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张丽娟:国图藏元刻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

 殘荷聽雨 2023-10-31 发布于北京

元刻十行本《十三经注疏》诸经,传世零本不少,但大多是经明初、明正德、明嘉靖等多次修补的后印本,未经修补的元刻元印本极为难得,目前所知仅美国柏克莱大学藏《周易兼义》、北京大学藏《附释音尚书注疏》、国图藏《孝经注疏》数种而已。[1]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有一部铁琴铜剑楼旧藏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原著录作“元刻明修本”。实际上此本是一部极为难得的元刻元印十行本,与今存元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其他印本相比较,此本刻印精良,文字优胜,未见补版、修版痕迹,可反映元十行本本来面貌,具有重要的版本文献价值。

一、国图藏元刻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

国图藏元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索书号3288,为瞿氏铁琴铜剑楼旧藏,钤有“毛氏图史子孙永保之”、“海宁杨芸士藏书之印”、“秀实别号芸士”、“海宁杨文荪”、“恬裕斋镜之氏珍藏”、“虞山瞿绍基藏书之印”等藏印。[2]“毛氏图史子孙永保之”为毛氏汲古阁藏书印。杨芸士即杨文荪(1782-1853),字秀实,又字芸士,浙江海宁人。杨氏好许、郑之学,与嘉、道诸学者多有过从,《思适斋集》卷前有杨文荪序云:“嘉庆辛酉,仪征相国抚浙,延元和顾君涧苹及武进臧君拜经、钱唐何君梦华同辑《十三经校勘记》,寓武林之紫阳别墅,余始与顾君订交。”[3]杨氏喜收藏,所蓄宋元善本、旧抄本甚富,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三著录其藏江声校本《春秋公羊注疏》。铁琴铜剑楼亦多收其旧藏,如元刊本《文粹》、旧抄本《乐全先生文集》、旧抄本《陵阳先生集》等,皆见于《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著录。国图藏此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由毛氏汲古阁、杨文荪、瞿氏铁琴铜剑楼递藏,堪称流传有绪之善本。(图一)

图片 

图一 国图藏元刻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

经目验,此本以偏黄色竹纸刷印,刻字清晰,墨色莹润,版式统一,未见补版、修版痕迹。可偶见断版及漫漶叶,板框、界格经墨笔描润。书前空白叶粘贴题签,墨笔书“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宋刊,三十二本”字样,并“恬裕斋藏”钤印,为瞿氏铁琴铜剑楼原签。半叶十行,行十七字,小字双行二十三字,白口,双顺鱼尾,左右双边,有书耳。版心上镌本叶大小字数,中镌“秋疏几”,下有刻工名。刻工包括:仲高、安卿、文粲、善卿、以德、君善、英玉、君美、古月、朱文、寿甫、王荣、余中、德甫、仁甫、德远、德成、善庆、国佑等。前有正义序,缺第1-2叶。卷一题“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卷第一”,署“国子祭酒上护军曲阜县开国子臣孔颖达等奉勑撰”,“国子博士兼太子中允赠齐州刺史吴县开国男臣陆德明释文”,他卷署“杜氏注孔颖达疏”。经传大字,注文小字双行接大字,释文以小圆圈相隔接注文。正义以墨围大字“疏”字标识,出文与“正义曰”之间有小圆圈相隔。全书刻印精整,版式整齐,与常见元刻明修十行本的印面模糊、版式零乱完全不同。

《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以下简称“《铁目》”)卷五著录《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第一部“宋刊本”,即国图藏此本。前人多不知十行本有宋刻、元刻之别,而误认元十行本为宋本,如阮刻《十三经注疏》以元十行本为据,而号称“重刊宋本”,《铁目》定此本为“宋刊本”亦如是。不过,《铁目》在此本印刷时间的判断上,却显示出敏锐的洞察力:“是本全书无明代修补字,纸墨如新,毫无缺损。凡遇有模糊处,其笔迹尚可推寻,而修版本已为墨丁,或径臆改。可知是本所模糊者,至正德时已更不可识,其为元时印本无疑。尝以阮氏《校勘记》所载庆元间沈中宾刊本核之,往往相符。用是知阮氏所据,乃屡经修改之本,故多譌脱。而间据宋本订补,则无不与是本暗合也。” [4 ] 铁琴铜剑楼除藏有此本外,还另藏有一部正德修补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铁目》通过家藏正德修补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与此本相比勘,判断此本为元时印本,无明代修补字;又与阮元《春秋左传注疏校勘记》相较,列此本文字优胜处甚多。

