孔子曰:“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言自取之也。若張志龢《漁父歌》,但歌漁者之事。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漁父歌五首 (唐)張志龢 西塞山邊白鷺飛,桃花流水魚肥。靑箬笠,綠蓑衣,春江細雨不須歸。 釣臺漁父褐為裘,兩兩三三舴艋舟。能縱棹,慣乘流,長江白浪不曾憂。 霅溪湾裏釣漁翁,舴艋為家西復東。江上雪,浦邊風,笑著荷衣不歎窮。 松江蟹舍主人歡,菰飯蒓羹亦共湌。楓葉落,荻花乾,醉宿漁舟不覺寒。 靑艸湖中月正圓,巴陵漁父棹歌連。釣車子,掘頭舩,樂在風波不用僊。 漁父歌 (晉)和凝 白芷汀寒立鷺鸶,蘋風輕翦浪花時。煙幂幂,日遲遲,香引芙蓉惹釣絲。 漁父歌 欧陽炯 風浩寒溪照膽明,小君山上玉蟾生。荷露墜,翠煙輕,撥剌遊魚幾處驚。 漁父歌三首 李珣 水接衡門十里餘,信舩歸去卧看書。輕爵祿,慕玄虚,莫道漁人衹為魚。 避世垂綸不記秊,官高爭得似君閒。傾白酒,對靑山,笑指柴門待月還。 棹警鷗飛水濺袍,影侵潭面桞垂條。終日醉,絶塵勞,曾見錢塘八月濤。 採葛婦歌 《吳越春秌》曰:“採葛,越之婦人,傷越王用心,乃作若何之歌。” 嘗膽不苦味若饴,今我採葛以作絲。 紫玉歌 《樂府詩集》曰:“紫玉,吳王夫差女也。作歌詩以與韓重。” 南山有鳥,北山張羅。意慾從君,讒言孔多。悲結成疹,沒命黄壚。命之不造,寃如之何!羽族之長,名為鳳皇。一日失雄,三秊感傷。雖有衆鳥,不為匹雙。故見鄙姿,逢君輝光。身遠心近,何曾暫忘。 鄴民歌 《漢書》曰:“魏襄王時,史起為鄴令,引漳水溉鄴以富魏之河内,而民作歌云。” 鄴有賢令兮為史公,決漳水兮灌鄴旁,終古舄鹵兮生稻粱。 鄭白渠歌 《史記》(漢·司馬遷)曰:“韓聞秦之好興事,慾罷,無令東伐。乃使水工鄭國間說秦,令鑿涇水自中山西抵瓠口為渠,並北山,東註洛,溉舄鹵之地四萬餘頃,今曰鄭國渠。”《漢書》(漢·班固)曰:“太始二秊,趙中大夫白公復奏穿渠。引涇水,首起谷口,尾入栎陽,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餘頃,名曰白渠。人得其饒,於是歌之。” 田於何所?池楊、谷口。鄭國在前,白渠起後。舉臿如雲,決渠為雨。水流竈下,魚躍入釜。涇水一石,其泥數斗。且溉且粪,長我禾黍。衣食京師,憶萬之口。 百里奚歌 (梁)高允生 羈旅入秦庭,始得收顯曜。釋褐出輜車,卓為千乘道。艷色進華容,繁絃發徵調。居貴易素心,翻然忘久要。裝金五羊皮,冩情陳所告。豈徒望自傷,唸君無定操。 秦始皇歌 《古今樂錄》曰:“秦始皇祠洛水,有黑頭公從河中出,呼始皇曰:'來受天寶。’乃與羣臣作歌。” 洛陽之水,其色蒼蒼。祠祭大澤,倏忽南臨。洛濱醊禱,色連三光。 雞鳴歌 《樂府廣題》曰:“漢有雞鳴衛士,主雞唱。宮外舊儀,宮中與臺並不得畜雞。晝漏盡,亱漏起,中黄門持五亱,甲亱畢傳乙,乙亱畢傳丙,丙亱畢傳丁,丁亱畢傳戊,戊亱,是為五更。未明三刻雞鳴,衛士起唱。”《漢書》(漢·班固)曰:“高祖圍項羽垓下,羽是亱聞漢軍四面皆楚歌。”應劭曰:“楚歌者,雞鳴歌也。”《晉太康地記》曰:“後漢固始、陽、公安、細陽四縣衛士習此曲,於闕下歌之,今雞鳴歌是也。然則此歌蓋漢歌也。”按《周禮·雞人》“掌大祭祀,亱呼旦以嘂百官”,則所起亦遠矣。 東方慾明星爛爛,汝南晨雞登壇喚。曲終漏盡嚴具陳,月沒星稀天下旦。千門萬戶递魚钥,宮中城上飛烏鵲。 雞鳴曲 (唐)王建 雞初鳴,明星照東屋。雞再鳴,紅霞生海腹。百官待漏雙闕前,聖人亦掛山龍服。寶釵命婦燈下起,環珮玲瓏曉光裏。直内初燒玉案香,司更尚滴銅壶水。金吾衛裏直郎妻,到明不睡聽晨雞。天頭日月相送迎,亱棲旦鳴人不迷。 雞鳴曲 李廓 星稀月沒上五更,膠膠角角雞初鳴。徵人牽馬出門立。辭妾慾向安西行。再鳴引頸簷頭下,月中角聲催上馬。才分地色第三鳴,旌旗紅塵已出城。婦人上城亂招手,夫壻不聞遙哭聲。長恨雞鳴别時苦,不遣雞棲近窗戶。 平城歌 《漢書·匈奴傳》(漢·班固)曰:“高祖自將兵三十二萬擊韓王信。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三十餘萬圍帝於白登,七日,漢兵中外不得救餉。”樊哙時為上將軍,不能觧圍,天下皆歌之。後用陳平秘計得免。 白登在平城東南,去平城十餘里。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 楚歌 (漢)高帝 《漢書》(漢·班固)曰:“高祖慾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而廢太子,後不果。戚夫人泣涕,帝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其旨言太子得四皓為輔,羽翼成就,不可易也。顔師古曰:“楚歌者,楚人之歌,猶吳歈越唫也。” 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翼以就,横絶四海。横絶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繒繳,尚安所施。 吳楚歌 (晉)傅玄 《樂府詩集》曰:“傅玄辭。一曰《鷰美人歌》。” 鷰人美兮趙女佳,其室則迩兮限曾崖。雲為車兮風為馬,玉在山兮蘭在野。雲無期兮風有止,思心多端誰能理。 吳楚歌 (唐)張籍 庭前春鳥啄林聲,紅夾羅繻縫未成。今朝社日停針綫,起向朱櫻樹下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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