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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孟英​临证经验

 醒真 2023-04-26 发布于吉林

选自《中医历代名家学术研究丛书》

王孟英著作中留下了大量的医案,数量多达800余则,是医家临证辨治的真实记录,为探讨王孟英临证经验提供了宝贵的一手资料。细察王孟英诸案,注重养阴、强调气化枢机、善用清轻透达等学术思想贯穿于中,辨证诊断、处方用药多有独到之处。现将王孟英的理论著作与传世医案相结合,分析医家对伏邪温病、霍乱病的理论发挥和治疗经验;探讨其对老年病、妇科病、外科病、痰证、血证的辨治特色;并以白虎汤、竹叶石膏汤、清暑益气汤、燃照汤为例,分析王孟英应用方药的特色。

一、伏邪温病

温病学说是在《内经》《难经》及《伤寒杂病论》的基础上,逐渐发展并成长起来的。历代医家通过长期的临床实践和观察分析,认识到以伤寒六经辨证纲领来统治一切外感热病尚有不足之处。因而在客观需要的情况下,温病学说逐渐发展,卫气营血和三焦辨证纲领的确立标志着温病学说最终形成,从而把温病从伤寒领域中划分出来。在长期的临床实践中,人们不断总结经验,摸索规律,揭示温病的病因病机,制定并完善了温病学说的理论基础,作为临证的依据。新感和伏气是阐明温病病因病机的两种学说。

(一)理论发挥

1.对伏邪的认识

温病的致病因素,《内经》中认为是寒邪,如《素问·生气通天论》曰:“冬伤于寒,春必病温。”《灵枢·论疾诊尺》曰:“冬伤于寒,春生瘅热。”说明当时认为,冬季感受寒邪,是来年春天发生温病的外在因素。即冬季感受寒邪,即病者为伤寒;冬季受寒邪没有立即发病,而是寒邪伏藏于体内,逐渐化热者,过时自里向外发,其发于春季,在夏至以前者,成为温病,发于夏至以后者,成为暑病。即《内经》所谓“凡病伤寒而成温者,先夏至日为病温,后夏至日为病暑”。这种认为冬季感受寒邪之后,经过节气的更迁变化及体内复杂的演变,过时才发为温病的学说称为“伏寒化温”说。“伏寒化温”说实为后世伏邪学说理论之源。《伤寒论·平脉法》中首创“伏气”之名,又引申《内经》“伏寒化温”说,认为冬寒内伏,至春夏发为温病、暑病,如更感“异气”则变为各种温病。《伤寒论·伤寒例》中说:“中而即病为伤寒,不即病者,寒毒藏于肌肤,至春变为温病,至夏变为暑病。”又指出:“若更感异气,变为他病者,当依后坏病证而治之。若脉阴阳俱盛,更感于寒者,变为温疟;阳脉浮滑,阴脉濡弱者,更遇于风,变为风温;阳脉洪数,阴脉实大者,更遇温热,变为温毒,温毒为病最重也;阳脉濡弱,阴阴脉弦紧者,更遇温气,变为温疫。”唐代医学家王焘在《外台秘要·温病论病源二首》中认识到不仅仅是伏寒可以化为温热,感冬月温暖之气,亦可伏而后发。他指出:“其冬月温暖之时,人感乖戾之气,未遂发病,至春或被积寒所折,毒气不得泄,至天气暄热,温毒始发,则肌肉斑烂也。”这种认识使得伏气致病范围有所拓宽。金代刘河间认为伏气温病四时皆有,不仅发生于春夏两季,进一步扩大了伏气温病的范围。如《伤寒医鉴》引用刘河间的说法:“冬伏寒邪,藏于肌肉之间,至春变为温病,至夏变为暑病,至秋变为湿温,至冬变为正伤寒。”明代医家李梴在《医学入门》中说:“伏暑,即冒暑久而藏伏三焦肠胃之间。”明确了暑邪内伏及伏暑的病名。王肯堂《证治准绳·杂病门》也赞同李梴之说,认为:“暑气久而不解,遂成伏暑。”由此可见,后世医家按照《内经》理论的原则,把感受暑邪内蕴不解,伏藏体内,作为一种新的温病——伏暑病的病因来阐释,不再仅限于“冬伤于寒”发于春季的春温病了。

现对伏气理论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梳理:

一是伏邪性质。除了《内经》所认为的寒邪可以伏藏体内引起温病发生之外,明清以来一些医家认为,暑邪(包括暑邪夹湿)等其他外邪也能潜伏体内,在一定条件下过时而发。邪气潜伏体内通常有一定内因存在,如寒邪深伏于少阴,内因正是少阴不藏;暑邪内蕴,内因是脾胃虚弱。

二是邪伏部位。对于从外感受的邪气伏藏部位的问题,一直以来存在较多不同认识,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种:①藏于肌肤(《伤寒论·伤寒例》);②藏于肌骨(巢元方《诸病源候论》);③藏于少阴(叶天士、柳宝诒等);④藏于膜原(俞根初等)。此外,雷少逸还认为,不同体质的人邪伏部位存在不同,如肾亏之体,外邪往往藏于少阴肾,而体质壮实之人往往伏于肌肤。

三是诱发因素。伏藏于体内之邪,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自内向外发。既可因自然界气候的变化自发,如冬伤于寒,迨春阳气升发,伏邪自发于少阳;还可因各种外部因素所诱发。常见外部诱发因素有:①发病季节的时令病邪。如冬季感受寒邪,伏藏于体内,至春感受风寒或风热等时令病邪,引动伏温而外发。再如夏季感受暑邪,为湿邪蕴遏而伏藏体内,至深秋或冬季,为当令外界寒邪搏动而诱发。②饮食、七情等内因。

四是病机演变规律。藏于内的伏气发病,与新感外邪所致疾病的发病截然不同。伏气温病初起时表现为里热炽盛,里热自内向外发。如柳宝诒在《温热逢源》中言:“伏温由阴而出于阳,于病机为顺。”可见,伏气温病的病机演变特点是以邪气自里向外为顺,病情向愈;反之,若伏邪步步深入于里,继续内陷,则病情就会加重,病势为逆,预后差。《温热逢源》中指出:“若病发于阴而即溃于阴,不达于阳,此病即为逆。”并认为邪气不能外达的原因是邪气弗郁,正虚不能托邪外出,或阴津被灼伤。

五是温病证候特征。伏气温病初起即可见到明显的里热炽盛证,自发者不兼表证;外邪诱发者,兼表证,即表里同病。伏气温病往往发病急重,传变发展快,病变过程中每多窍闭、动风、动血之变。病死率通常高于新感温病,危害性较大。

六是伏气温病治疗原则及治法。由于伏气温病以里热外发,里热炽盛明显,所以其治疗原则当以清泄里热为主。针对其病机及演变特点,除清泄里热之外,常多配伍养阴、透邪外达等治法。若兼有表证者,自当加入疏表散邪之品。里热又有气热、营热之不同,当依据辨证规律分别进行用药:发于气分者,清气为主;发于营血分者,清营凉血为要。柳宝诒言:“一面泄热,一面透邪,凡温邪初起,邪未离少阴者,其治法不外是矣。”

2.新感与伏气俱存

新感温病的病因学,起源晚于伏气说。张仲景《金匮要略·痉湿暍病脉证并治》中把暑病称为中暍,中暍即为新感暑病。《伤寒论·伤寒例》中也说:“其冬月有非节之暖者,名曰冬温。”冬温也属于感受温邪即病的新感温病。宋代医家郭雍《伤寒补亡论》中提出:“冬伤于寒,至春发者,谓之温病;冬不伤寒而春自感风寒温气而病者,亦谓之温。”对外感病发病的认识已不局限于伏气所致,已经认识到新感因素的重要性。后世依据此内容,遂把温病的致病因素分为新感与伏气两大类。明代医学家汪石山认为:“又有不因冬月伤寒,至春为病温者,此特春温之气,可名曰春温,如冬之伤寒、秋之伤湿、夏之中暑相同。此新感之温病也。”汪石山之说,打破了长久以来伏气学说作为温病主要病因学说的局面。时至清代,新感温病学说逐渐为多数著名医学家所认同,且认为温病多属新感邪气所致。叶天士、薛生白、陈平伯、余师愚、杨栗山、吴鞠通等医家均对所谓新感温病进行了详尽而系统的论述,并创造性地提出了温病卫气营血及三焦辨证理论,使得温病学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伏气与新感两种发病学说,在温病学派内部一直存在分歧,围绕着两种不同的温病展开了争论。

伏气(或称伏邪)与新感学说是温病发病学方面的两个主要学说,这两个学说从不同方面揭示了温病的发病规律,并有效地指导着临床的诊断和治疗。许多医家也采取了兼容并包的态度,认为两种学说并行不悖,可以用来说明不同发病类型的温病,并且概括其病情特点、判断轻重、把握传变,从而确立治疗大法。

王孟英为温病学说集大成者,明确主张新感与伏气温病都非常重要,两种学说应该并行不悖。既不可只重视新感温病,而忽视伏气温病;又不能只承认伏气温病,而否定新感学说。王孟英所处的年代,温病学家叶天士、薛生白、吴鞠通等的著作及学说都已经在当时的医学界广为流传,为多数医者所认同和采纳。这些医家的著作如叶天士《温热论》、薛生白《湿热病篇》、吴鞠通《温病条辨》、余师愚《疫疹一得》等均以论述新感为主,较少涉及伏气温病的内容,甚至有些温病学家从一定程度上否定了伏气温病的存在,如陈平伯《外感温热篇》只对常见新感温病——风温进行了较为系统全面的论述。针对当时医学界重视新感,忽视甚至放弃伏气学说的倾向,王孟英在《温热经纬》及其他著作中,都不遗余力地进行了纠正。为了警示后学,防止只重新感温病的倾向,他在编辑《温热经纬》一书过程中,把《内经》中有关热病的论述,命名为《内经伏气温热篇》,指明《内经》所论温病皆是从伏气立论。他又辑录张仲景外感热病治疗的相关内容,加以分门别类,分别命名为《仲景伏气温病篇》《仲景伏气热病篇》。更为重要的是,王孟英认为,张仲景还论及新感热病,他说:“《脉要精微论》曰:彼春之暖,为夏之暑。夫暖即温也,热之渐也。然夏未至则不热,故病犹曰温。若夏至则渐热,故病发名曰暑。是病暑即病热也。仲圣以夏月外感热病名曰暍者,别于伏气之热病而言也。”因而王孟英汇辑有关仲景条文编成《仲景外感热病篇》《仲景湿温篇》《仲景疫病篇》等章节,明确把伏气温病与新感的热病、湿温、疫病等同列。王孟英认为后世论温病者,当推叶天士所著《温热论》和《幼科要略》。《温热论》可谓专述新感温病,为使内容与篇名相符,王孟英将其更名为《叶香岩外感温热篇》,并全文收载,重点加以阐释发挥。《幼科要略》则既论述新感温病,也包括了伏气温病,遂将其更名为《叶香岩三时伏气外感篇》。王孟英同时指出:“陈氏此篇(《陈平伯外感温病篇》)与鞠通《条辨》皆叶氏之功臣,然《幼科要略》明言有伏气之温热,二家竟未细绎,毋乃疏乎!”不但如此,他在《陈平伯外感温病篇》中,还将其中陈氏否定伏邪的言论删减,他说:“篇中非伏气之说,皆为截去。”目的是为了“弃瑕录瑜”。王孟英这种做法严谨公允,其目的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希望借此警示后学正确看待新感与伏气温病的关系。无论新感还是伏气温病,均须加以明辨并重视。

3.伏气病因及病机演变

伏气能藏伏于体内的原因,前人多尊《内经》之说,认为是“冬不藏精”,即肾精亏虚或不足。因肾藏精,为封藏之本,故历代医家多推演为房劳耗伤肾精是伏气发病的内因。王孟英对“冬不藏精”的诠释,更加符合临床实际。他认为,冬不藏精的原因不局限于房室不节,并提出自己的见解。他说:“藏于精者,春不病温。小儿之多温何耶?”进一步分析说:“良以冬暖而失闭藏耳。”但不是每个冬天都是应寒反暖的,而是常“因父母以姑息之心,唯恐其冻,往往衣被过厚,甚则戕之以裘帛,虽天冷潜藏,而真气已暗为发泄矣”。王孟英指出,起居失宜也是冬季不能藏精的原因之一,并认为“此理不但幼科不知,即先贤亦从未曾道及也”。说明因起居失宜,可致肾精暗耗,邪气从外侵袭人体,潜藏于体内,伏藏之邪可乘外界阳气升发之机,或因外邪引动而外发。

王孟英对伏邪病机演变的见解和分析也非常深刻,他说:“若伏气温病,自里出表,乃先从血分而后达于气分。”伏邪外发,由血分出于气分,是邪气传变的基本规律。

(二)诊断特色

王孟英依据温病舌诊的原理来判断病情,并依据舌象、脉象及其他症状辨证用药;重视动态观察舌象变化,来作为判断病机演变的主要依据。他说:“起病之初,往往舌润而无苔垢,但察其脉软而或弦,或微数,口未渴而心烦恶热,即宜投以清解营阴之药。”可见,他把清解营阴法作为伏气外发初起的治法。“迨邪从气分而化,苔始渐布,然后再清其气分可也”,故邪气外发至气分用清气之法。“伏邪重者,初起即舌绛咽干,甚有肢冷脉伏之假象,亟宜大清阴分伏邪,继必浓腻黄浊之苔渐生,此伏邪与新邪先后不同处”。伏邪有轻重之别,重者往往邪重阴伤明显,甚至导致脉伏肢冷的“假象”出现,临床须及时救治,予以大剂清解阴分之邪的治法。若邪气透发,则出现浓腻黄浊之苔,与新感所致温病有所不同。“更有邪伏深沉,不能一齐外出者,虽治之得法,而苔退舌淡之后,逾一二日舌复干绛,苔复黄燥,正如抽蕉剥茧,层出不穷,不比外感温邪,由卫及气、自营而血也。”还可以见到邪气深伏,不同一齐外透者,病情反复。舌苔转为正常以后,又复出现舌干绛、苔黄燥等表现,说明伏邪未尽,如抽蕉剥茧,层出不穷。较一般新感温病有所不同。秋月伏暑,轻浅者邪伏膜原,深沉者亦多如此。苟阅历不多,未必知其曲折,附识以告后人。

王孟英主要通过对舌象及其动态变化的观察,来审视邪伏深浅,确立具体治疗方法,明确病邪外出的层次。使后人对伏气致病的认识更加清晰明了,临床辨证施治有据可循。据此,我们把王孟英伏气温病诊疗经验总结如下:

