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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之思想对湘军人物的早期影响

 思想的救赎 2023-11-03 发布于广东
光绪二十年十月,湖北学政孔祥霖奏请王夫之从祀文庙,略谓:“是以咸同之际,中兴将帅,半湘省儒生,其得力夫之之遗书者居多。盖夫之知明社之屋,前由武备之废弛,后由兵谋之未娴,故于历代兵事,辨之綦详。湘人服膺其书,多明将略,出兴戎机,遂能削平大难。”
由此可见王夫之思想对湘军人物的巨大影响。
不过,“咸同之际”的说法还可以更加清晰一点。实际上,王夫之思想对湘军人物产生普遍性的影响,是在同治年间。准确地说,始于同治四年。因为这一年,在曾国荃主持下,金陵书局大规模刊行《船山遗书》,达五十六种,二百八十八卷。这是王夫之思想能普遍影响湘军人物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
而在此之前,王夫之著作的流播很有限。因此,同治四年之前与后,王夫之思想对湘军人物的影响,是截然不同的局面。前一时期,王夫之思想对湘军人物的影响仅限于极少数人,并且这极少数人对王夫之思想的了解也比较有限。因此,王夫之思想在湘军平定太平天国的过程中,并没有发挥作用。也就是说,孔祥霖奏折所称“湘人服膺其书,多明将略,出兴戎机,遂能削平大难”的情形,是平定太平天国之后的事了。
金陵书局之前,王夫之著作有过多次刊刻。康熙、雍正间,有王夫之子王敔“湘西草堂”刻本,凡二十七种。嘉庆间,有衡阳翰林马倚元“汇江书室”刻本,大概十馀种。至道光时,这些书籍近乎失传。嘉道间名臣、理学家唐鉴说:“先生著书三百馀卷,余所见者《易内外传》、《张子正蒙注》而已。”嘉道间,文献大家邓显鹤所见王夫之著作,种类尚不算少,然而“旧刻之本类坊刻,且日久漫漶”。于是,他“慨然发愤,思购求先生全书,精审锓木,嘉惠来学。以是强聒于人,无应者。”可见其时王夫之著作之难觅。
道光十九年,邓显鹤通过欧阳兆熊得知,居于湘潭的王氏六世孙藏有王氏遗书。次年,在邓氏主持下,湘潭王氏“守遗经书屋”开始刊刻王夫之著作。校雠主要由邹汉勋负责,参与者有左宗植、汤彝、马敬之、欧阳兆熊、左宗棠、罗汝槐、袁芳英。至二十二年止,共刊刻十八种,一百五十卷。二十八年,衡阳学署重刻“湘西草堂”本,仅五种。
咸丰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太平军林绍璋部占领湘潭。四月五日,败于湘军,退出湘潭。“守遗经书屋”的王夫之著作雕板毁于此间兵火,这导致王书流传不广,欧阳兆熊说“流传未广,旋罹兵燹”。目前所知,湘军代表人物在道咸间读过王书的,仅有左宗棠、刘蓉、曾国藩、郭嵩焘。罗泽南是有条件看到王书的,但在其存世文字中,看不到他曾接触王书的迹象。
左宗棠作为“守遗经书屋”本整理者之一,对王书无疑是有较多了解的,但其存世文字极少涉及王夫之。仅在同治十三年,当谭文卿赠与他“金陵书局”本时,他在复信中谈及“守遗经书屋”本相关情况,云“原刻系老友邹叔绩校刊......当刻此书时,家仲氏与邓湘皋先生实主其事,湘潭人欧阳晓岑从中劝王氏裔世全出资成之。曾文正在乡督师时,湘潭被贼,此书毁焉。”
曾国藩是“金陵书局”本的主要整理者之一,校阅了其中一百一十多卷。而在此之前,他接触王书不多。道光二十六年,给刘传莹寄过《诗经稗疏》、《方舆纂》。二十七年,致信欧阳兆熊之子欧阳勋,托他代购一部《通鉴论》。除此之外,未见他提及其他王书。同治二年,致函吴棠,云“敝省先哲王船山先生夫之,国史儒林传中次居第二,著书甚富,约有三百万余言。道光年间曾刊,未睹其全。”此“十余种”,当指“守遗经书屋”本。可见道咸间曾国藩读过的王书也就几种而已。
同治三年,曾国藩日记开始出现大量阅读王书的记录。两年多内,他阅读了《张子正蒙注》、《说文广义》、《尚书引义》、《礼记章句》、《书经稗疏》、《诗经稗疏》、《周易稗疏》、《春秋稗疏》、《读通鉴论》、《宋论》、《叶韵辨》等。《宋论》读了一周,《礼记章句》、《读通鉴论》均读了一个多月。可见,曾国藩对王夫之思想的全面、深入了解,实际上始于同治三年对“金陵书局”本的参与。在此基础上,他形成了对王夫之思想的基本看法。同治五年,致函郭嵩焘,云“船山先生《宋论》,如《宰执条例时政》、《台谏论宰相过失》及《元祐诸君子》等篇,讥之特甚,咎之特深,实多见道之言。”七年,致函潘黻庭,云“来示称王船山先生之学以汉儒为门户,以宋儒为堂奥,诚表微之定论。观其生平指趣,专宗洛、闽,而其考《礼》疏《诗》,辨别名物,乃适与汉学诸大家若合符契。”又致函欧阳兆熊,云“船山说经高于论史,卓见极是。而说经又以《礼记章句》为最。”
这种深层次的关于王夫之的议论,在曾国藩道咸间的文字中是看不到的,原因就在于彼时他对王夫之思想的了解还很有限。
由于有地利之便,刘蓉应该比曾国藩更早读到“守遗经书屋”本。大概在道光二十三年闰七月,欧阳兆熊赠王书六种给刘蓉,包括《周易外传》、《尚书引义》、《诗广传》、《春秋世说》、《春秋家说》、《续博议》。八月,刘蓉致函曾国藩,谈及王书,云“综其大旨而论之,大都狃于记诵词章之习,而不探其本,好为新奇谲怪之论,而不揣其平。是以词愈费而理转不明,论弥高而义更无当。虽其引类连义若有据依,援古证今,若无畔岸,辨析名物,推究天人,若极渊博微妙,而不可以名求,究之影响,支离、细碎、繁衍,了无当于义理之实。至其偏驳之论,苛刻之辞,则又有变是非、乱黑白而不可为训者。以视空疏、固陋者流,虽若有间,而要之于道,则概乎未之闻也。大抵国朝诸公,有鉴乎新会、姚江高空谈心性之弊,而欲务为该博之学以实之,于是蒐集汉唐以来注疏、训诂之说,拾煨烬,啜糟粕,而自以为博虑,或病其陋也。又杂取乎宋儒名理之言,颠错其间,务使先贤之奥旨微词尽沦胥于糠粃泥沙之内,而不复可以爬搔。及其说之既穷时,复自出新意以为折衷,每伸一义,必尽举数十百家之言,反复迁就,以为左验。称说愈繁,要义愈晦,而经学之会,害自此深矣。五峰方言学欲博、不欲杂,苟不知道,其得免于杂者几何哉!”
显然,刘蓉对王书的评价不高。