《铁目》认为此本未经明代补版,文字较后印本优胜,阐明了此本不同于其他后印本的独特价值。可惜《铁目》此论未能引起后人充分重视。又或因其“宋刊本”、“元时印本”的认定,此本刊刻时间既已改订为元代,则所谓“元时印本”无所著落;常见的元十行本多明代修补,编目中习而不察,遂将此本推而为“元刻明修本”。1959年版《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即著录为:“元刻明修本,三十二册,瞿捐。”1987年版《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沿袭:“元刻明修本,三十二册。十行十七字,小字双行二十三字,白口,左右双边。”《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2496号)将此本与北京大学图书馆、上海图书馆等十数家馆藏本合并著录为一条款目,亦作“元刻明修本”。

二、元刻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诸印本之比较

按元十行本《十三经注疏》历经明初、明正德、明嘉靖等多次递修,存世诸经零本颇不稀见,多为修补后印本。其版式凌乱,印面邋遢,文字错讹,往往不为人所重。而未经修补的元十行本早期印本,则极为稀见难得。《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存世印本亦不尠,仅《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著录即有十几部,包括国图此本在内,北京大学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天津图书馆等藏有全本,浙江省图书馆、天一阁等藏残本,皆著录作“元刻明修本”。北京市文物局等藏《十三经注疏》之《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亦经明代递修。阿部隆一《日本国见在宋元版本志经部》著录日本静嘉堂文库藏元刊正德修补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一部(陆心源旧藏),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藏明正德、嘉靖递修本一部。[5]台湾“国家图书馆”藏四部,其中两部全本,皆有正德及嘉靖补版;两部残本,分别著录作“元覆南宋刘叔刚刊明初印本”、“元覆南宋刘叔刚刊明初修补本”。[6]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一部杨守敬旧藏本,据阿部隆一《中国访书志》著录,为明正德修补本。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亦有藏本,《中国访书志》著录明初印本一部,明正德递修本两部等。[7]

根据诸家著录、影印本、网上资源及书影比对,可知今存元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诸传本,印刷时间颇有参差,其中绝大多数为明代补版后印本。未经补版的印本,除国图此本外,还有台北“国家图书馆”藏一部残本(存二十八卷),从网上发布之全文影像看,其印面不甚清晰,印刷时间当在国图本之后。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藏本据著录亦未经补版,但《中国访书志》言其卷中往往有缺叶及漫漶严重叶,印刷时间定为明初。除此数部较早印本外,台北故宫本、静嘉堂本、天一阁本(有网上全文资源)等有正德年间补版,无嘉靖以后补版叶,其印制时间当即在明正德后期至嘉靖前期,属于中期印本。北京市文物局藏《十三经注疏》本(有《中华再造善本》影印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藏本(有网上全文资源)、台北中央图书馆藏两部全本(有网上全文资源)等,则为晚期印本的代表,这些印本中既有明正德时期补版,还有大量新增的明嘉靖时期补版。

我们选取较早印本之台北“国家图书馆”藏残二十八卷本(以下简称“央图本”)、中期印本之天一阁本、晚期印本之北京文物局藏《十三经注疏》本(以下简称“文物局本”),以卷三十九为例,与国图藏元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相比较,看看不同印本之间的版刻与文字差异,及国图本的独特之处。

国图本卷三十九皆原版,版面清晰,第5叶下半面稍有漫漶,第15、16叶有横贯的断版,但字迹皆可辨。央图本本卷亦皆原版,但较国图本明显晚印,第5叶下半面国图本漫漶之处,此本字迹已残损难辨;第15、16叶国图本断版之处,此本断裂更甚,部分文字已残损。又第19、20叶国图本版面清晰无损,央图本则出现横贯的断版。至天一阁本,其第5、15-16、19-20已被补版取代,版心刻“正德十二年”字样,为正德十二年补刻叶。第21叶缺叶抄配。其他为原版,原版版叶印面漫漶。至文物局本,其第5、15-16、19-20数叶沿用了正德十二年补版,第21叶仍缺,另有第7-8、18三叶为更新的补版,版心上刻“怀陈校”等明代校勘者名。文物局本存留的原版版面更为漫漶,书版上下四角处多经局部修整,版心大小字数、刻工名、书耳等往往被剜除。补版与原版之间版式、字体有明显差别,板框尺寸参差不齐,整体来看颇为混乱。即使原版,因多次印刷损坏、局部修整、剜除刻工书耳等项,面貌亦与早印本大异。反观国图本版式齐整、刻印精良,可见元十行本真正面貌。(图二)