伏气温病总体病机演变规律:血分(阴分)→气分(阳分),里→外。

伏气温病一般证候及治法:初病,舌润而无苔垢、心烦等(清解营阴)→入气分,苔始渐布(清解气分)。

伏气温病重型证候及治法:初病,舌绛咽干,甚者脉伏肢冷(亟宜大清阴分伏邪)→入气分,浓腻黄浊之苔(清解气分)。

除上述两种类型以外,尚有伏气深藏,不能一次透发者,往往舌象表现为:初起,舌干绛、苔黄燥→苔退舌淡→后期,舌干绛、苔黄燥。

此外,伏暑秋发病情轻浅者,初起病位多在膜原,晚发或重证则符合上述规律。杨照藜对此段王孟英的论述评价很高:“阅历有得之言,故语语精实,学人所当领悉也。”

上述伏气温病的辨证论治规律,在王孟英相关医案中多有所体现,王孟英明言:“余医案中,凡先治血分,后治气分者,皆伏气病也,虽未点明,读者当自得之。”下面结合王孟英医案,分析、归纳其伏气温病的证治规律。

(三)验案举隅

案例1

王皱石弟患春温,始则谵语发狂。连服清解大剂,虽昏沉不语,肢冷如冰,目闭不开,遗溺不饮,医者束手。孟英诊其脉弦大而缓滑,黄腻之苔满布,秽气直喷。投承气汤加银花、石斛、黄芩、竹茹、元参、石菖蒲,下胶黑矢甚多,而神稍清,略尽汤饮。次日去硝黄,加海蜇、莱菔、黄连、石膏,服二剂而战解肢和,苔退进粥,不劳余力而愈。(《王氏医案续编·卷七》)

按语:此案实为春温邪结阳明,热厥似脱之证,病情凶险,阴阳疑似,临床颇难鉴别。王孟英依据其脉之弦大缓滑、苔之黄腻满布,更加口秽喷人等里实热证表现,从而明辨其病机,排除了昏沉肢冷如冰、目闭遗尿、口不渴等寒厥似脱之假象。可见舌脉在辨证中的重要性。再者,病初患者谵语发狂,实为伏温内闭、不能外达之象,究其原因,实为阳明结实所致。所以,前医虽以大剂清解,但仍使变证丛生,王孟英则从通腑入手,应用承气汤通阳明腑气,给伏邪以出路,方能取效。承气汤通腑,加元参、石斛生津,银花、黄芩解毒,菖蒲芳香辟秽,证药相投,大便下后,其效自现。

案例2

孟英因与之(张养之)交,见其体怯面青,易招外感,夏月亦著复衣,频吐白沫。询知阳痿多年,常服温辛之药,孟英屡谏之。而己亥九月间,患恶寒头痛,自饵温散不效,迎孟英诊之。脉极沉重,按至骨则弦滑隐然。卧曲房密帐之中,炉火重裘,尚觉不足以御寒。且涎沫仍吐,毫不作渴,胸腹无胀闷之苦,咳嗽无暂辍之时。惟大解坚燥,小溲不多,口气极重耳。乃谓曰:此积热深锢,气机郁而不达,非大苦寒以泻之不可也……及二三帖后,病不略减,诸友戚皆诋药偏于峻,究宜慎重服之……孟英闻之,急诣榻前谓曰:……况连服苦寒,病无增减,是药已对证。不比平淡之剂,误投数帖,尚不见害也。实由热伏深锢,药未及病,今日再重用硝、黄、犀角,冀顽邪蕴毒,得以通泄下行,则周身之气机,自然流布矣。养之伏枕恭听,大为感悟。如法服之,越二日大便下如胶漆,秽恶之气达于户外,而畏寒即以递减,糜粥日以加增。旬日后,粪色始正。百日后,康健胜常。(《王氏医案·卷一》)

按语:此案王孟英以脉沉重、口气极重为辨证依据,准确辨明证属积热深锢、气机郁而不达,遂力排犹疑,予大剂苦寒以通导阳明实热;在病邪得以控制,病无增减之时,又果断重用硝、黄通腑泄热,重用犀角以增解毒凉血之力,使病情转危为安。病者大便下如胶漆,是伏热得以外出之象,余证得以逐日递减。本案识证是前提;重用硝、黄、犀角等药大剂清热解毒通下,给邪以出路是成功治疗之关键。

伏邪之所以能留于体内,往往有内因的参与。一般来说,外邪侵袭或邪气留伏,必有正虚存在,即《内经》所谓“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王孟英对此有其独特的见解,他在《随息居重订霍乱论·治法篇》中说:“人身气血,原有强弱。强者未必皆寿,弱者未必皆夭。正以气血虽强,设为邪凑,而流行愆度,似乎虚矣。不去其邪,则病愈实而正愈虚,驯致于死,虽强而夭折矣。气血虽弱,不为邪凑,则流行不愆,不觉其虚,即为邪凑,但去其邪,则病不留,而正自安,虽弱亦得尽其天年矣。使看勇如贲育之人,身躯不觉其重大者,以正气健行不息也。”说明王孟英对《内经》“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的理解不仅仅停留于字面。邪气留伏,其内因可以有两种情况:其一,气血亏虚,正气不充,无力抗邪外出;其二,局部正气运行受阻,气机不能流通,无法驱邪外出,即《内经》所谓“勇者气行则已,怯者著而为病”。可见,不但正气亏虚与否是伏邪发病的内因,正气(包括气血津液等精微物质)能否运行流通于局部也是伏邪发病的关键因素之一。此外,影响邪伏部位的因素还有病邪本身的性质。如寒邪伤阳,往往入侵阳经;风热、燥热多伤及肺经;湿热多困阻于阳明、太阴(即脾胃);疠气多发于膜原、三焦;寒邪深伏可藏于少阴(肾)。其机理多依据“天人相应”“五行学说”及同气相求等理论。因此,须结合邪气性质、邪气留伏部位及发病部位,方可正确辨治伏邪。王孟英精熟于伏气理论,临床治疗特色突出。

案例3

冯媪患左目胞起瘰,继而痛及眉棱、额角、巅顶,脑后筋掣难忍。医投风剂,其势孔亟。孟英诊脉弦劲,舌绛不饥。与固本合二至、桑、菊、犀、羚、元参、牡蛎、鳖甲、白芍、知母、石斛、丹皮、细茶等出入为用,匝月始愈。(《王氏医案续编·卷二》)

按语:此案所述目肿痛、头部筋脉拘急、脉弦劲皆为足厥阴肝经相关证候,因肝开窍于目,弦脉主肝病、痛症等。舌绛则为热伏于阴之征。脉、舌、症合参,当辨为热伏厥阴,故前医投风剂,不但罔效,反致病情加剧,其势危急。以固本合二至丸益气滋阴以扶正,加桑叶、菊花、犀角、羚羊角、丹皮、细茶清泄肝经伏热,元参、白芍、石斛、知母养阴生津以柔肝,牡蛎、鳖甲潜阳平肝息风。

案例4

陈载陶令郎,夏间患嗽时发微热,寝汗如蒸。医治两月,迄不能退时犹作嗽,咸以为劳。其世父喆延孟英视之,热甚于颈面,形瘦口干,脉则右大。曰:肺热不清也。养阴之药久服,势必弄假成真,热锢深入而为损怯之证。亟宜淡泊滋味,屏绝补物。以芩、栀、地骨、桑叶、苡仁、枇杷叶、冬瓜皮、梨皮、苇茎为剂,服后热汗递减。至九帖,解酱矢赤溲,皆极热而臭,自此热尽退而汗不出矣。惟意犹不畅,时欲太息,饱则胸下不舒,乃滋腻药所酿之痰未去也,改用沙参、枳实、旋覆、冬瓜子、竹茹、白前、瓜蒌、海蜇、橘皮。数帖而胸舒嗽断,体健餐加。(《王氏医案三编·卷三》)

按语:此案久嗽、热甚于颈面、口干、右脉大,实为痰热未清,伏于肺脏。前医均认为是虚劳,进养阴滋腻之剂,则酿生痰浊,阻于肺脏,气机不得流通,致伏热胶锢难解。王孟英以摒弃补药、清泄伏邪、疏通气机为要。黄芩、栀子、地骨皮清泄伏热,桑叶、枇杷叶、苇茎清肺透邪,薏苡仁、冬瓜皮利湿消痰,梨皮养阴。肺与大肠相表里,肺为水之上源,可以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故服后病者解酱矢赤溲,热尽退,汗不出,说明肺经伏热通过二便得以解散下泄。病者仍有太息、胸下不舒等症,王孟英分析认为,此乃补药生痰阻滞气机之故,改用枳实、旋覆花、竹茹、白前、瓜蒌、橘皮等,祛痰以运枢机,使得痰消气行,脾胃健运。

案例5

幼科王蔚文之甥女,向依舅氏。于三年前患热病甚危,服多剂凉解始愈。第寝食虽如常人,而五心恒热,黑苔不退,口苦而渴,畏食荤膻。频饵甘凉之药,经来色黑不红。去年适吴氏,仍服凉药,迄不能痊。今夏伊舅氏浼孟英诊之,脉甚滑数,曰:此热毒逗留阳明之络,陷入冲脉,以冲脉隶阳明也。然久蕴深沉,尚不为大患者,以月事时下,犹有宣泄之路也。其频年药饵,寒之不寒者,以热藏隧络,汤剂不能搜剔也。令每日以豆腐皮包紫雪五分吞下。半月后苔果退,渴渐减。改用元参、丹参、白薇、黄芩、青蒿煎汤,送服当归龙荟丸。又半月,经行色正,各恙皆蠲,寻即受孕焉。(《王氏医案三编·卷一》)

按语:此案病程较长,是以久病热毒入络,内陷冲脉,导致五心热、口苦、口渴,经来色黑,黑苔,脉甚滑数。一般寒药如甘凉之品,不足以搜剔内陷之热毒。王孟英处温病凉开三宝之一的“局方紫雪丹”,因大剂恐伤及正气,过犹不及,嘱小量常服,以搜剔络脉之邪。方中石膏、滑石、寒水石清热泻火,羚羊角凉肝息风,犀角清心凉血解毒,升麻、元参、炙甘草清热解毒,朴硝、硝石清热散结,麝香开窍醒神,木香、丁香、沉香宣通气机以助开窍,朱砂、磁石、金箔重镇安神。待苔退不渴、邪气松动外透之际,用气血两清,辅以活血、通腑,方处元参、丹参凉血养阴活血,白薇、黄芩、青蒿退虚热,当归龙荟丸泻火通腑,使病人得痊。

案例6

周光远令正孀居十载,年已五十三岁,汛犹未绝,稍涉劳瘁,其至如崩,偶患少腹偏左掌大一块作疼,其疼似在皮里膜外,拊之痛甚。越日发热自汗,眩冒谵语,呕渴不饥,耳聋烦躁。孟英循其脉虚软微数,左兼弦细,便溏溲热,舌本不赤,略布黄苔。营分素亏,而有伏热,阻于隧络。重药碍投,姑于芩、连、芍、楝、竹茹、桑叶、白薇、通草、橘核、丝瓜络、灯心,少加朱砂和服。一剂势即减,二剂热退呕止,啜粥神清。第腹犹痛,去桑、芩、灯心、朱砂,加苁、归、苡、藕,服数帖而起。(《王氏医案三编·卷三》)

按语:此案患者营阴素亏,又有伏热阻于隧络,故见少腹疼痛拒按,似在皮里膜外,病位表浅。清热祛痰降逆止呕,利小便以实大便。待病证减轻,再以疏化滋养法善后调养。

上述所举案例中,王孟英治疗伏气温病,常常重视气机流通与否。气机不畅,则伏气不能达于外。而阻滞气机的原因,多为痰浊、瘀血与伏热相结。痰瘀胶着或痰热互结,多致伤阴,王孟英治疗时每每加用甘寒之品以生津增液,可使瘀热、痰热等胶着之势有所松动,邪去之路畅通,从而使伏邪易于外解。这是王孟英临证重视“枢机气化”的体现之一。

(四)治疗特色总结

治疗伏气温病,以邪气畅达外出为顺,以邪气伏藏内陷为逆。所以,伏气温病治疗的关键在于因势利导、就近逐邪。具体言之,即是根据邪气所在部位、邪气性质、脏腑生理特性及机体正气的强弱等,去除影响邪气外发的因素,使正气充足,气机流通,升降出入正常,才能使邪气由深入浅、由里及外,从而使病情向愈。王孟英临床辨证注重气机,对于证候错综复杂,涉及多脏腑、多经络的病证,常把气化、枢机作为辨治疾病的关键。他于《温热经纬》中说:“气贵流通,而邪气挠之,则周行窒滞,失其清虚灵动之机,反觉实矣。惟剂以轻清,则正气宣布,邪气潜消,而窒滞者自通。”

按前述证治规律,对于伏邪从血(营)分发出者,王孟英主以“大清阴分伏邪”,待邪气转出气分后,再予以清解气分。如其治翁某伏暑冬发一案。患者年甫冠,于仲冬患外感,前医误认为是冬季感寒而予温散解表,遂致暑湿内陷,闭阻心包,而致危象。症见神昏耳聋、苔黑便泻、胸痞腹胀、溲少妄言,王孟英切脉细数而涩,据舌脉判断为暑湿内伏、气郁不宣。与大剂清解营分伏邪,并针对病因性质,加用清热化湿、畅达气机之品。投以犀角、银花、元参、连翘、菖蒲、郁金、黄连等药,一剂后患者热退神清,脘不拒按,他症未减,脉则弦细而数,口转发渴,这表明清解营热化湿已经奏效。由口渴可知邪气已现转出气分之征。王孟英遂清泄气分邪热,佐以疏导之剂,用黄芩、连翘、厚朴、石斛、黄连、川楝、银花、通草、佩兰叶、冬瓜皮为剂。方中黄连、黄芩苦寒直折,清泄里热;连翘、银花清热解毒,辛凉透达;厚朴、川楝合黄连苦泄理气,畅达气机,又可燥湿;通草、佩兰叶、冬瓜皮芳化淡渗湿邪;石斛甘寒养阴,清补而不恋邪。全方以清泄里热为主,辅以理气透达、淡渗芳化湿邪。患者“两啜化为间疟,其疟发一次,则苔化一层,胀减一分,粥加一钱。药不更张,凡四发而苔净胀消,脉和溲畅,嗣予调养而康”(《王氏医案三编·卷二》)。