次年九月,曾国藩复书,云“伏承信道力学,又能辨王氏之非,甚盛!甚盛!......今足下崛起僻壤,乃能求先王之道,开学术之蔀,甚盛!甚盛!”。其时,彭洋中在京中,曾国藩将刘蓉信给他看,他的体会是“精识宏议,愧服靡涯” 。曾国藩还将刘蓉信寄给诸弟,并叮嘱“可钞存信稿而细玩之”。说明曾、彭对刘蓉的意见是很佩服的。

曾国藩和刘蓉的师承都可追溯至刘象贤,他与王夫之既为知音,又系亲家。但从以上情况来看,曾、刘的师承并不能够将王夫之的思想传递给他们。
不过,刘蓉提及的王书中的问题,很可能并不是王夫之的问题,而是邹汉勋的问题。欧阳兆熊为“金陵书局”本撰写《重刊船山遗书凡例》,有云“前邹氏校本增删撺易,非复本真,或讬言先生晚年改本,以掩其迹。”“邹氏”即邹汉勋,“邹氏校本”即“守遗经书屋”本。
刘毓松为“金陵书局”本撰写《王船山丛书校勘记自序》,对邹氏的问题说得更详细:“前此新化邹叔绩汉勋,校刻丛书,于经书《稗疏》五种多所点窜,就中能订抄本之讹者,固宜择善而从。惟原稿间有引证颇疏,而邹改较密者,虽补苴罅漏,不为无功,然断鹤续凫,究非庐山真面。且有既经增改,转不及原本者。有另改他说,与原本迥异者。有设为问答之说,一似原本自难自解者。有别立一说,反指原本为或说者。有袭取诸儒之说,羼入原本者。有改从近时地名,为原本所不应有者。”
这些问题与刘蓉发现的情况有相近之处。
然而,左宗棠高度赞赏邹氏,故对“金陵书局”本纠正邹氏问题的做法不以为然。当谭文卿给他寄“金陵书局”本时,他复信说:“邹之学问,非吴下诸人所及,其平生于江南名下,只服申耆先生,馀则不甚倾许。迨后殉节庐州,所撰著大半散佚,仅存王氏子孙所刻《船山遗书》......厥后复江南,沅甫中丞遂有重刊之举。乱后人物凋耗,就存者分任校雠,力主驳叔绩前役之谬,不知而农先生遗书得传,叔绩与有力,其所见亦极有是处。考异固无不可,至并其书而雠之,亦安知有当于船山先生否耶? ”因此,他不接受“金陵书局”本,且不希望后人阅读:“《船山遗书》则湘潭板片未毁时,弟家故有存者,异日子孙读书,或能涉猎及之,无须校刊善本耳。”
左宗棠抵制“金陵书局”本,反映了湘军高层对王夫之思想的理解存在明显的分歧。
郭嵩焘研读王书则始于咸丰二年,自述“咸丰壬子,避乱山中,有终焉之志。读船山《礼记章句》,寻其意旨,将合《大学中庸章句》为一书,以还戴《记》之旧,所得经义为多,鄙心窃独好之。” 读《礼记章句》的体会,使他撰成《礼记质疑》一书。
咸丰十一年,郭氏笺注王夫之《周易内传》。他对此书的评价是:“船山王氏《周易内传》以爻系卦,即卦明象,辨吉凶得失之原,明象辞变占之学,直上溯圣人赞《易》之蕴,使《易》之道稍明于天下。又晰占《易》、学《易》二义以为《大象》者,圣人学《易》之书,皆于数千年之后心领神悟、贯通其义,汉宋诸儒未有能及之者。不敢谓其书于圣人赞《易》之本旨无稍出入,而其大体则已纯矣。”
应该说,在湘军人物中,在学术上受益王夫之最大的是郭嵩焘。在其学术之路上,王夫之思想成为他的营养剂、催化剂。
同治九年,郭嵩焘时任长沙城南书院山长,在书院为王夫之建私祠。光绪二年,奏请王夫之从祀文庙。由此可见王夫之在郭氏心中之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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