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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孟英仿喻嘉言治厥巅疾之法

 熙越 2023-11-04 发布于上海

喻嘉言与王孟英之间的联系,我之前写过《王孟英的这则医案背后有多少古人》《喻嘉言从肺气论治下焦杂病》《喻嘉言的这则医案王孟英会如何处理》《王孟英笔下的凉遏》等。虽然文章侧重各不同,但实际上,我都在有意联系他们二位。

喻嘉言作为明末清初的大医,又深谙伤寒,对王孟英的影响,并不少于叶天士。尤其是他对“先议病后用药”的主张,直接影响了王孟英的临床思维与医案记录。我们之所以能从阅读王孟英医案中获取丰富的医理,正是因为他践行了喻嘉言的提倡。

王孟英本案,病人先前经过“破气行血、和肝补肺、运脾纳肾、清火安神”等诸法治疗皆不效,孟英接手后,“仿喻氏治厥巅疾之法用药,一剂知,旬余愈”。

对王孟英所参考的喻嘉言用药的好奇,是我最终决定通读《寓意草》的主要契机。

此“治厥巅疾法”出自于《寓意草》第56案“吴添官乃母厥巅疾及自病真火脱出治验”。

病人时多暴怒,以致经行复止。后渐觉气逆上厥,如同坐在摇晃的小船上,动辄晕倒,只能久久卧于床上,不能起身。一起身便觉天翻地覆,百般医治不效。

后服温补之剂,虽能壅滞气机片刻,却很快因加重郁热而病转凶危。病人大热引饮,脑间有如刀劈,食少泻多,束手待毙。

这里好在还有“泻多”,虽然后文中喻嘉言说此泻因木土相凌,肝气横暴所致,但在郁热如此火盛的情况下,若非尚有下泻这一出路,病人恐怕根本等不及喻嘉言的救治。

喻嘉言认为此证属“上盛下虚”。病起于怒气上冲,而不得返回于下。气上冲之时,造成了瘀血菀郁于上。如今,气与血皆逆于高巅,故而动辄眩晕。

这个瘀血的形成,或是因为郁热博液成瘀,或是因为暴逆之气致血溢脉外而成瘀。

原本就起因于肝火,又经过温补误治,郁火更炽,因而头痛如劈。风火相煽,故振摇而热蒸,土木相凌,故艰食而多泻也。

病机分析清楚之后,喻嘉言参考《内经》中“铁落镇坠之意”,以代赭石、龙胆草、芦荟、黄连之属,降其上逆之气;以蜀漆、丹皮、赤芍之属,行其上菀之血;以牡蛎、龙骨、五味之属,敛其浮游之神;喻嘉言认为最重要的是,每剂药中,加入生猪胆汁二枚,以同类之物济之,清降病人的肝胆之火。

药一入口,病人便感觉自己的魂神返入了自己的肉身,完全不觉药苦。连进十几剂,共用猪胆二十余枚,方才得以热退身凉、饮食有加、便泻自止,开始能下床走几步路。

但仍感觉身轻肢软,不能久支。喻嘉言此时减去猪胆及芦荟龙骨等苦寒重坠之药,另加入当归一钱、人参三分、姜枣为引,稍兼顾扶正。平调数日后,得以痊愈。

那么王孟英就是用了喻嘉言的此方么?应该不是。

喻嘉言此案中的原方组成为:代赭石、龙胆草、芦荟、黄连、蜀漆、丹皮、赤芍、牡蛎、龙骨、五味、猪胆汁。

即:①镇敛;②降气;③清热泻火;④活血化瘀。

通过镇肝清热泻火敛降,一身上逆之气,得以潜降,同时解决上焦菀结之瘀血。瘀血得化,血行得畅,气行亦畅,气血皆得顺降。

再来看王孟英这则借鉴喻嘉言的医案。

病人在某天凌晨熟睡之际,因爆炸巨响之声而惊醒,自此即觉气不舒畅。半年以来,病情越来越严重,直至食减形消,神疲汛少。奇怪的是,平躺时,自觉一切如同常人。

王孟英诊疗时,病人特地坐起身来,让他看下自己发病时的模样。原来,只要一坐起身,立即面赤如火,气息如奔,似不能接续。大小便时更是贲逆欲死。

因为平躺时,一身气血流动尚能相对平顺地贯通上下。起身后,由于气机集中奔涌于上,升有余降不足,因而面赤气喘。排便时,稍有用力则血压升高,又会加重气血奔涌上逆,因而自觉贲逆欲死。

此案病人与喻嘉言医案病人相同之处在于,都属一身气血有升无降,上盛下虚。但区别也是比较明显:

喻案病人起于暴怒,肝火与瘀血,并于上焦,又经过温补误治,郁火势盛;王案病人起于受惊,痰阻上焦,气受痰阻,不得通降,即便有因痰郁气郁而化热,仅从文字来看,热象并不似喻案那般严重。

另外,喻案病人已因气血不降而停经,王案病人尚有经行只是经量减少,气机不降的程度,还是有轻重之别。

我画了简单的示意图,左为正常,中为喻案,右为王案:

因而相对喻嘉言的用药结构(①镇敛;②降气;③清热泻火;④活血化瘀),王孟英虽必然沿用其主降之法,但具体用药应该会以化痰为主,即:①化痰;②镇敛;③降气;④清热。在以化痰药取代活血化瘀药的同时,比例更加侧重于化邪,而非似喻嘉言侧重于清降。

实邪去则气自降。

给王孟英医案作绎注的石念祖也认为,喻王两案存在具体差异,因而王孟英才只说“仿用”。

石念祖附上自拟参考方为:醋牡蛎二两、醋龙骨一两、五味子三钱、生猪胆汁三茶匙、乌梅肉三钱、陈木瓜三钱、旋复花三钱、白茯苓三钱、制半夏米三钱、生白蒺藜一钱五分。

首先可以看出来,石念祖也认为此案热象不明显,至少远比喻案轻。只不过,我个人以为他的这方,镇敛酸收太过,毕竟此案实邪阻滞尚重。他应该尚未明白,实邪去,气自降,不必也不该着意于用降敛药来降。

参考孟英的其它医案,此案用药可选用:①化痰兼③降气:石菖蒲、远志、胆星、旋覆花、竹茹、竹沥、贝母、雪羹汤等;②镇敛:代赭石、磁石、龙齿、琥珀、辰砂等;④清热:羚羊角、川楝子、黄连等。后两类用其一二即可。

至于为何“破气行血、和肝补肺、运脾纳肾、清火安神”都无效?

“和肝补肺、运脾纳肾”:错判虚实;

“破气行血”:应为降气化痰;

“清火安神”:实邪不去,清热无用;气机不降,安神无用。不但无用,一味清热,会致遏气而实邪更困更滞更甚;安神若用阴药,亦加重痰阻气滞。

王孟英用喻氏之法,关键就在于,两者都属“升有余而降不足”的实证。孟英没有在其医案中说明病机,实则已经用了一句“仿喻氏法”,道出了病机。

病机相似,是王孟英参考喻嘉言医案的前提,至于具体用药,自然仍需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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