患者服药后出现所谓“化疟”,这是经过治疗,邪气外出过程中,暂时留于三焦(即半表半里)的表现,实非疟疾。虽未明言,但邪阻膜原往往表现为先恶寒后发热,汗出后热退,如此反复。“化疟”是邪气外出的一种表现形式,这种现象叶天士称“转疟”。《温热论》说:“再论气病有不传血分,而邪留三焦,亦如伤寒中少阳病也。彼则和解表里之半,此则分消上下之势,随证变法,如近时杏、朴、苓等类,或如温胆汤之走泄。因其仍在气分,犹可望其战汗之门户,转疟之机括。”认为温邪夹痰湿留于气分,三焦属少阳,邪阻三焦会出现枢机不利,此时无论战汗还是转疟,均为邪气外解之佳兆。此时三焦不利,气化失司,往往出现寒热往来、胸满腹胀呕恶、小便不利、舌苔厚腻等。针对邪留三焦,主张分消上下。

沈尧封注解此段说:“邪气中人,所入之道不一。风寒由皮毛而入,故自外渐及于里;温热由口鼻而入,伏于脾胃之膜原,与胃至近,故邪气向外,则由太阳、少阳转出。邪气向里,则径入阳明。经言三焦膀胱者,腠理毫毛其应,而皮毛为肺之合,故肺经之邪,不入营而传心包,即传于三焦。其与伤寒之由太阳传阳明者不同,伤寒传阳明,寒邪化热,即用白虎等法,以阳明阳气最盛故也。凡表里之气,莫不由三焦升降出入,而水道由三焦而行。故邪初入三焦,或胸胁满闷,或小便不利,此当展其气机,虽温邪不可用寒凉遏之。如杏、朴、温胆之类,辛平甘苦以利升降而转气机,开战汗之门户,为化疟之丹头,此中妙理,非先生不能道出,以启后学之性灵也。不明此理,一闻温病之名,即乱投寒凉,反使表邪内闭,其热更甚,于是愈治而病愈重,至死而不悟其所以然,良可慨也。”

王孟英认为:“章氏此释,于理颇通,然于病情尚有未协也。其所云分消上下之势者,以杏仁开上,厚朴宣中,茯苓导下,似指湿温,或其人素有痰饮者而言,故温胆汤亦可用也。”并引用杨氏及汪氏所云,加以进一步阐释转疟。杨氏曰:“若风温流连气分,下文已云,到气才可清气。所谓清气者,但宜展气化以轻清,如栀、芩、蒌、苇等味是也。虽不可遽用寒滞之药,而厚朴、茯苓,亦为禁剂。彼一闻温病,即乱投寒凉,固属可慨。”杨氏强调不可过用寒凉凝滞气机,宜以轻清之品宣展气机。汪氏更指出:“至转疟之机括一言,原指气机通达,病乃化疟则为邪杀也,从此迎而导之,病自渐愈。奈近日市医,既不知温热为何病?柴、葛、羌、防,随手浪用。此辨尤精当明析,切中时弊。”可见转疟即化疟,只要顺其病势,就可使病渐愈。王孟英此案实为上述论述内容的临床印证。

王孟英临床力倡使用轻清宣透之品,以宣展气机、疏利湿浊,使三焦气机畅达,气化失司得以恢复,内蕴之伏邪向外透达,通过转疟而解。

案例1

(邱小敏)初发热,即肢瘛腹痛,卧则昏谵、坐起即清,膈间痞闷,饮亦碍下,舌色紫肿,苔厚腻黄,身面赤色,龈肿而疼。患者初起即可见到营分热盛,兼有湿邪蕴阻。(《王氏医案三编·卷三》)

按语:他医见其病情错杂,初以为斑疹之候,进透发之剂;见浑身冷汗,虑内闭外脱,灌以紫雪,病如故;又疑热入血室,用桃仁、茺蔚、丹皮、藕汁,或通便等药;又恐其虚,用西洋参、龟板等味,遂致言謇呃逆。患者于如厕时忽然昏晕,他医以为虚脱,欲进生脉饮以固元气。王孟英诊时,脉洪弦而兼滑数,认为病属暑湿,肝气素郁,肺胃多痰,痰阻气滞,以致气机升降失常,邪气阻塞,暑湿不得外解。卧即神昏、坐起则爽,为湿热上熏之;热入血室,故昼明了而夜谵语。王孟英对于这样复杂的病机,执简驭繁,提出“治宜清展气机,病必化疟而解”。即通过清热宣展气机,使邪气外出化疟而解。并分析指出前医误治所致病机变化:“以温散表其汗,则邪炽而津劫;若以滋补固其元,则邪闭而正脱;误用血分药,则引邪入营;徒用寒润法,则遏邪不化。”王孟英先以雪羹、栀子、川楝、旋覆花、枳实、黄连、瓜蒌、黄芩、半夏、菖蒲、竹茹、元参、银花、丝瓜络等出入为方,以清解气分、宣展气机;又配合吞服当归龙荟丸。服药后果转为疟,各恙递减。连下黑矢,半月后便色始正而疟亦止,胃醒安谷而愈。停药数日,偶因嗔怒,其疟复作。寒少热多,睛赤龈疼,汗多足冷。王孟英认为证属余热逗留、风阳内煽,予元参、白薇、知母、黄芩、栀子、竹茹、银花、木通、丝瓜络、菊叶等,送服龙荟丸。可知仍以退虚热、清余邪为法,辅以通腑泻火。疟即递减,逾旬苔净,眠食如常,最终痊愈。

上述案例中,在轻清宣气的同时配伍当归龙荟丸,颇有深意。当归龙荟丸系泻肝火、通肠腑之剂,可用于里实壅滞不通,肝火上炎之证。患者目赤龈痛,系平素肝郁,又致肝火上炎,当归龙荟丸既可泻肝火,又能通腑,给邪热以出路。王孟英常常假阳明给邪以出路,实为治疗里实壅滞之妙法。六腑以通为用,阳明胃腑大肠更是以和降下行为顺,如使伏邪无出路,将致变证丛生,不可收拾。顺势而为,因势利导,逐邪外出,始为顺应六腑生理而治。王孟英在此方面,颇有心得,其验案中顺势导伏邪下行而解者较多,可谓其治疗伏气温病的一大特色。

案例2

(濮树堂)起病甚急,起即四肢厥逆、脉伏、恶寒、发热、头痛,左为甚。惟口渴,因与葱豉(汤)两帖,热虽退,脉仍伏,四肢冷过肘膝,大解频行。人皆疑为虚寒。(《王氏医案续编·卷二》)

按语:此证难以辨别处在于热极似寒。王孟英分析说:“此证俨似阴厥,然独渴饮、溲赤,真情已露,岂可疑于一起即厥,而必定其为寒乎?”认证细致准确,确有真知灼见。径投凉解之品,热果复发,而肢冷脉伏如故。伏热外发初起以大剂清解为法,热邪外透,故见热势明显,但仍有郁伏之象。服药以后病势变化,幸在病家服药不疑。至第七日,大便泻出红水,溺则管痛,呕恶烦躁,彻夜不眠。王孟英认为“热邪既已下行,可望转机”,认定此时大便系伏邪外出之征象,以白头翁汤加金银花、通草、黄芩、白芍、竹茹、滑石、知母、石斛、山栀、楝实、羚羊角之类。经过清解,虽有下趋之势,但仍有邪热内郁气分之象,故王孟英因势利导,借阳明给邪以出路,遂用白头翁汤加清热泻火解毒、疏通气机之品。服药三日后,红水始止,四肢渐和,有昏瞀谵语,用犀角地黄汤一剂,四肢热而脉显滑数,苔转灰黄,大渴遗溺,病患自述如卧烘箱上。又于方中加入元参、银花、竹叶、生石膏、知母、贝母、山栀、石斛,服一剂,夜间安寐,而苔转黑燥。再加天花粉,服一剂后热退,而头面汗多、懒言倦寐、小溲欲解不通。患者虽病情有所转机,但又出现小便不通,这使病家、医者以为病危之象。而王孟英坚持恪守原法。此处小便不通虽似凶险之兆,实为伏邪已去,但耗伤津液较重致小便化源不足,只要以滋填真阴即可康复,故方处西洋参、生地、苁蓉、麦冬、楝实、芍药、知母、石斛,一剂溺行索粥,再服黑苔退,三服而神清音朗,舌润津回。唯有韧痰不能吐,左偏头痛。于原方加二至丸、桑叶、菊花、贝母、牡蛎,又服五剂,得解硬屎一次,各恙始安,眠食渐适而瘳。至此方得痊愈。火盛伤阴小便不利者,吴鞠通曾力倡用“苦甘合化阴气法”治疗。《吴鞠通医案》说:“按甘苦合化阴气利小便法,举世不知,在发热门中诚为利小便之上上妙法。盖热伤阴液,小便无由而生,故以甘润益水之源;小肠火腑,非苦不通,为邪热所阻,故以苦药,泻小肠而退邪热。甘得苦而不呆滞,苦得甘则不刚燥,合而成功。”其说可供参考。

王孟英对伏气温病的认识透彻,临床治疗效果斐然,这与其以“枢机气化”理论为核心的治疗思想是分不开的。王孟英在论述治疗总则时,总结说:“人身气贵流行,百病皆由愆滞,苟不知此,虽药已对证,往往格不相入,岂但不足以愈病已耶。”故“不论用补、用清,悉以运枢机、通经络为妙用”(《潜斋医话·医范》)。由此可见,“运枢机、通经络”实为王孟英治疗思想的总体概括。温疫学派中,明末医家吴又可在治疗温疫病时,提出以“逐邪为第一要义”,立疏利透达膜原之法,创达原饮、三消饮等方,以疏利透达膜原湿浊,为治疗温疫病的核心治法;清代医家杨栗山,也力倡调达气机为治疗疫病之要,创制升降散为治疫之总方。王孟英在临床实践中,因受到前人启发,常着眼于气机的升、降、出、入是否正常,以此来分析疾病证候,指导立法用药。特别是伏气温病乃伏邪留伏体内,必然阻滞枢机气化,往往造成气机升降出入的异常。逐邪外出当为治疗伏邪的第一要义,而确保气机升降出入正常、枢机气化调畅,则为伏邪由里向外透达、病情向愈的关键。所以,逐邪外出与运枢机、通经络须同用,方能使邪出透彻、畅达。王孟英根据邪气所在的部位和特点的不同,常通过二便、汗、经血等形式给邪气出路,可谓《内经》因势利导、就近逐邪思想的体现。气机畅达,又有赖于津液阴血的充足。伏热耗伤津液阴血,生津增液、滋养阴血又常配合之。逐伏邪、运枢机、养阴液、消痰瘀已成为王孟英对伏气温病治疗思想的基本内容,其中又以运枢机为其核心,运枢机方能逐伏邪外出,养阴液、消痰瘀实为运枢机而设。如清代医家喻嘉言所说:“握枢而运,真无为之上理矣!”

二、霍乱病

(一)理论发挥

1.概述

霍乱是时行秽浊疫疠之邪侵犯脾胃所引起的一种急性病。以起病急、发病迅猛、吐泻交作、发热为主要特征。霍乱病一年四季均可见到,但尤以夏秋季节最易发生。因其发病急骤、病势凶险,病变常在顷刻之间挥霍缭乱,故名霍乱。此外,本病还有许多别称,如“绞肠痧”“吊脚痧”“中恶”等。

病名首见于《内经》。《灵枢·经脉》篇:“足太阴……厥气上逆则霍乱。”《灵枢·五乱》:“清气在阴,浊气在阳,营气顺脉,卫气逆行。清浊相干……乱于胃肠,则为霍乱。”指出霍乱为脾胃运化失调,清浊相杂,乱于胃肠所致,其病位在胃肠。《伤寒论·辨霍乱病脉证并治》对霍乱做专篇论述,提出“呕吐而利,名为霍乱”;指出霍乱病的特征,将霍乱分为热多、寒多、亡阴、亡阳等类型;提出相应的治法和方剂,如五苓散、理中汤、四逆汤等,为后世对霍乱病的辨治奠定了重要基础。《诸病源候论·霍乱病诸候》说:“温凉不调,阴阳清浊二气有相干乱之时,其乱在于肠胃之间者,因遇饮食而变发。”说明清浊二气若相扰不调,乱于肠胃,加上饮食不慎,可变发霍乱。另外,《诸病源候论》还首先提出“干霍乱”之名。《备急千金要方·霍乱》曰:“原夫霍乱之为病也,皆因饮食,非关鬼神。”说明本病多由饮食不洁所致,与鬼神无关。

霍乱由国外传入中国最早是在19世纪初叶的世界霍乱大流行期间,至新中国成立前,据不完全统计,我国共发生了300多次不同程度的流行。王孟英的生活年代正处于霍乱流行频繁的历史时期,家族中感染霍乱者很多,如其妻徐氏即病死于霍乱,其母亲亦曾患霍乱,王孟英对霍乱的危害感触尤甚,故遍览医书,潜心钻研,并结合其临床所遇霍乱,推求其致病之理,明辨寒热虚实。在充分总结前人经验基础之上著《霍乱论》,后又将原书重订,更名为《随息居重订霍乱论》。该书“阐发前人有关理论,裒辑生平经验”,首病情、次治法、附医案、羽方药,共分四部分,为治疗霍乱较为完备之书,代表了当时认识霍乱病的最高水平。对霍乱的病因、病机、辨证、防治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王孟英指出“凡霍乱盛行,多在夏热亢旱酷暑之年,则其证必剧。自夏末秋初而起,直至立秋后始息”,着重论述霍乱的多发季节、传染性。王孟英还指出,霍乱可分为寒霍乱、热霍乱,指出霍乱可成为一种传染病而广泛流行,并创制出一系列治疗霍乱的常用方剂,为中医辨治霍乱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而王孟英之前的中医古籍中所记载的霍乱,多是以急性吐泻为临床特征的急性胃肠炎等病症。

2.病因病机

霍乱病多发于夏秋季节,外因是感受疫疠邪气夹有秽浊之气及饮食不洁所致。霍乱的致病原因不外感受时邪和饮食不洁两个方面,它们是形成本病的关键。夏秋季节,因当令暑湿之气较盛,氤氲不散,最易形成疫疠夹有秽浊之气。因贪凉饮冷,或饮食不洁,或恣嗜生冷瓜果,或饮食不洁,暴饮暴食,均可致损伤脾胃,运化失常,极易感受疫疠秽浊之气,使得清浊相干,乱于肠胃,致上吐下泻而成霍乱。《丹溪心法·霍乱》说:“内有所积,外有所感,致成吐泻。”

王孟英则认为霍乱的病因有饮食所伤者、湿邪内蕴者、气郁不舒者。在《随息居重订霍乱论·病情篇》中,霍乱有热证、寒证之分。王孟英认为:“热霍乱流行似疫,世之所同也;寒霍乱偶有所伤,人之所独也。”霍乱有寒有热,理义甚显,但所现病证,则往往寒热相混,虚实错杂,因此,王孟英主张从排泄物、转筋、舌脉、口渴与否等临床症状来区分病性,指导施治。