图片

图二 卷39第19叶诸印本比较(左为国图本,中为央图本,右为文物局本)

版式、字体之外,不同印本之间文字上亦有相当的差异,以国图本为胜。如卷39第5页下半面第一行,国图本“共子展守国”,“共”字清晰无误。央图本“共”字已模糊不清,至天一阁本、文物局本本叶为正德补版,“共”字误刻为“兵”字。第7行“藩屏王室”,国图本“屏”字字迹清晰,央图本已漫漶。天一阁本补版此字似作“展”,亦已漫漶不清,有后人朱笔校改为“屏”字。文物局本与天一阁本同为正德补版,而此字挖改为“言”字,当出自臆改。又末行“刑人”二字,国图本虽有模糊,而字迹可辨。央图本此处已残损,天一阁本补刻时不详其为何字,此处遂形成墨丁。至文物局本,此处墨丁被改回“刑人”二字,为嘉靖后印本校订成功之例。

又如卷39第16叶,上半叶第4行“凡十四事”,国图本“凡”字在断版处,已有残,央图本更难辨认。天一阁本、文物局本补版此作“之”字。第8行“猜疑在下”,国图本、央图本“猜”字迹清晰,而天一阁本、文物局本补版误刻为“倩”。下句“数迁徙者”,国图本、央图本“徙”字当断版处,但可辨认。天一阁本补版将“徙”误刻为“德”,或缘下行“德”字而误。文物局本发现正德补版之讹,遂挖改“德”字为“徙”。(图三)下半叶第3行“五等之声皆和”,国图本、央图本“声”字亦在断版处,残缺上半字,天一阁本、文物局本补版误为“宣”字。第6行“刘炫”,国图本、央图本“炫”同,天一阁本、文物局本补版作“玄”。第7行“令知不然者但颂之大体”,“令”、“但”国图本、央图本同,“但”字在断版处。前者天一阁本补版仍作“令”,而文物局本挖改为“今”;后者天一阁本、文物局本皆作“商”。第9行“欲褒崇鲁德”,国图本、央图本“欲”字稍有残损,天一阁本补刻作“似”,文物局本又挖改为“欲”。

图片

图三卷39第16叶上半叶局部比较(左上国图本,右上央图本,左下天一阁本,右下文物局本。天一阁本“凡”误为“之”,“徙”误为“德”。文物局本“之”同,“德”挖改为“徙”)

以上国图本、央图本、天一阁本、文物局本为代表,可形成一个完整的印本链条。国图本有少量断版和漫漶叶,尚不能称为严格意义上的初印本,但其绝大部分版叶印面清晰,刻印精良,文字优胜,未见补版、修补痕迹,可反映元十行本本来面貌。央图本亦未经修补,但其印刷时间明显在国图本之后,印面清晰度上远远逊色,且多有断版、漫漶、残损处,又为残本。天一阁本为明正德时期修补后印,其补版叶多有误刻,原版叶更为漫漶残损。文物局本在明正德补版基础上,又有新的补刻,并对原版及正德补版进行了大量修整,文字上有校正,也有臆改。在今存元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诸印本中,包括在今存所有元十行本《十三经注疏》诸经传本中,国图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都属于极为难得的早印本。

三、国图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的学术价值

国图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未经补版,保存了元十行本最初面貌。其文字未经补版误刻及后人擅改,明清诸本讹误之处,此本往往不误,而与宋庆元刻八行本《春秋左传正义》相合。《铁目》将此本与阮元《春秋左传注疏校勘记》核校,列此本文字优胜处甚多,从中可见此本的校勘价值。除此之外,笔者以为国图本的学术价值,更在于它在《春秋左传注疏》(也包括整个《十三经注疏》)传刻链条中,所占据的重要地位。

我们知道,《春秋左传注疏》及《十三经注疏》传刻过程中,元十行本据宋十行本翻刻,闽本据元十行本翻刻,监本据闽本翻刻,毛本又据监本翻刻。而殿本以监本为底本加以校正,阮元本以元十行本为底本加校勘。元十行本上承宋十行本,下启闽、监、毛本及殿本、阮刻本,在《十三经注疏》传刻链条中具有承上启下、至关重要的地位。而在元十行本历经修补后印形成的印本链条中,国图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又占据首位,反映的是元十行本最初的面貌。明清诸本由元十行本后印本而来,元十行本后印本及明清诸本中的种种问题,往往可追溯至国图藏此部早印本。其文字既可证诸本之讹误,亦可证诸本讹误形成之原因。

