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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聂赫留朵夫，一个贪于享乐的贵族公子。 为何要在年轻时的荒唐事过去七年之后，走进监狱，向那个曾经被抛弃的恋人、如今的妓女祈求宽恕。 单是一个“良心深受谴责”的理由，绝对说不过去。 第一，人都是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在天使与魔鬼的斗争中，聂赫留朵夫心中的天使取得了胜利。 就节选的文本来看，他思想上的两次动摇之所以取胜，依靠的都是上帝的力量，而这两处，全被编者删去。 第一处：“上帝呀！你帮帮我，教教我该怎么办！” 第二处，是他面对魔鬼的诱惑，在精神世界无法平衡稳定的时候，对上帝的求助：“他花了一点力气，向昨天感到存在于心灵里的上帝呼救，果然上帝立刻响应他。”有了上帝的帮助，他才“决定此刻把所有的话全向她说出来。” 第一处的“上帝呀”被编者换成了“天哪”，第二处的上帝则被直接删除。 由此可见，我们的编者似乎对“上帝”很是惧怕，坚决不许他出现在教材之中。 其实，所谓的上帝完全可以理解为心中的理想或是信念，聂赫留朵夫正是借助这样的信念而对他的生活以及那样生活的自己，产生了双重的厌恶。 正是在对当下的深切厌恶中，过去的那个纯粹美好的自己再次被发现和看见。 （我们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当生活无法给予内心以满足和抚慰的时候，人便开始怀念过去。） 只要卡秋莎一走进房间，或者聂赫留朵夫老远看见她的白围裙，世间万物在他的眼睛里就仿佛变得光辉灿烂，一切事情就变得更有趣，更逗人喜爱，更有意思，生活也更加充满欢乐。 这是一段让我特别钦佩的文字—— 不仅在于它写出了爱情给枯燥的生活带来的改变，更在于创作这段文字的托尔斯泰所带给我的感悟。 《复活》的写作从1889年开始，到1899年结束。 也就是说，这段描写爱情的文字出自一位61至71岁的老人之手。 郁达夫说：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复活》中故事虽然来自作者的朋友，但主人公聂赫留朵夫的心理感受却来自托尔斯泰。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对爱情的体验和感受居然如同或者超出处在恋爱季节的年轻人。 伟大的托尔斯泰，或者说伟大的作家，就是这样纯粹的孩子，如此懂得爱情的青年。 所以《复活》，首先是那种纯粹真诚的情感在作家心中的复活。
2 忠实的旅伴，让我留在这地方吧， 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岩石边、沼泽里、青苔上！ 你们去吧！世界已为你们开放， 大地辽阔；天空宏大而又崇高， 去观察、去研究、去归纳， 自然的秘密就会步步揭开。 我已经失去一切，也失去了我自己， 不久前我还是众神的宠儿； 他们考验我，赐予我潘多拉， 她身上有无数珍宝，但也有更多的危险； 他们逼我去吻她的令人羡慕的嘴唇， 然后又将我拉开——把我抛进深渊。 ——茨威格《人类群星闪耀时》 像从天堂被抛在了深渊， 我失去了一切，让我独自留在这孤独的天地。 这是绝望的情诗，这是失恋的痛苦，只是这样的痛苦和绝望来自一个七十四岁的老者。 在人生的暮年，歌德因为一位十九岁的少女而创作出了著名的诗篇《玛丽恩浴场哀歌》。 所以木心如此感慨说“歌德七十四岁犹动情，到底是歌德”。 然而，他的伟大远不止于动情，而是在动情的绝望之后，重新焕发出写作的热情，最终在八十一岁之时完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作品《浮士德》。 先是世人无法理解的爱情，让一个诗人在七十四岁重又复活。 然后是热情与信念的到来，让一部伟大的艺术品在人世降生。 再来回到托尔斯泰—— 当曾经的渴望再次占据上风， 当他再一次发现妻子搜查他的文稿， 八十三岁的托尔斯泰做出了只有十多岁的孩子才能做出的事情——离家出走。 虽然，几天之后他便离开了人世，但那何尝不是生命的一次复活。 3 你看这些家具都是你从前顶喜欢的东西，多少年我总是留着，为着纪念你。 你的生日——四月十八——每年我总记得。一切都照着你是正式嫁过周家的人看，甚至于你因为生萍儿，受了病，总要关窗户，这些习惯我都保留着，为的是不忘你。 每一回读《雷雨》，总会禁不住问自己—— 周朴园对侍萍是否有着真情， 他对过往是否真的念念不忘。 这次终于明白—— 梅侍萍只是用来纪念的，纪念那段青春与爱情，纪念那段爱情生活里的自己。 周朴园念念不忘的只是，那个年轻的有着热情、理想和信念的自己，梅侍萍不过是那样一个自己的参照和投射。 与歌德，托尔斯泰以及托尔斯泰笔下的聂赫留朵夫——三个复活的人物相比，周朴园永远生活在过去的幻像之中。 他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让青春的自己在现实中复活。 4 当生活陷入单调和重复， 并且丧失了意义和期待， 当你再也无法感受到灵魂的有趣和愉悦， 所以，要在可怜的存在中一次次地复活。 如何复活，所能依凭的只有—— 爱情，和比爱情更广阔的爱 上帝，和比上帝更伟大的信念 唯有爱和信念，让人重新焕发热情； 唯有热情让生命重又变得光辉灿烂。 欲知后事，明日请早 写于夜色中的沅醴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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