综上所述,霍乱病的病因分为内因和外因两大方面。内因包括饮食所伤、湿邪内蕴和气郁不舒三方面;外因主要是感受疫疠夹秽浊之气所致。霍乱病的病机关键是脾胃受损,清浊相干,升降失司,气机逆乱。

3.分类及辨识

因霍乱的病性有寒证、热证之分,故霍乱通常分为寒霍乱和热霍乱。又有干霍乱,属霍乱的严重证候,其症欲吐不得吐、欲泻不得泻、腹中绞痛、脘闷难忍,俗称“绞肠痧”。王孟英认为:“干霍乱属寒湿者固有之,夹食者亦或有之,亦有因寒湿而夹秽臭毒恶之气者。”(《随息居重订霍乱论·病情篇》)以霍乱大致分为热霍乱、寒霍乱和干霍乱三种。

关于临床上如何进行热、寒霍乱的鉴别,王孟英论述得也非常详尽。总体来说,认为热霍乱吐泻发生得急骤,吐泻物酸腐、臭秽,并伴有热、渴、烦、舌红、苔黄、脉滑数等热证的表现;而寒霍乱则吐泻相对较缓,吐泻物味腥、臭秽不甚,并伴有四肢冷、舌淡苔白、脉微弱等虚寒征象。此外,王孟英认为临证中特别需要对霍乱出现的转筋拘急、肢厥、脉伏等危重疑难证候的寒热属性加以鉴别。认为霍乱转筋多为邪热所致,而四肢拘急、屈伸不利则多属于寒。医家援引刘河间《素问玄机原病式》所言:“转筋,经云反戾也。热气燥烁于筋,则挛而痛。火主燔灼燥动故也。或以为寒客于筋者,误也。盖寒虽主于收引,然止为厥逆、禁固、屈伸不便,安得为转筋也?所谓转者,动也。阳动阴静,热证明矣。夫转筋者,多因热甚,霍乱吐泻,所以致脾胃土衰,则肝木自甚而热燥于筋,故转筋也。”清代医家薛雪《湿热病篇》云:“暑月痉证与霍乱同出一源。风自火生,火随风转,乘入阳明则呕,贼及太阴则泻,是名霍乱,窜入筋中则挛急,流入脉络则反张,是名痉。”王孟英又进一步指出:“四肢拘急,手足厥逆者,阳气衰也,不柔于筋,不温于四末也……乃筋强不能矧伸之谓,与热证之转筋迥殊。”若临床见欲吐不得吐、欲泄不得泄、腹中绞痛、烦躁闷乱者,为“干霍乱”。《张氏医通·霍乱》说:“此土郁不能发泄,火热内炽,阴阳不交之故。”王孟英深以为然,认为干霍乱之“昏乱躁闷,非诸躁狂越之属火者乎,每致急死,非暴病暴死之属火者乎”(《随息居重订霍乱论·病情篇》)。该证常见于平素情志多郁之人。

(二)验案举隅

1.寒霍乱

案例1

己丑五月,天气骤热,先慈陡患霍乱,肢冷自汗,脉微苔白,腹大痛,欲重按,是中虚有素,因热而受寒侵也。进大剂理中汤加桂枝、白芍,覆杯而愈。(《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医案篇》)

案例2

一少年体肥畏热,因酷暑,午餐酒肉后,以席铺砖地而卧,觉即饱啖西瓜,至晚觉头重恶寒,夜分吐泻大作,四肢拘急,汗冷息微,时时发躁。黎明速余勘之,脉沉弱。予浆水散加吴萸、厚朴,投匕即瘥。改授厚朴生姜半夏甘草人参汤,数服而愈。(《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医案篇》)

按语:以上两则医案均为寒霍乱。案例1因气候骤变致陡患霍乱;案例2因患者调息不慎,贪凉饮冷而病霍乱,比案例1病人的病情更为急重。

由案例1患者陡患霍乱,出现肢冷自汗、脉微苔白、腹痛欲重按,可判断此寒霍乱病变重点在脾胃虚寒。病发五月,人体阳气浮于肌表,体内阳气相对变少。现外界气候骤热,患者又素有中虚,体内虚阳随外界盛阳外越浮于表,使体内之阳更虚,脾胃虚寒益甚,故因热而受寒侵也。气机逆乱,升降失司,清浊相干,是陡发为霍乱。内寒凝滞脾胃气机与络脉,故而腹大痛。脾胃虚寒,故肢冷自汗,脉微苔白。予理中汤温补中焦、调理中焦。中焦得理,升降正常,则脾能升清、胃能降浊,故名理中。由此可见,本病证的病变重点在中焦虚寒。桂枝能温阳通络,芍药破血痹通脾络、止腹痛。这二味药的应用是取仲景桂枝加芍药汤方治疗太阴腹痛证的思路。同样适合本例病机,故能覆杯而愈。这则医案还提示了我们一个思路,抓准病机就当大胆用药,不要因为时令气候的因素束缚了我们认识病证及用药的思路。正如医案后云:“此所谓舍时从证也。”

由案例2可知该少年属阳热体质。酷暑之际,于饮酒食肉后,贪凉卧于砖地,醒后又饱啖西瓜,内寒外寒同时作用于人体,既内伤脾胃之阳,又外损肌肤皮毛。故至晚阴气盛极、阳气偏衰之时而头重恶寒,吐泻大作,四肢拘急,汗冷息微,脉沉弱。表明寒邪伤阳,寒湿秽浊之气壅滞中焦,凝结经脉,阳气受遏,致清浊不分,升降悖逆,上吐下泻,筋脉失养,四肢拘急。见时时发躁是津液大亏,阴气内盛,阳气欲脱,不耐邪扰之征。王孟英处以浆水散加吴茱萸、厚朴。浆水散由甘草、附子、干姜、肉桂、高良姜、半夏等温热药组成,以浆水煎,冷服。浆水,乃秫米和曲酿成,如醋而淡,或用澄绿豆粉之浆水尤佳。浆水味甘、酸,性凉,善走,无毒,主调中引气宣和。用浆水煎诸药,取其调中和胃、调理脏腑、解烦止渴,并能治疗霍乱、伤食、呕哕之效。浆水散内含有四逆汤,能回阳救逆、温经散寒,挽欲脱之阳。浆水散可治疗阴寒霍乱,暴泻如水,汗多身冷,气少腹痛,脉沉或脱者。浆水散冷服,是防止热性药进入阴寒内盛之体出现格拒,而不受药。吴茱萸能治疗霍乱因内寒所致之药也。厚朴行气消胀、燥湿。《本草发挥》引张元素云:“能治腹胀……大热药中兼用,结者散之,乃神药也。”本方投后效若桴鼓,继而改授厚朴生姜半夏甘草人参汤,此方能治虚人寒湿霍乱。病患经过大吐泻后,阴阳两虚,脾胃俱损,是方补而不滞,消不伤正,用其调理善后,故能数服而愈。

2.热霍乱

案例1

一妇年少体瘦,初秋患霍乱转筋,舌绛目赤,大渴饮冷,脉左弦强而右滑大,此肝胃之火素盛而热复侵营也。(《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医案篇》)

案例2

陈妪年已七旬,辛亥秋,患霍乱转筋甚危,亟延余诊,已目陷形消,肢冷音飒,脉伏无溺,口渴汗多,腹痛苔黄,自欲投井。(《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医案篇》)

按语:以上两则医案,由脉证可知均为热霍乱,且热势较盛,病情较重。案例1目赤,大渴饮冷、脉左弦强是肝热炽盛;脉右滑大属胃热炽盛,可知肝胃之火素盛;舌绛提示热在营血分;转筋,如朱丹溪所云“转筋由于血热”。王孟英治疗以白虎汤去粳米、甘草,加生地、蒲公英、益母草、黄柏、木瓜、丝瓜络、薏苡仁,一剂知,二剂已。霍乱为病,病势挥霍缭乱,务在急速救治,甘草具有甘缓之性,会减缓药力的发挥,故去之。至于去米,王孟英在《随息居重订霍乱论·治法篇》中谈到“一忌米汤”。认为:“得谷者昌,百病之生死,判于胃气之存亡,犹之兵家饷道,最为要事。惟时邪霍乱痧胀,独不然者……凡周时内,一口米汤下咽,即胀逆不可救者,正以谷气入胃,长气于阳,况煮成汤液,尤能闭滞隧络,何异资寇兵而赍盗粮哉!”故以白虎汤去甘草与粳米二药。余药石膏、知母清热泻火、养阴生津,配合霍乱肝火盛之主药黄柏共除肝胃炽盛之火。石膏仍是暑热霍乱之主药。益母草、生地、蒲公英为血分药。生地清热凉血,蒲公英与益母草二药是霍乱而血分热炽之主药。薏苡仁与木瓜均能和胃化湿,是霍乱转筋之主药。丝瓜络有通利之性,《本草纲目》言其能治诸血病。以上诸药合用,肝胃之火去,血热得消,气机复常,转筋自能恢复,故一剂知,二剂已。

案例2患者陈妪,年事已高,不仅霍乱转筋,且已目陷形消,肢冷音飒,脉伏无溺,自欲投井,可见病情危急且重。陈妪热邪炽盛,津液大量耗失,并有阴阳亡失的危险。王孟英治疗此案,先取西瓜汁命与恣饮。因病情危重,又年已七旬,此时若直进寒凉药物恐有变证发生。取西瓜汁先服为试药阶段,以观测病人的身体耐受情况。若是服西瓜汁(天生白虎汤)都无法耐受,则王孟英断不会继投石膏、知母、麦冬、黄芩、黄连、木瓜、威灵仙等寒凉药物来清热泻火、化湿和胃、舒筋活络、养阴润燥,治疗霍乱。王孟英在本方中还略佐细辛分许,煎成徐服。细辛是反佐之用。因老妪一派炽热之象,服用寒凉药物会寒热格拒,拒不受纳,若强行服入,会导致病情加重。此时,王孟英采取“甚者从之”的治疗原则,在众多寒凉药中反佐细辛,煎成徐服,从阳引阴,以消除格拒。这与《伤寒论》白通加猪胆汁汤,用猪胆汁从阴引阳的反佐用意有异曲同工之效。

3.干霍乱

案例

一人病霍乱,欲吐不吐,欲泻不泻,心腹绞痛,脉之沉伏如无。此干霍乱也。急令盐汤探吐宿食痰涎碗许,遂泻。与六和汤愈。(《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医案篇》)

按语:秽浊之邪阻遏中焦,气机窒塞,上下不通,病邪无从排出,故欲吐不吐,欲泻不泻,心腹绞痛。脉沉伏如无,是阳气不能宣通。治疗以盐汤探吐,盐汤即盐与水,煮令盐消,热饮之,用量随病人病情而定。盐汤探吐法,《景岳全书·霍乱》说:“邪深者,阴阳格拒,气道不宣,故为此证,若不速治,多致暴死,宜先用盐汤,探而吐之。”《医学入门》曰:“肠绞宿在腹,须臾能死,急用热汤调盐一两,灌入即安。”病人急服此方后,吐宿食痰涎碗许。说明病发与饮食不慎密切相关。后腹泻是因探吐后,壅滞的气机得以通畅,上下得通,体内秽浊外出的表现。干霍乱比一般的霍乱要重,虽秽浊之邪已去,后续调理亦不可忽视。王孟英予六和汤,方由香薷、人参、茯苓、甘草、扁豆、厚朴、木瓜、杏仁、半夏、藿香、砂仁、生姜、大枣组成。既能健运中焦脾胃、调理气机,还能化湿和胃、祛暑利湿,消除余邪,长于治疗夏月虚人外感风寒、内伤生冷之霍乱吐泻。

(三)治疗特色总结

霍乱病由外感疫疠秽浊之气所引起,疫毒秽浊壅塞中焦,阴阳乖隔,升降逆乱。治不及时,会危及患者生命,故急则治其标,以辟秽解毒、,宣通气机,恢复中焦清升浊降的生理状态为治疗原则。王孟英认为,霍乱“虽有热化寒化之分,治宜宣其浊,则逆自平,而乱乃定,清自升也”,然临床须详审证之属寒属热、属虚属实,方不致误。热霍乱多因猝感邪气,闭阻气机,阴阳逆乱。所以,治疗重视开郁结、透伏气,荡涤秽浊,切勿使邪气内壅。王孟英认为:“人气以成形耳,气不流行,血肉即死。故初起亟宜开闭,俾气通血活,邪得外泄,则正自复。昧者不知邪闭血凝,热深厥深之理,见其肢冷脉伏,即以为寒,又疑为脱,既不敢刺,更投热药,使邪无宣泄,愈闭愈冷,虽七窍流血而死,亦不悔悟。亦有邪闭而正气无以自容而外脱者,阳从上脱,则汗多而气夺,阴从下脱则泻多而液亡,所谓内闭外脱也。欲其不外脱,必开其内闭。”临床上主张应用紫雪丹、行军散等开闭通窍之方施之救急。王孟英临证还创制出燃照汤与蚕矢汤两方,为其治疗热霍乱之主要方剂。

《随息居重订霍乱论》不仅包括了王孟英对霍乱病病情、治法、药方的介绍,还载录了医家治疗霍乱病的诸多医案,是一部治疗霍乱较为完备的著作。以上通过分析王孟英治疗寒霍乱、热霍乱及干霍乱的几则医案,归纳医家治疗霍乱的六个特点为:

1.霍乱病的病因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饮食所伤,二是湿邪内蕴,三是气郁不舒。

2.三种类型的霍乱,即寒霍乱、热霍乱、干霍乱发病的主要区别:热霍乱流行似疫,世之所同;寒霍乱偶有所伤,人之所独;干霍乱属寒湿者固有之,夹食者亦可能有之,亦有因寒湿而夹秽臭毒恶之气者。干霍乱比一般的霍乱病情重。

3.在辨证上:①不囿于时令气候。如治疗寒霍乱的第一则医案,虽为夏季,辨证准确后能大胆使用温热类药,舍时从证,不为外因所束;②辨别霍乱的病性,主张从排泄物、转筋、舌脉、口渴与否等方面来区分,指导施治。

4.重视饮食疗法:“医食同源”,食物也可以治疗疾病。如王孟英用盐汤探吐治疗干霍乱,用西瓜汁试药,观测病人对寒凉药物的耐受情况;浆水煎药,调理脏腑气机、调中和胃。

5.熟谙药性,善用反佐,重视调理禁忌。王孟英归纳总结了许多中药治疗霍乱的特性,如原蚕沙为诸霍乱之主药,黄芩为温病转霍乱之主药,石膏为暑热霍乱之主药,滑石为湿热霍乱之主药,西洋参为虚人霍乱之主药等。善用反佐表现在反佐细辛消除服药格拒,从阳引阴;重视调理禁忌,如忌服米汤,于白虎汤中去粳米。