以上文所举卷三十九第16叶为例,本叶国图本的一处断版,在补版后印本及明清诸本中就形成了多处异文。如本叶上半面第4行“自'直而不倨'至'行而不流'凡十四事”句, “凡”字在断版处,国图本已稍有损坏。国图本印行之后至明正德时期,此处书板断裂当更为严重,“凡”字已无法辨认。故明正德补版时,或据上下文义臆补,将此字刻为“之”。闽本以元十行本修补印本为底本,因“自'直而不倨'至'行而不流'之十四事”句意尚可通,故闽本沿之不察,同作“之”字。其后监本、毛本、殿本递相沿袭,皆作“之”。此处阮元《春秋左传注疏校勘记》据八行本出校,指十行本后印本之误:“宋本'之'作'凡',不误。”[8]又下半叶第7行“但颂之大体”,“但”字亦在断版处,正德补版时此字被刻作“商”,闽、监、毛本及殿本亦皆沿袭作“商”。此处阮元《校勘记》亦据八行本出校,指十行本后印本之误:“宋本'商'作'但',是也。”[9]今检国图藏宋庆元刻八行本《春秋左传正义》及日藏单疏本《春秋正义》,[10]此二处皆与国图本相合,可证元十行本原刻无误,误字始自元十行本的补版后印本,明清诸本皆沿袭。后世诸本误字形成之原因,于国图本清晰可见。

国图本除少量版叶有断版外,还偶见书板残损或漫漶叶,如卷三十二第5-6叶上半段残缺(有墨笔抄补),卷六十第25- 26叶上部漫漶,第27-28叶全叶漫漶。此或出自书板存放过程中的磨损破坏。这些国图本损坏磨灭的地方,正是明清诸本异文叠出、脱漏讹误最为严重之处。卷六十第25叶下半叶,国图本版片上部有磨损,有的字已残缺难辨。天一阁本、文物局本本叶为正德补版叶,国图本版片磨损之处,补版叶留下多个墨丁。如第5行小字注“盟在僖二十八年”,国图本“盟”字稍有漫漶,天一阁本、文物局本补版此字即为墨丁。闽本底本为元十行修补印本,此处以意补作“在鲁僖二十八年”。监本、毛本、殿本皆沿袭闽本。第9-10行“诗周颂烈文之篇也。竞,强也”,国图本“也竞”二字已残,“强”仍可辨。天一阁本、文物局本“也竞”二字为墨丁,“强”作“言”。闽本沿袭“言”字,二字墨丁补为“戒饬”。监本、殿本同闽本。毛本“言”字同闽本,“戒饬”作“戒饰”。又第28-29叶国图本漫漶严重,许多字已难辨识,文物局本此二叶为正德补版,第28叶遗留大量墨丁,第29叶仅刻数行残留文字。闽本、监本、毛本、殿本对这些墨丁、残缺文字陆续校补,多有异同。阮元《校勘记》哀公传二十七年的大量出校即源于此。国图本的磨损漫漶之处,形成了后印本及闽、监、毛、殿诸本纷繁的异文。

经籍异文往往错综复杂,是非难抉。探寻异文的形成原因,追踪异文的演变历程,有助于我们在纷繁异文中判断是非,决定取舍。国图本在《春秋左传注疏》传刻链条中处于承上启下的地位,也是异文形成的关键环节,明清诸本纷繁的异文,往往可以追溯至国图本。这正是国图本重要学术价值之所在。

此外,国图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还为经学版本研究中的一个大问题,即宋、元十行本之辨,提供了无可争议的版本实物证明。按十行本宋、元刻之辨,是清代以来经学文献与版本研究中的一大议题,清代学者黄丕烈、顾广圻等已有讨论。[11] 因宋十行本极为稀见,元十行本据宋十行本翻刻,其版刻特征与宋本相似,前人多误以为宋刊,如阮刻《十三经注疏》号称“重刊宋本”,《铁目》等著录元十行本皆作宋刊本。民国以来,中、日两国学者通过对十行本版本实物的调查,深入探讨了十行本的刊刻时间及宋、元十行本的区分。日本学者长泽规矩也《正德十行本注疏非宋本考》一文比较了静嘉堂藏元十行本(正德修补印本,文中称“正德本”)与足利学校藏宋刘叔刚刻十行本《毛诗》、《左传》,通过对元十行本刻工的考察,全面论述了旧所谓“十行本”为元刻而非宋刻的观点,为学界广泛认同。[12] 1959年出版的《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已将宋十行本与元十行本作了明确区隔。其卷一“经部春秋类”并列两部《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一为“宋刘叔刚刻本”,为真正的宋刻十行本;一为“元刻明修本”,即国图藏此本。但是,因元刻十行本历经后代修补,递修层次复杂,长泽氏依据正德修补本作为考察对象,刻工虽可确认为元代,仍不能排除其中掺杂部分宋版的可能性。有学者即认为,元刻明修十行本《十三经注疏》或据宋十行本旧版修补汇印,其中当保存有少量宋代版刻。2009年公布的《第二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02548号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元十行本《十三经注疏》,著录作“宋元明刻元明递修汇印本”,就是这种意见的反映。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寻找未经修补的元刻十行本早期印本,与真正的宋十行本相比较,这样才能确认元十行本中是否掺杂了宋版,元十行本究竟是在旧版基础上进行的修补,还是全新的翻刻。