6.治疗霍乱以人为本,重视善后调理与饮食起居:王孟英治疗霍乱,别证候,判寒热,辨证深得要领,集诸妙法,使救急应付自如。如其所言:“医道通治道,治国者必察民情,听讼者必察狱情。用药如用兵……为医者必察病情。民情得而政教行,狱情得而曲直分……病情得则生机在握,可以御疹疠,可以挽造化。”(《随息居重订霍乱论·病情篇》)

三、老年病

《素问·上古天真论》言:“(女子)五七,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六七,三阳脉衰于上,面皆焦,发始白;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丈夫……五八,肾气衰,发堕齿槁;六八,阳气衰竭于上,面焦,发鬓颁白;七八,肝气衰,筋不能动,天癸竭,精少,肾藏衰,形体皆极;八八,则齿发去。”衰老是人体生命的自然过程。老年人阴阳两亏、气血俱虚、脏腑功能低下,易受外邪侵袭,且邪气易于深入,病后缠绵难愈。一般来说,肾虚是衰老的根本原因,包括肾阴、肾阳之不足。喻昌也指出:“人当五十以外,肾气渐衰于下,每每从阳上逆……阴气不自收摄,越出上窍。”又言:“高年之人,肾水已竭,真火易露,故肾中之气,易出难收。”因此强调“收摄肾气,原为老人之先务”,在治疗上主张“事亲养老诸方,皆以温补下元为务”。临床上补益肾气、填精生髓、温补下元是老年病的常用之法。同时,脾胃为后天之本,老年人脾胃多虚,气血化生无源,运化功能减弱,用药效果也会受到影响,故顾护脾胃、健脾益气是历代医家辨治老年病的另一大法。此外,用药谨慎,祛邪不可峻攻、扶正不可蛮补、治外不忘安内、治虚先于治实等也是治疗老年病的基本原则。王孟英医案中对高龄患者的辨治,既注重老年的体质特点,同时又强调药贵对证、有故无殒,究其关键仍是“随证治之”四字。

(一)注重体质禀赋

老年人虽多体虚,然亦有先天禀赋有异,阳气充盛者;同为虚证,因体质各异,又有偏阴虚、偏阳虚的不同,临床须先辨察。如许培之祖母案,年过七旬,久患淋漏,屡发风斑,脉弦而滑,舌绛口干。王孟英每处犀角、生地、二至(女贞子、旱莲草)、黄芩、青蒿、白薇、元参、龟板、海螵蛸之类清热凉血之品,平日以甘露饮加减调理。他人均担心所处方药对于老年人来说过于寒凉,王孟英回应说:“量体裁衣,案属阳旺,气血有余,察其脉色,治当如是。”(《王氏医案续编·卷四》)又如李叟案,年越古稀而意欲纳妾,其子孙不从,继病狂惑。他医因年老目盲,辨为神志不足,广投温补之剂,愈服愈剧。及王孟英诊之,见病家面赤不言,口涎自流,力大无制,察其脉劲搏指,知其为禀赋过强、阳气偏盛,因为药误已不可救矣。分析说:“医见其老,辄疑其虚,须知根本不坚实者,不能享长年,既享大寿,其得于天者必厚,况人年五十,阴气先衰。徐灵胎所谓千年之木,往往自焚,阴尽火炎,万物皆然。”指出高年亦有体质禀赋特异、阳气充盛者,同时强调老年更应注重阴分之衰。(《王氏医案续编·卷一》)王孟英医案中温补致误案类此者颇多,特别是老年患者,更易误辨为肾阳不足、下元虚寒等而误投温补。医家一句“量体裁衣”道出了辨治的关键所在。

体质不同,处方遣药上亦有差异。如邵奕堂室案,花甲之年,仲冬患喘嗽,坐而不能卧,易出汗,每进参汤则喘稍定,已经旬日。诸症皆类虚象,易辨为肾不纳气之虚喘。而王孟英察其脉弦滑右甚,舍症求脉,辨为痰热证,以瓜蒌、薤白、旋覆花、苏子、花粉、杏仁、蛤壳、茯苓、青黛、海蜇为方,用竹沥、莱菔汁和服。投匕即减,十余帖全愈。同时有石媪亦患此病,症状相同而脉见虚弦细滑,除痰热外又显见阴虚之象。王孟英于沙参、蛤壳、旋覆花、杏仁、苏子、贝母、桂枝、茯苓中,重加熟地而瘳。(《王氏医案续编·卷三》)二案同时期发病,均为老年,病症相同,然因体质不同,用药有异,诚如医家所言:“病同体异,难执成方也。”

(二)重视老年虚证

医家对补法颇有心得,前文已述及王孟英对补益的认识。而老年病多虚,对于确属虚证者,王孟英结合老年人的体质特点,用药尤其谨慎。

1.谨防戴阳危证

老年肾气不足、阴阳俱损,阳气易伤,大汗、大吐、大下,以及吐血、衄血、下血后须谨防亡阳之危证。如何叟案,年近八旬,冬月伤风,面赤气逆、烦躁不安。症状虽不甚重,王孟英却认为此乃真阳素扰,痰饮内动,卫阳不固,风邪外入之证。因误用发汗,本虚大汗亡阳,有根蒂欲拔之虞,正是喻昌所谓“伤风亦有戴阳证”。急以真武、四逆法回阳镇逆,方用东洋人参、细辛、炙甘草、熟附片、白术、白芍、茯苓、干姜、五味子、胡桃肉、细茶、葱白,一剂而瘳。(《王氏医案·卷一》)此案患者已年近八旬,冬月外感,用解表剂竟致一汗亡阳,足见老年阳气易脱;戴阳为阳气浮越于外的危重病证,是案患者病起于伤风,仅见面赤气逆、烦躁不安,并无危重之象,医家即能见微知著,明确辨证,指出“不可藐视”,故能以回阳法急救,一剂而愈。

2.标实不可妄攻

老年虽有天赋异禀者,但绝大多数均有一定程度的气血、脏腑虚损,痰饮、疮疡、便结等实证亦多为本虚标实,临证要注意老年特点,不可妄攻。举例如下:

(1)水肿

水肿有虚实之分,老年水肿证多为本虚标实,以脾虚失于运化、肾虚失于温化、肺虚不能布津为多见,临床须辨别脏腑阴阳而治,不可见肿消肿,妄行通利,亦忌不经辨证而滥用补法。钟耀辉案,患者年逾花甲,水肿起自肾囊,兼见气逆,便溏,小便清长,脉微弱。他医有以五苓散、八正散通利之剂以期渗化水湿者,有以肾气丸之类补肾滋阴益气者,均不见效,病反日剧。王孟英诊为土虚不能制水,病性属虚故通利无功,病位在脾故补肾亦谬。以补土胜湿法,仿张景岳理中加茯苓、附子之法,与大剂参、术而愈。(《王氏医案·卷一》)

(2)便秘

大便秘结不畅是老年常见病证,以气虚通导无力、阴虚津亏肠燥最为多见,误用通导则会进一步损伤气阴津液,为临床大忌。如王子庵令堂案,年已古稀,患便秘不舒,时欲努挣,汗出头晕。服麻子仁丸等方后,其势更甚。王孟英诊其脉虚弦而弱,为虚风秘结,予人参、肉苁蓉、当归、柏子仁、冬虫夏草、白芍、枸杞、楝实、胡桃仁数帖而痊。《王氏医案三编·卷二》此案为高年便结,初用麻子仁丸,是方功能润肠泄热、行气通便,取麻子仁、杏仁油润之品以润肠,大黄、厚朴、枳实轻下热结,又佐白芍、白蜜滋阴润燥缓急,并非峻下之剂。然而,对于年逾古稀的患者来说,此方依然过于峻烈,阴阳津液更伤,病势加重。王孟英以益肾温阳、滋阴润燥药,阴阳双补而愈。

(3)身发赤肿

身发赤肿一般为疡科病证,多因火盛所致,故清热解毒为常用之法。老年则须顾及体质特点,不可一味清解。许自堂叔岳案,年越古稀,忽头面赤肿磊痒,渐及两臂,烦躁不眠,饮食日减,外科治而不效。王孟英诊其脉弦洪而疾,重按细软,认为虽有郁火内燔,但高年气血两亏,不可从疡科一味清解而治。予黄芪、当归、栀子、芍药、元参、生地、甘草、桑叶、菊花、丹皮、蒺藜、荆芥等出入为方,益气滋阴兼以清解,十余剂而瘳。(《王氏医案三编·卷一》)

3.补虚尤重养阴

老年人一般阴阳俱虚,王孟英认为尤以阴虚为甚。《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年四十而阴气自半,起居衰矣。”王孟英亦言:“人年五十,阴气先衰。徐灵胎所谓千年之木,往往自焚,阴尽火炎,万物皆然。”(《王氏医案·卷二》)治疗上“阴液难充”为最难措手之处。如邵可亭案,高年阴虚、孤阳内炽,又兼外感时令燥火、误用温补。王孟英认为,外感易于治疗,然而真阴却未必能恢复。先用白虎汤合泻白散,加西洋参、贝母、花粉、黄芩,大剂投之,并用北梨捣汁,频饮润喉,以缓其上僭之火。数帖后势渐减,改投苇茎汤合清燥救肺汤,加海蜇、蛤壳、青黛、荸荠、竹沥为方,十天后喘息方平。继加龟板、鳖甲、犀角,而以猪肉汤代水煎药,大滋其阴而潜其阳。火始下行,小溲赤如苏木汁,而诸症悉平。一月以来,大剂频投滋阴之方,梨亦用至二百余斤,阴液始充,可见滋阴之难;继因患者自服姜汤两碗,喘嗽复作、口干咽痛、大渴舌破、夜不能眠,阴亏之象又见,前功尽弃。一月反复更方、大剂滋阴之功,竟尽弃于两碗姜汤,足见阴伤之易。(《王氏医案·卷二》)

(1)肝风内动

肝风内动多见肝阳化风、热极生风、阴虚动风、血虚生风等情况,症见眩晕欲仆、震颤、抽搐。老年以肝肾阴虚最为常见。如陈秋槎参军案,六十八岁,大便骤下黑血数升,随即大吐鲜红之血,汗出神昏,肢冷抽搐,躁乱妄言。脉左手如无,右手弦软数。此案的辨证有两个易误之处:一是骤然下血、吐血量多,气随血脱,肢冷脉微,对于老年人来说,多易考虑亡阳之患,而误用温补、回阳之剂;二是症发突然,便血色黑、吐血色鲜红,又兼躁乱妄言,易辨为热极生风,而予镇肝凉血息风之品。王孟英诊为虚在阴分、热在气分,为高年阴虚风动,不可再服温药。方处西洋参、犀角、生地、银花、绿豆、栀子、元参、茯苓、羚羊、茅根滋阴凉血,冲入热童便灌之;外以烧铁淬醋,令吸其气;龙骨、牡蛎研粉扑汗;生附子捣贴涌泉穴,引纳浮阳,以救其急。两服后血止,左脉渐起,又加龟板、鳖甲以滋阴潜阳,调理而安。(《王氏医案续编·卷五》)此案病起于高年阴液已亏,平日又因多服姜、枣、酒等助热伤阴,肝之阴血大虚,大怒后风阳陡动,故起病即势急危重,王孟英以滋阴清热为治,始终以顾护恢复阴液为重,终得挽回。

(2)痰嗽

痰嗽多起于湿盛,究其源,又多因于气虚、阳虚,故临床常用健脾运湿、温化痰湿等法,阴虚津液输布障碍而致痰湿者少见,易被忽视。另外,滋阴之药多滋腻,易助湿生痰,医者又有明知为阴虚而不敢投药者。《张聿青医案》中对阴虚气不收藏之痰湿上泛证,曾指出“惟有滋水养肝,摄纳肾阴,水不上泛,则痰即为津为液,不可不知”,强调对于阴虚水泛者须滋阴为治。如张与之令堂案,久患痰嗽不得安卧,脉细痰咸,为阴虚水泛证,认为非重剂滋阴不能见功,与大剂熟地药,一饮而得安卧。(《王氏医案续编·卷二》)顾仙槎案,年越古稀,仲冬偶患痰嗽,服表散药数帖,气喘如奔,卧而不能着枕,欲食而不能吸纳,痰欲出而气不能吐,便欲行而气不能送,日夜危坐,躁汗时形,脉虚洪豁大,舌色干绛,溲赤点滴。证属阴亏,与西洋参、熟地、肉苁蓉、枸杞、瓜蒌仁、麦冬、牛膝、茯苓、白芍、冬虫夏草、青铅为大剂,以猪肉煮清汤煎服。服后韧痰渐活,坚矢下行,眠食亦安,遂以告愈。(《王氏医案三编·卷一》)此案患者诸症较重,气虚、阴虚兼见,王孟英以证候关键阴虚为治,方主滋阴,并用猪肉煮汤煎药以增滋阴之效。猪为水畜,一般认为助湿生痰,为痰湿所忌,此处用之而效,取其“大补肾阴而生津液”之效,足见王孟英辨证选药之精准。

(3)小便不利

老年小便不利多因于肾阳、肾气不足,然而临床又有以阴虚论治者。吴媪案,年五十五岁,仲夏患癃二十余日,愈后小便未畅,已成锢疾。延至第二年秋分后,尿闭不行,旬余间曾用干姜、肉桂、乌药温化,栀子、黄芩、黄柏清热,木通、滑石通利,益智收涩等,诸法试遍皆不见效。渐至腰腹皆胀而拒按,胸高腿肿,不饥不食,大便不通,小溲略滴几点,热痛异常,舌绛无津,渴喜沸饮,而不敢多啜以增胀满,呻吟待毙,脉软而微。王孟英诊为阴虚气化无权,以沙参、熟地、黄连、瓜蒌、茯苓、泽泻、麦冬、紫菀、牛膝、车前子,加附子一钱,桂心五分,煎成冷服,一周时溺出桶许,大便随行,进粥得眠,口苦而喜凉饮,即去附子、肉桂、黄连、瓜蒌、紫菀、牛膝,加知母、黄柏、芍药、砂仁,数服而起。(《归砚录·卷四》)此案即以滋阴为主治疗小便不利。

4.病去依证调理

王孟英注重顾护阴津,在祛邪后的调理中常用滋阴养液之法,特别是老年患者,病去后尤为注重,以养阴生津、甘凉之品多见,根据病症的不同,有时亦常与益气、健脾等法同用。

如上郑芷塘岳母急下存阴案中,大剂泻下热毒积滞后,即去大黄,加西洋参、生地、麦冬、丹皮、薄荷。服五剂待语言清后,专用甘凉充津涤热;又旬日舌色始淡,纳谷如常。改以滋阴,渐收全绩。某媪痰实案中,予清热化痰剂送下礞石滚痰丸及当归龙荟丸,服四剂泻下数十次后,即去二丸,加栀子、黄连、淫羊藿,虽仍以清化热痰为治,方之峻烈却已减轻;愈后更以滋养血液之药而收全功。又如韩妪案,年近花甲,仲冬患三疟。朱姓医主张用温散之法,令患者以姜枣汤恣饮,旬日后粒米不沾,疟至大吐。黄姓医以热补进,势益甚。又过旬日,王孟英视时,胸中痞结,苔黄苦渴,溲如热汤,脉弦滑右甚,带下如注,处小陷胸合温胆汤加薤白,清化热痰。服后大吐胶痰,十余日胸痞始消,改授甘凉,疟亦渐罢。递参滋阴,遂以霍然。(《王氏医案续编·卷五》)此类病后调理案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三)强调疏调气机

注重气化枢机是王孟英重要的学术思想之一,对于老年病王孟英也重视疏瀹气机,有时以调畅气机作为治疗关键,一般有宣肺气、疏肝气两途。

1.宣肺气

《素问·五脏生成》言“诸气者,皆属于肺”,肺司呼吸,主一身之气。一方面,“上焦开发,宣五谷味,熏肤、充身、泽毛,若雾露之溉”,通过呼吸将体内浊气宣散于外,同时将卫气、津液等通过“开发”布散于周身,这是肺气的宣发功能;另一方面,肺居胸中,在脏腑中位置最高,为五脏六腑之华盖,肺气正常下降能保证气血水液的正常运行,通调水道,这是肺气的肃降功能。宣发和肃降是肺气相辅相成的两个方面,一宣一降,影响着全身气机;肺气不利,则枢机不畅,变证由生。

如沈峻扬妹案,年逾五旬,体素瘦弱,不能寐者数夜,目张不能阖,眼泪常流,口开不能闭,舌不能伸,语难出声,苔黄不渴,饮不下咽,足冷不温,筋瘛而疼,胸膈板闷,溲少便秘,身硬不柔,脉则弦细软涩,重按如无,证至濒危。王孟英认为此由情志郁结,肝气挟痰上逆,堵塞华盖,以致治节不行、脉道不利而见诸症。病机关键在于肺气,但宜宣肺,气行自愈。方用紫菀、白前、射干、菖蒲、枇杷叶、丝瓜络、白豆蔻等轻清宣肺之品,一剂知,四剂瘳。(《王氏医案三编·卷三》)又如朱介眉案,年逾花甲,季冬患感,初服温散剂,苔色转黑;再投白虎,胸胁大疼,面赤不眠。口干气逆,音低神惫,溺赤便溏,脉虚数而弦,为真阴素亏,痰多气郁。虽见热象,而病机关键在于枢机窒滞、气道未舒,加之阴液耗伤,故非白虎汤清热可解。予沙参、苇茎、竹茹、冬瓜子、丝瓜络展气开痰,肉苁蓉、当归、紫石英、冬虫夏草潜阳镇逆。覆杯即减,旬日而瘥。(《王氏医案三编·卷一》)此二案症状颇重,王孟英抓住宣肺气为治疗关键,以轻清之品愈之。

2.疏肝气

肝为风木之脏,以血为体,以气为用,体阴而用阳,主疏泄,其气升发,喜条达而恶抑郁,其志在怒。对于气机更有升降出入的枢机作用。因此,肝气郁结、肝气上逆等证均可影响全身气机。如陈芷塘案,年近花甲,初冬时跌仆后遂发寒热,痰多咳逆,沈辛甫作虚痰类中夹风温治,热退便行,而痰逆不休,且兼呃逆,改从清肃镇摄,其呃日甚。王孟英诊其脉左弦涩不调,右兼软滑,察其呃时有微甚,而有欲呃不爽之象,询其喷嚏,患者言已久不作嚏。辨为气郁于肝,欲升而不能升;痰阻于肺,欲降而不能降之证。以柴胡、枳壳、石菖蒲、紫苏、薤白、瓜蒌仁、竹茹、橘皮、白前为剂。覆杯而减,再剂而安。(《王氏医案三编·卷一》)此案患者年近花甲,痰逆而兼呃逆,王孟英结合症状欲呃不畅、无嚏的特点及脉象,辨证病在肝、肺,治疗以疏肝气为关键,兼理肺气而愈。

(四)邪实有故无殒

老年多见气血两虚、脾虚、肾虚、阴虚、阳虚、津亏等虚证,故临证注重补益,即使祛邪也要充分顾护正气。然而,临床亦有邪实确实偏盛当攻者,医者往往碍于患者年老体虚,喜用温补,或不敢峻剂攻逐,以致延误病情。对此,王孟英言:“不必以老年怀成见,总须以对证为良药。”(《王氏医案续编·卷六》)又言:“高年固属阴亏,然去其所本无,即所以全其所本有也。”(《王氏医案三编·卷三》)明确指出,老年人虽多有阴虚,但只有祛除邪气方能卫护阴津,防止阴液的进一步损伤。故在老年病中,王孟英除善用补法外,亦有用大剂攻逐之例。传世诸案大多为匡谬案,其中又以温补致误最为常见。对这一时弊,王孟英驳斥其“但知年老元虚,不闻邪盛而实”。当邪气盛实,如阳明实热积滞、痰实、湿热等实邪太盛时,虽年老体虚,亦当以攻邪为先,以防邪气进一步损伤正气,引发变证。

1.腑实证大剂攻下

阳明腑实是由于热盛伤津,津伤化燥,因燥成实,邪热与阳明糟粕互结而成,以热毒炽盛、大便秘结为特点,治疗宜清热攻下。但老年患者脏腑气血已虚,攻下难免耗伤正气;然而若不及时治疗,热毒积滞不除则更伤阴津,此时即当衡量正虚与邪实的关系,当攻则攻。如郑芷塘岳母案,年逾花甲,仲春患右手足不遂,舌蹇不语,面赤便秘。他医与疏风药不效,第四日延诊于王孟英。诊其脉右洪滑、左弦数,为阳明腑实之候,疏石菖蒲、胆星、知母、花粉、枳实、瓜蒌仁、秦艽、旋覆花、麻仁、竹沥为方。病家担心清热疏导会致便泻欲脱,未敢用药。延至二旬,病势危急,苔裂舌绛,米饮不沾,腹胀息粗,阴津欲竭。王孟英认为非急下不可,以前方加大黄四钱绞汁服。服后连下黑矢五次,舌蹇顿减,能稍进稀糜,随后调理而安。(《王氏医案续编·卷三》)此案阳明腑实,最初可用清化导滞之法,然病家碍于高年体虚,不敢予祛邪之方,迁延日久,热盛实滞、阴津欲竭。此时阴虚液涸,病已两旬,虚实并见,王孟英果断予以急下存阴之法,危势得挽,再以滋阴调补善后。

又如张孟皋少府令堂案,患者年逾古稀,气逆便秘,烦躁不寐。王孟英切脉滑实,又见面赤,舌绛痰多,诊为阳明腑实证,以承气汤下之霍然。(《王氏医案续编·卷四》)沈东屏案,年逾八十,患腹胀便秘。王孟英诊曰:“耄年脉实,天畀独浓,证属阳结,法宜清火。”与西洋参、石膏、白芍、知母、花粉、桑皮、杏仁、橘皮、枳壳、甘草,送服更衣丸,四剂而愈。(《王氏医案·卷二》)上三案,患者分别年逾花甲、古稀、八秩,但因确有实热积滞,王孟英不拘于高年之限,以攻下法愈之。

2.痰实证峻剂豁痰

对于老年痰实证,王孟英指出:“必攻去其痰,使邪无依附而病自去,切勿以高年而畏峻药。”如顾云忱案,体丰年迈,秋季患疟,脉芤而稍有歇止。王孟英认为,此因平素多痰,暑湿无形之气与有形之痰相合。予以清解蠲痰而病不减,是由于药力不足,邪实不除,以致气血皆受其扰。于是方处桃仁承气汤加西洋参、滑石、黄芩、黄连、橘红、贝母、石斛,送服礞石滚痰丸。服二剂后,下黏痰污血甚多,疟即不作,后以清润法善后而康。(《王氏医案·卷二》)处方中桃仁承气汤破血逐瘀,礞石滚痰丸降火逐痰,均为祛痰峻剂,对于老年人来说,此方可谓峻极。待实邪得去,再用清润法滋补。

又如某媪案,年六十余,患腰腿疼痛,闻响声即两腿筋掣不可耐,每日必发二三十次,卧榻数载,诸药罔效。王孟英察其脉沉弦,苔腻便秘,知其因误用温补以致积痰蕴热,胶固不开。与雪羹、羚羊角、川楝子、胆星、橘络、竹沥、丝瓜络,吞礞石滚痰丸及当归龙荟丸。服四剂,大泻数十次,臭韧异常,筋掣即已,更方调理渐愈。(《王氏医案续编·卷三》)患者年六十余,卧床数年,必兼气血亏虚之证。然因痰热盛实,王孟英果断处以峻剂豁痰,连服四剂,泻数十次,可见成竹在胸、胆识过人。再如刘午亭案,年六十三岁,久患痰喘自汗,群医皆以为虚,补剂备施而无效。汗如雨下,扇不停挥,睛凸囟高,面浮颈大,胸前痞塞,脉滑而长,王孟英与导痰汤加旋覆花、海石、泽泻、白前,一饮而减,七日后囟门始平,匝月而愈。(《洄溪医案按·痰》)

3.霍乱吐泻凉药清解

霍乱吐泻剧烈,必伤津液,气随液脱,气阴俱亏,高年大吐大泻后,正气虚衰更甚。王孟英对于邪气未清者,先予凉药清解,再调理已伤之阴津。如陈妪案,年已七旬,患霍乱转筋甚危,目陷形消,肢冷音飒,脉伏无溺,口渴汗多,五心烦热,腹痛苔黄,自欲投井。王孟英令取西瓜汁先与恣饮,方用白虎加黄芩、黄连、黄柏、木瓜、威灵仙,略佐细辛分许为剂,覆杯即安。处方均以寒凉,以细辛反佐。(《王氏医案三编·卷一》)又如陆叟案,年七十余,仲秋患霍乱,自服单方二三日,呕吐虽已,利犹不止,且频频作哕,声不甚扬,面赤目闭,小便不通。他医皆以为证属高年戴阳,意欲重剂回阳固脱。王孟英视其脉虽虚软却无脱象,且舌赤而干,利下臭恶,辨为气分伏暑,热扰心营,方处紫雪三分,用竹茹、枇杷叶、通草、丹参、连翘、石菖蒲、桔梗、黄芩、芦根煎汤,候凉调而徐服。次日复诊,目开哕止,小溲稍行,于前方裁紫雪,加石斛、苡仁。服二剂利减,能啜米饮。随用致和汤十余服而瘳。(《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医案篇》)上二案患者年事已高,病后吐泻伤及气阴,且陈妪见目陷形消、肢冷无溺、汗多,陆叟见频频作哕且声不扬,均极易辨为虚证,而王孟英以伏暑当清,投以大剂清解而愈。

(五)复杂病证斡旋以治

斡,《说文》释:“蠡柄也。”段注将其引申:“凡执柄枢转运皆谓之斡。”又言:“小车之轮曰斡,亦取善转运之意。”《广雅》释曰:“斡,转也。”旋,《说文》言:“周旋,旌旗之指麾也。”有转、回、曲之义。斡旋一词,多指处事行为方式,在特定情况下需要斟酌周旋。在临床治疗中,对于一般病证,辨证明确后,常可对证施治,直接切中病情。然而,疾病中又有一些极其复杂的情况,证候繁杂,且相互矛盾,或虚实并见,或阴阳同病,或脏腑喜恶迥异;或病情危重,治表则里证又起,补阳而阴虚更甚等,治疗颇为棘手。对于这种处方不能抓住关键、直中病情,又难以一方诸证兼顾者,能够审时度势,斡旋以治,随着病情变化及时更方十分重要。

如李华甫案,年六十三岁,仲夏患病,症见恶寒、气逆、不饥,脉虚软,舌紫而滑泽无苔,小便频数不禁、色浓赤,阴茎已缩,两手紫黯。辨为心阳过扰,热伏厥阴之象。以葱、淡豆豉、竹茹、黄芩、栀子、白薇、桑叶、通草轻解其外。至夜始发热,再剂微汗而解,独腹热如烙,舌渐干而口渴,改予西洋参、元参、生地、麦冬、甘草、花粉、栀子、川楝、苁蓉、竹茹和青蔗汁。服二帖下坚矢而舌愈干,且谵语不寐,于前方加竹叶、木通,服之舌根始见黄苔,知伏热新化,再一剂苔转黑。原方调以神犀丹一丸,即战解而舌始润,稍啜稀糜,犹妄言无寐,乃心阴久耗,阳不能收也,仍以前方加童溲和服两帖,大解复行,神气渐谧,诸恙寻愈。(《王氏医案三编·卷二》)是案病势危重,症见恶寒,表证未解,而又以里证热伏厥阴为重,同时兼有阴虚津亏之候。王孟英先予以葱、豉、薇等药轻解表证,待表证解,里热津伤之象更显,改用西洋参、生地等滋阴清热生津药;二剂后见舌干、谵语、不寐,可知心火内扰,故加竹叶、木通以通降心火;服二剂,舌苔由滑泽无苔到舌根见黄苔,再到黑苔,说明伏热已出;此时以原方调以神犀丹(乌犀角尖、石菖蒲、黄芩各六两,怀生地、银花各一斤,金汁、连翘各十两,板蓝根九两,元参七两,香豆豉八两,花粉、紫草各四两,法制为丸,每重三钱,凉开水化服),取其清营凉血、解毒开窍之用。伏热渐清,心阴久耗、阳气不敛之象又见,故加童便增降火滋阴之力。