今国图藏未经修补的元刻元印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给我们提供了比较宋、元刻十行本的绝佳机会。真正的宋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即宋刘叔刚刻本,今传世两部,一部藏日本足利学校,一部分藏中国国家图书馆(存前二十九卷)及台北故宫(存后三十一卷)。我们通过国图藏元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与宋刘叔刚刻本的比较,可见两者版式面貌包括字体都颇相似,有明显的翻刻关系。但统观国图藏元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全书,并未有利用宋刻旧版的现象,而是与宋十行本全然不同的新刻版。宋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版心为细黑口,无刻工姓名。而国图此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版心皆白口,上刻大小字数,下刻刻工姓名,刻工皆可确认为元人。宋十行本中许多繁体字如“国”、“礼”等,元十行本皆刻为简体。宋十行本中的避讳缺笔,元十行本中有一些残留,也有不少已补全。宋十行本中疏文出文与“正义曰”之间空一格,元十行本皆为小圆圈。更重要的是,国图藏此部元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全书版式齐整,无任何补版版叶,偶见版面磨损处,亦无修补痕迹。这就可排除其利用宋代旧版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元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只是以宋十行本为底本进行翻刻,而并非利用宋代旧板补刻,它是一部全新的刻本。

总之,国图藏元刻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印刷时间早,未经后代修补,是今日仅存的几部元刻元印十行本之一,版本珍贵。在《春秋左传注疏》版刻系统中,元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处于承上启下的关键环节,而在元十行本《附释音春秋左传注疏》的印本系统中,国图本又占据首要地位。因此,无论对于《春秋左传注疏》的校勘,还是对《十三经注疏》包括《春秋左传注疏》的版刻源流研究,国图本都具有重要价值,值得充分重视。

[1] 本文为201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十三经注疏》版本研究”(项目批准号:14BTQ020)、2015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春秋左传》校注及研究”(项目批准号:15ZDB071)成果。

注释:


[1] 《周易兼义》,见陈先行主编《柏克莱加州大学东亚图书馆中文古籍善本书志》,世纪出版集团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3页。有《美国柏克莱加州大学东亚图书馆藏宋元珍本丛刊》影印本。《附释音尚书注疏》,见笔者《宋代经书注疏刊刻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386页。《孝经注疏》,有《中华再造善本》影印本。此外,日本宫内厅书陵部藏有元刻元印本《尔雅注疏》,见《阿部隆一遗稿集》第一卷,汲古书院,第 364页。有《日本宫内厅书陵部藏宋元版汉籍选刊》影印本。《尔雅注疏》半叶九行,版心细黑口,未见刻工姓名,与他经版式有异。

[2] 中国国家图书馆“中华古籍资源库”已公布此本的全文影像。

[3] 清顾广圻《思适斋集》,《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本,第 1491 册,第 1 页。

[4] 《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本,第 926 册第 102 页。

[5] 《阿部隆一遗稿集》第一卷,第 334 页。

[6] 见台北“国家图书馆”网站“古籍与文献特藏资源”。

[7] 阿部隆一《中国访书志》,汲古书院, 1983 年,第 37 页、 662 页。

[8] 阮元《十三经注疏校勘记》,《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本,第 182 册,第 518 页。

[9] 同上。

[10] 《春秋左传正义》用《中华再造善本》影印本,单疏本《春秋正义》用《四部丛刊续编》影印本。

[11] 参见笔者《关于宋元刻十行注疏本》一文,《文献》 2011 年第 4 期。

[12] 《书志学论考》,日本松云堂书店、关书院, 1937 年。

注:本文刊载于《国学季刊》第十一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