又如沙沛生鹾尹令堂案,年五十七岁,体素弱而多怫郁,秋间患疟,他医治之不效,更有谢姓医迭进温补,其势益甚,寒微热炽,昏谵瘛疭,目不识人,舌绛无液,苔色黄燥,便秘不行,延王孟英视之。脉洪滑右甚,左手兼弦,乃痰热深燔,内风煽动之证。王孟英方处知母、花粉、瓜蒌仁、竹茹各三钱,佐以栀子、白薇、连翘、贝母、橘红、莲心。一剂后便通溲畅,胸次较宽,痰嗽口糜,且知头晕,乃去知母、花粉、瓜蒌仁、连翘,加沙参、薏苡仁、石斛、麦冬、野蔷薇露。次日疟来势减,糜退口干,神惫音低,王孟英辨为津虚痰滞所致。于前方去薏苡仁、枇杷叶、蔷薇露,加知母、花粉各一钱五分,甘草五分,和入藕汁一杯。服二剂后疟至甚微,口干倦卧,脉则右虚左散,用养气充津、蠲痰清热法,处西洋参、盐橘红、当归、甘草、枸杞、石斛、麦冬、茯苓、竹茹、萎蕤,和入藕汁。服两帖疟休神爽,咽痛唇糜,饥不能餐,为余焰内燃之象。于是去枸杞、石斛、甘草,加生地、牛膝。四剂后咽唇皆愈,神惫懒言,仍加杞子、甘草。再服二剂,胃气渐苏,口犹少液,却因嗔怒,暮有微热,肤肿欲呕,口干便秘,前方去生地、麦冬、萎蕤、枸杞、甘草、牛膝,加黄连、川楝、蒺藜、紫石英、丝瓜络、冬瓜皮等清肝通络之药。一剂后热去呕止而腹犹胀,肝郁已去,减西洋参、当归身、冬瓜皮、石英、黄连,加沙参、旋覆花、白芍、延胡、香附、藕。一剂后胀消,而口淡便秘,饥不能餐。又改用西洋参、木瓜、银花、延胡、蒺藜、肉苁蓉、当归、白芍、石斛为方。投匕而便行,三啜而肿尽消,始予高丽参、紫石英、橘皮、半夏、当归、麦冬、菖蒲、竹茹、牡蛎调养。

续去菖蒲、半夏,加枸杞、生地、鳖甲而愈。(《王氏医案三编·卷二》)

上二案病证均较为危重复杂,王孟英在治疗过程中变证迭出,屡屡调方更方,李华甫案在清伏热过程中随证加味;沙氏令堂案则于益气、养阴、生津、化痰药中反复出入加减。看似颇为被动,然而细析之,这种权宜、斡旋之法十分必要,恰恰反映出其对病情的把握。

四、妇科病

妇女因其具有胞宫、子门、阴道、玉门、阴户等独特的生理结构,月经、带下、胎孕、产育等特殊生理功能,在不同的生理阶段又有不同的体质特点,故相应地产生了不同于男子的特殊病机、病证。孙思邈于《备急千金要方·序例》之后首列妇人方,指出:“夫妇人之别有方者,以其胎妊、生产、崩伤之异故也。是以妇人之病,比之男子十倍难疗。”又指出除生理因素外,“妇人嗜欲多于丈夫,感病倍于男子,加以慈恋爱憎、嫉妒忧恚,染着坚牢,情不自抑,所以为病根深,疗之难瘥。”妇人生理、情志上的特殊性,决定了妇科疾病的特殊性和辨治的难度。王孟英也指出:“因妇人有胎产之千态万状,不可以常理测也。世之习医者,不可不究心。”

王孟英在妇科方面深有造诣,曾对沈又彭(字尧峰、尧封)的妇科著作《女科读》续按,而后更名为《沈氏女科辑要》。按语多有点睛之笔,对沈氏所引诸家及沈氏论述多有补充,并提出独到见解。王孟英医案中有妇科治验128则(包括妊娠期间诸病、经行诸病等与妇科证候密切相关者),均体现出其对妇科病的独到体会,足资后学师法。

(一)理论发挥

王孟英在《沈氏女科辑要按》中,对前人认识不足之处予以补充,发前人所未发,颇多亮点。

1.天癸

在女子的发育、月事变化、生殖过程中,天癸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内经》中即言“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而有月经,“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而闭经,不再具备生育能力。沈尧封认为,天癸是女精,由任脉而来;喻昌认为,天癸乃血与精之外,别有一物质。对此,王孟英提出自己的观点,认为:“天癸者,指肾水本体而言。癸者,水也,肾为水脏,天一生水,故谓肾水为天癸。”指出人身“肾生最先,而肾足最迟,肾衰最早”,欲念的产生决定于肾气的充盛、天癸的来至。妇女的生理、病理无不与天癸相关,月事以时下为天癸之常,泄精成孕为天癸之能,带下病为天癸之病。

2.带下

带下有生理和病理的区别。生理状态下,带下津津常润。王孟英认为,带下异常包括以下情况:一是禀赋强壮,气血津液充盛,即便带下量多也不足为虑;二是带下量少、干燥,是营津枯涸,虚劳之象;三是月经后期而带下量多,这是因为内热炽盛,逼迫阴液不及化赤为经血;四是月经后期而带下量少,甚则枯燥全无,为干血劳之候。继而总结出“精也、液也、痰也、湿也、血也,皆可由任脉下行而为带”,临床上须加以辨别。因虚寒证较少,所以叶天士治带必以黄柏为佐。带下辨虚实,“有虚寒、虚热、湿热三者之分”,湿热下注者为实,津液亏虚者为虚。在治疗上,女子带下与男子遗精同治。痰湿或瘀热,用桃仁、红花、犀角、菖蒲、胆星、旋覆花、代赭石、丹参化痰祛瘀。阴虚兼郁火带下,用六味丸加黄柏,或甘露饮。

3.不孕

王孟英认为,胎孕是“男女之精皆至,斯入任脉而成胎”,若“阳精至而阴精不至,阴精至而阳精不至,皆不能成”。注重平时调摄,如指出“妇人善饮火酒者,每无生育,以酒性热烈能消胎也”(《沈氏女科辑要按》),妇女平日不可多进火酒之类性热之品。对于无子的患者,有以下认识:

(1)注重心态调整

王孟英指出:“求子之心愈切,而得之愈难。”认为求子要注重心态的调整。

(2)药物不可妄用

因人之禀赋不同,胎孕之成又有阳精、阴精皆至的时机,故对于无子者,要先辨有病、无病。谨慎对待,确属因病而致乏嗣者,方可对证用药调理;对于无病者,不可妄用药物,因为药物均有偏性,求嗣之方又多辛燥补益之品,热扰子宫,阴津损伤,更不宜致孕,即使怀孕亦对胎儿不利。

(3)详辨“五不男”

五不男,又称“五不女”,是妇科五种病症的统称,指螺(或骡)、纹(或纹阴)、鼓(或鼓花)、角(或角花)、脉五种病症。万全《广嗣纪要·择配篇》:“五种不宜:一曰螺,阴户外纹如螺蛳样,旋入内;二曰纹,阴户小如箸头大,只可通,难交合,名曰石女;三曰鼓花头,绷急似无孔;四曰角花头,尖削似角;五曰脉,或经脉未及十四而先来,或十五六岁始至,或不调,或全无。”这五种病症多认为是先天因素所致,不能有子者。王孟英对此做了详细辨别,对“螺”字做了细致考证,指出“螺”为“骡”之误字,是因交骨如环,不能开坼,受孕必难产而亡;“纹”则是阴窍屈曲,如螺纹之盘旋。由此,指出人多将“骡”作“螺”,而误以为螺旋状,实则与纹、鼓混淆。又指出,这五种不育症须加详辨,特别是“脉”,终身不行经者,要考虑“暗经”,这种特殊情况亦能受孕。

(4)峻剂宜当慎用

陈良甫《妇人大全良方》中,对于长期不孕达二三十年者,认为胞宫内有瘀滞积血,主张用《千金翼方》朴硝荡胞汤,药用朴硝、牡丹、当归、大黄、桃仁、细辛、厚朴、桔梗、人参、赤芍、茯苓,意在扫荡胞中积滞。王孟英指出,荡胞汤虽然义理明确,但用药过于峻烈,不可轻用。取其义而不泥其方,善用保胎神佑丸,方用白茯苓、白术(土炒)、黄芩(酒炒)、香附(童便炒)、延胡(醋炒)、红花、益母草、没药,以蜜为丸。此方亦取活血化瘀之义,而选药上避免了朴硝、牡丹皮、大黄、桃仁等峻烈之品,气分血分兼顾,“荡胞”同时又以茯苓、白术扶正健脾益气,力量缓和,更合临床应用。目前对于长期不孕,特别是前期因流产胎膜组织不净者,亦常以活血化瘀为治,取《千金翼方》的荡胞汤之义,处行气化瘀、温通之品,如荔枝、马鞭草、桃仁、红花、刘寄奴、苏木等药荡涤胞宫瘀浊。王孟英的理论对现在临床仍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4.闭经

闭经的原因有血虚、气滞、积冷、血瘀等。对于血虚证,王孟英主张不可强通月经,告诫“辄欲通之,竭泽而渔,不仁甚矣”。在具体用药上,对赵养葵补水、补火、补中气三法治疗此症,王孟英评论曰:“补水勿泥于六味,补火勿泥于八味,补中气勿泥于归脾。”对血枯成劳之重症,认为“此证最难治,六味碍脾,归脾助火,惟薛一瓢滋营养液膏加小麦、大枣、远志,庶几合法。一瓢又有心脾双补丸,亦可酌用”。

5.妊娠

“黄芩白术乃安胎圣药”一说出自朱丹溪的《丹溪心法·金匮当归散论》,对后世影响很大。王孟英指出,黄芩只适用于血热之人。若血虚有火者,善用竹茹、桑叶、丝瓜络为君,而辅以他药,以此三药均能养血清热而平息内风,即“物之坚强莫如竹,皮肉之紧贴亦莫如竹,实为诸血证之要药,观其塞舟不漏可知矣。桑叶蚕食之以成丝,丝瓜络筋膜联络,质韧子坚,具包罗维系之形,且皆色青入肝,肝虚而胎系不牢者,胜于四物、阿胶多矣”。

6.产后

产后用药宜谨慎,要慎用辛热之品,以防动血。王孟英指出,“产后苟无寒证的据,一切辛热之药皆忌”。对恶露不行者要断虚实,不可妄投化瘀之品。产后恶露不行或恶露过少者,一般多认为气滞或血瘀,故相应地多用活血化瘀之法。而王孟英却明确指出,此时有宜通和不宜通两种情况。“恶露不来,腹无痛苦者,勿乱投药饵,听之可也。”对于恶露不行,确有瘀滞者,用药亦须谨慎,以防损伤正气。“如有疼胀者,只宜丹参、丹皮、元胡、滑石、益母草、山楂、泽兰、桃仁、当归尾、通草之类为治,慎毋妄施峻剂,生化汤最勿擅用。”

其他又如对汪石山所主经行泄泻属脾虚湿盛,王孟英指出还有肝木侮土的情况;对缪希雍提出的经行白带属阳虚下陷,补充了郁火内盛的情况;对陈自明经漏淋漓不断因于气虚不能摄血或邪客胞中,补充了血热不循其常度的情况等,均补充了前人认识的不足。

7.禀赋

王孟英在妇科病症的诊治中十分重视体质禀赋因素。《禇氏遗书》中言,女子“合多则沥枯虚人,产乳众则血枯杀人”。王孟英认为有道理,但又不尽然,有禀赋异于常人者,并以同乡吴酝香大令夫人为例说明,育十男四女、半产三次,仍精力不衰。

一般来说,月经规律、能够以时下是受孕的条件,故妇科求子多先调经。对此,王孟英亦指出有禀赋的差异,认为有终身月经不调而易于生育的,也有经期极准而不易受孕的,言:“雄于女科阅历多年,见闻不少,始知古人之论不可尽泥,无妄之药不可妄施也。”不可拘泥于一般规律和前人论述,要充分注意患者的禀赋,不能不辨体质而滥用药物。

月经有未及二七而来潮者,有年过花甲而未绝经者,有无病且非妊娠而偶停经数月者,有壮年月经即闭者,有带下过多经不行者,有数年一行者,有产后哺乳期间月经如常者,有产后停经一两年者。这些类似于病理的证候,王孟英认为有禀赋的原因,不可均以常理、以病态而论。体强气旺之人,带下虽多亦不为害。阴虚津亏者,带下过多则会进一步损耗阴津,必须注意。

脉诊亦要考虑禀赋差异。如孕脉,王孟英据三十年行医经验,指出古人对于胎脉及以脉辨男女之说在实际临证时还须斟酌。王孟英所见,有刚受孕脉即显于指下者,有半月一月后见于脉者,有始见孕脉而五六月反不见孕脉者,有始终不见于脉者,又有脉象不仅不见滑象反而弦涩细数或沉伏难寻者,不可一概而论。

(二)诊法特色

1.善用脉诊

王孟英在妇科病的诊断中十分注重脉诊,有些医案是以脉象为诊断辨证关键的。如王炳华之媳案,屡次堕胎,月事乱行,人渐消瘦。从病程上看应为虚证,然而他医投以补益之品,反而更加消瘦,饮食减少,带下量多;于补剂中加附子、肉桂温阳后,又增五心烦热、面浮、咳逆、痰塞碍眠、大渴善嗔等症。患者病起于数次堕胎,有虚的因素,而在所见诸症中,虚实并见。王孟英由两尺虚软,左寸关弦数,右兼浮滑,诊为阴虚火旺证。两尺虚软为下焦肾元不足,乃屡次堕胎所致;左寸关脉数为水亏不能涵木,肝阳偏旺,灼于上焦;右脉兼浮滑,知有痰实外感之候。即以脉象作为诊断关键。(《王氏医案三编·卷三》)张雪沂之妻,三十七岁,经行腹痛十余年,服胶艾汤多剂不效,痛反愈重,并增呕吐。月经频发,痛势更剧,至满床乱滚,声彻比邻。王孟英诊其脉滑数,以此断为痰热之证,绝非虚证,并言其必有巅痛、口渴、带多、腰痛、经色紫黑之症,病家惊以为神,诊断辨证之准令人称叹。(《归砚录·卷四》)

王孟英对妊娠脉的诊断独有心得。如周光远之妻案,脉右寸关忽见弦大滑疾、上溢鱼际之象,异于平日,询其起居无所苦,月经愆期半月。据此,王孟英断为妊娠,且断言必为男。分析说:“肺象乎天,脉象右寸脉最为弦滑,又有上溢之象,为本乎天者亲上。”后果产一男。案中在妊娠初期即可凭脉象判断妊娠并能明确男女,足见脉诊之精。

2.善察经色

月经的量、色、质是妇科病症诊断中的要点。一般来说,经色淡多为虚证,经色鲜红多为热。王孟英据其临证经验,指出“色淡竟有属热者,古人从未道及”,经色淡也有属热的情况,诊断时要格外谨慎,须脉证互勘、四诊合参。对于确属热证者,亦不可当作实热而用苦寒之品。如方氏妇案,产后经色渐淡,数年后竟无赤色,且有结块,平时无带下,日渐消瘦尪羸。据经色及消瘦的情况,极易诊为虚证,而王孟英诊其脉软数,兼有口苦,时有寒热,脉证合参,辨为实热证,指出消瘦为火热之邪消灼所致。故方处青蒿、白薇、黄柏、柴胡、当归、鳖甲、龟板、芍药、乌贼、枸杞、地骨皮等药清热泻火滋阴,服百剂而愈。(《沈氏女科辑要按》)

3.注重舌诊

王孟英于温病诊断中十分注重舌诊的应用,在妇科病舌诊方面亦有心得。在何新之女产后发热一案中,王孟英认为此发热原因为伏邪乘虚而发,分析说:“暴感发热,可以鼻塞验之,苟胎前伏邪,娩后陡发者,何尝有头疼鼻塞之形证乎?虽脉亦有不即显露者,惟舌苔颇有可征,或厚白而腻,或黄腻黄燥,或有赤点,或微苔舌赤,或口苦,或口渴,或胸闷,或溲热,此皆温湿暑热之邪内蕴,世人不察,饮以糖酒生化汤之类,则轻者重而重者危,不遇明眼,人亦但知其产亡而不知其死于何病,误于何药也。我见实多,自为太息。”指出在脉诊难以明确的情况下,以舌诊为辨证关键。(《女科辑要按》)

另外,对于产后恶露不行者,王孟英长于以按诊断其虚实,按其腹不胀,问无痛苦者,绝非实证,不可妄用通利攻逐。

(三)辨证特色

1.重视阴、血、津液辨证

因温病过程中,温热之邪易于损伤阴津,故常规以阴津的有无、充盛与否作为病情轻重、预后判断的重要依据。作为温病大家,王孟英注重阴血津液,顾护阴津的思想始终贯穿于治疗始终。在妇科临床上,王孟英也十分重视这一点,常以阴、血、津的有无辨病之轻重。一般情况下,人们以月经来判断病情轻重,认为月经能够按时来潮是病轻邪浅的表现;反之,月经延迟或闭经为病重的反映。王孟英则指出,阴虚火旺证要格外注意:当火盛时,虚火迫血妄行,导致月经先期,阴虚越甚,则经行越早,本是阴虚血虚之体,加上反复失血,阴血渐涸,而致危症;或阴血虚而热不甚炽者,因阴血亏少,血海不能按时满溢,月经后期甚至闭经。这种闭经不仅不是重症的表现,反而是“含蓄有权”,只要脉不甚数,火不盛,则“正合坤主吝啬之道”。

在带下病中,王孟英称“体强气旺之人,(带下)虽多亦不为害,惟干燥者病甚”,“营津枯涸,即是虚劳,凡汛愆而带盛者,内热逼液而不及化赤也,并带而枯燥全无者则为干血劳之候矣”。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临床善用凉润清解、甘寒养阴之剂。“凡治感证,须先审其胃汁之盛衰。如邪渐化热,即当濡润胃腑,俾得流通,则热有出路,液不自伤,斯为善治。”对上焦伤津之候,主张“专宜甘寒以充津液,不当参用苦燥。余如梨汁、蔗浆、竹沥、西瓜汁、藕汁,皆可频灌,如得蕉花上露更良”。细究王孟英用药,凉润清解多用银花、连翘、竹叶、芦根、梨皮之属,甘寒养阴多取西洋参、麦冬、石斛、蔗浆、西瓜汁、梨汁、生地、天花粉之类。慎用辛热之剂,强调“胎前产后,非确有虚寒脉证者,皆勿妄投热剂,暑月尤宜慎之”。因顾护阴津的思想于医案中随处可见,故不再枚举。

2.善察标本缓急

当临床病证复杂,虚、实、气、血并见而不能兼顾者,治疗上就必须有轻重缓急之别。

(1)辨气血

王孟英十分注重妇科病中气与血的关系。方约之指出,妇人因忿怒等情志因素而致气结血结,对此王孟英赞为“至言”,认为气为血帅,气结则血不流通而致血结,调经必先理气。王孟英又指出,一般理气之药多为辛香燥热之品,然而若因郁怒所致之气血郁结,本即为情志之火,灼伤阴津,若再服香燥,必致营阴更耗,故强调“理气不可徒以香燥也”,临床常用畅泄气机、柔润通络之法。这一注重理气、强调气化枢机的思想,在医家很多妇科医案中都有体现。另外,对于气血同病者,王孟英明辨气血之轻重缓急,依次施治。如医家三媳患感案,症见身热、头重、脘闷、频呕不食、耳聋。辨为湿热困厄少阳,卫气同病之证。投清解药一剂,病不少减,而月经非期而至。此时,邪虽尚在气分,但营阴素亏,恐易陷血室。王孟英处小柴胡加减一剂,病少瘥而虚象毕呈,少腹右角掣痛。又于清解之药中佐以养营通络柔肝之品,重用干地黄为君,服四剂后,得大战汗而愈。(《归砚录·卷四》)此案气分、血分同病,因气分甚郁,故先清展气机,待气机通畅之后,再处大剂干地黄从血分论治,“苟不先行清展气机,则养血之药不能速入”,明辨气血,先治气后治血。

(2)辨标本

如赵听樵妹案,每于行经之时腹胀、呕吐、腰脊痠疼、两腿肿痛、筋掣、脘疼,甚至痉厥,为肝气逆、肝血虚之候,曾用多药不效。王孟英处以金铃子散合左金丸,加二陈、竹茹、枳实、桂枝、茯苓,数剂而愈。继用肉苁蓉、菟丝子、淫羊藿、杜仲、桑椹、木瓜、续断、香附、当归、白芍、茴香、川楝子调之痊愈。(《王氏医案续编·卷二》)此案中,兼具肝气上逆之实、肝血亏虚之虚,虚实夹杂,在治疗上,先平肝祛痰治其实,而后养血柔肝补其虚,乃先标后本之法。

又如赤山埠李氏女案,患者素体禀赋怯弱。春季患闭经,胁腹聚气状似癥瘕,食减、肌削,他医因经闭而处温通之药。至孟秋,又增微寒壮热之症,而医者仍按经闭以通论治,以致危殆。王孟英切其脉时,壮热烙指,汗出如雨,其汗珠落于脉枕上,微有粉红色。认为本案以正虚为本、暑邪为标。急则治其标,因此先解其表邪。疏白虎汤加西洋参、元参、竹叶、荷杆、桑叶。何姓医听闻王孟英处白虎汤后,谓患者之母说:“危险至此,尚可服石膏乎?且《本草》于石膏条下致戒云血虚胃弱者禁用,岂彼未之知也。”幸在病家信任,毅然曰:“与其束手待毙,盍从孟英死里求生之路耶?”如法服两剂后,热果退,汗渐收。改用甘凉清余热,日以向安。继与调气养营阴,宿瘕亦消。培补至仲冬,汛至而痊。(《王氏医案·卷二》)亦为先标后本之例。

(四)治疗特色

1.长于培补化源

王孟英医案中虽多以清热凉血、滋阴生津取效,但同时善用补益之法。如对于月经病,女子以血为本,王孟英就指出:“惟有培养生化之源,使气旺血生,则流行自裕。”

产后多虚,王孟英在朱丹溪“产后当大补气血为主,虽有杂证,以未治之”的基础上,提出“产后慎勿妄施峻剂”的主张,以防更伤气血。如金元章媳案,新寡后患脓窠疥,推测应为湿热之病。先请疡医连某医治,认为遗毒,径作广疮治疗,病势日渐加重,渐至上吐下痢,饮食不进;又从内科治,亦毫无起色。迁延至第二年春天,又添腹痛、自汗、汛愆、肌削等症,诸医皆见而却走,认为病不可治。王仲安荐王孟英视之,诊后分析说:“此胃气为苦寒所败,肝阳为辛热所煽,前此每服阳刚,即如昏冒,稍投滋腻,泄泻必增,遂谓不治之证,未免轻弃。”以四君子汤加左金、椒、梅、莲子、木瓜、余粮、石脂等出入为方,百日而愈。因为月信始终不至,患者亲友议论丛生,均认为再不用通经药,则病必有变。王孟英力辨此非经阻可通之实证,而是气血不足之虚证,惟有培养生化之源,使气旺血生,则气血流行,月经自然而至,言:“若不揣其本而齐其末,则砻糠不能榨油,徒伤正气,尽堕前功,岂不可惜!”此后患者恪守其方,服至仲冬,天癸至而肌肉充,康复如常。(《王氏医案·卷一》)

许兰屿令之妻案,自夏间半产后患感证,虽已治愈,而腰腹左痛时作,多医杂治,其痛日增,食减汛愆,卧床不起。黄姓医处肾气汤,义在先固其根本。频服肾气汤后,反致痛势加剧,且痛作之时兼有带下如注。黄氏医谓此为真火无权所致,更加重了附子、肉桂的用量,由此病势更重,痛无歇止,呻吟欲绝。王孟英诊其脉左关尺弦数无伦,又见形消、舌赤、彻夜无眠,辨为肾阴大亏,肝阳极炽,营液耗夺,八脉交虚之证。用龟板、乌贼骨、肉苁蓉、枸杞、当归身、楝实、竹茹、白薇、黄柏、丝瓜络、蒲桃干、藕为方。一剂知,数剂已。再加熟地、阿胶,调理月余,经行而愈。(《王氏医案·卷一》)是案病发于半产后,显为虚证,且虚在肾,然而黄氏医用肾气汤不效者,有两个原因:一是虽为肾虚,但虚在阴,而非肾气、肾阳虚,故用肾气汤补肾气、肾阳不效;二是除肾阴亏虚外,还兼有肝阳炽盛之证,在滋补肾阴的同时宜当兼顾。王孟英方中龟板禀北方之气生,乃阴中之至阴之物,入足少阴肾,大补肾阴,又能入心以通肾,使阴阳交通;乌贼骨入肝、肾,味咸气温,其象阴中阳生,能护少火;肉苁蓉入肾,体润色黑,其气温,补益精血;枸杞入肝、肾,甘寒性润,补精益水;川楝子、白薇、黄柏、藕清泄虚热、实热;竹茹、丝瓜络舒胁肋、肝络而清化热痰;蒲桃干摄精气。诸药相伍,共奏滋阴补肾、清肝泄热之效,故其效如神。足见医家对补益法的精准把握。

2.注重从痰论治

王孟英处江浙一带,地势平坦而湖泊甚多,河道常与民居相毗邻,故人多湿邪为患。在痰湿成因上,多见以下因素:其一,形体素丰,固有痰湿之邪,如王孟英案中儒医顾听泉体丰色白,平昔多痰;其二,疾病发展过程中的病理产物,如情志因素“七情内动,即是火邪……”“遭此惨痛,渐生咳嗽,气逆痰咸”“湿蒸为热,灼液成痰”等;其三,误用温补,“时服补药,渐至食减痰多,舌上起灰黄厚腻之苔,所酿之痰未去也”。

妇科病症,王孟英常从痰湿论治,多处甘凉清痰之品,如贝母、沙参、竹茹、冬瓜子、枇杷叶、紫菀、滑石、旋覆花、蛤壳、茺蔚子、海蜇、花粉、薏苡仁等药;重者常用蠲饮六神汤(石菖蒲、胆南星、旋覆花、茯苓、橘红、半夏曲)畅中渗下;病在上焦者又善用小陷胸汤加味以豁痰行气。

(1)闭经

月经后期、闭经多见虚证及血瘀为患,其中亦有因于痰湿阻滞者。如朱绀云之妻案,产后哺乳期间月事仍行,至冬季患乳少、月经愆期不至,继而右胁筋绊作疼,渐至肩背。他医先后应用平肝药、补益药无效,反至咳嗽痰中带血,症似虚损,又多服温补之剂后,病情日重。延至仲春,已有数月卧床不起,群医束手。王孟英视其虽有足冷、时时出汗、纳减、溏泄、失眠、月经愆期、咯血、面赤诸症,极似肺阴虚损、虚火灼络、气阴两亏之劳伤损证,然而脉来右寸溢,关尺滑而微数,左手弦而带滑,舌赤而润,微有白苔,气逆口渴,所吐之血淡红而夹痰涎,小便短赤而热,显然与虚象不合。可知此乃因阳明经气为痰所阻而不能流通输布,气血不能流通,故致月经不至、乳汁不通,因误用补益,邪无出路,愈补则气愈窒塞,而见危象。方处苇茎汤加茜根、海螵蛸、旋覆花、滑石、竹茹、海蜇为剂,和藕汁、童溺服,以肃肺通胃、导气化痰而引血下行,覆杯即愈。旬余汛至,不劳培补,寻即受孕。此案的诊断要点在于脉象、口渴、吐血夹有痰涎、小便短赤而热。(《沈氏女科辑要按》)

(2)子悬

子悬,指妊娠胸胁胀满,甚或喘急、烦躁不安者,又称胎上逼心,多因肝郁、脾虚等使气血不和,胎气上逆所致。以胸胁脘腹胀闷甚至疼痛、呼吸气促、烦躁、坐卧不安、苔薄黄、脉弦滑为主症。治疗多从肝气郁滞及脾气亏虚论治,或疏肝解郁降逆,或健脾理气。在王孟英医案中又见从痰辨治者,可补充一般认识上的不足。如治其妻案,妊娠八月因悲哀劳瘁,胎气逆冲,症见眩晕、痰嗽、脘胀、便溏、苔黄、口渴,证属气逆、痰阻、热盛,故方处蠲饮六神汤,去胆星、茯苓,加枳实、苏叶、大腹皮以理气开郁,黄芩、栀子、竹茹以清热安胎。一剂知,二剂已。并言:“凡子悬证因于痰滞者,余每用此法,无不应如桴鼓。”(《沈氏女科辑要按》)

(3)产后痉厥

痉厥一般从风论治,而产后痉厥多为阴血亏虚而肝风内动。王孟英案中有肝风夹痰一案。朱仲和之妻案,于分娩后陡患痉厥,已经多方医治,广服补益之剂,再产亦发痉厥,病已迁延数载。此次怀妊后,病发益频,王孟英诊其脉甚弦滑,问诊知厥前必先作胀,更衣得泻始舒,巅顶时疼,饮食不减,断为肝风夹痰为患。是案痉厥,断为肝风是为常理,而患者从不吐痰,王孟英据脉症断为痰证,并指出正因痰处络中,故痰不得出而为患,不吐痰而辨为痰证,颇为难得。方处蠲饮六神汤合雪羹,加蒌仁、竹沥,服三十剂病果渐愈。次年娩后安然,至此可知病根已除。(《王氏医案三编·卷一》)

(4)对郁痰的认识

郁痰是指因七情郁结,肺脾气滞,郁而生痰之证,又名结痰、顽痰、老痰。症见胸满饱胀,九窍闭涩,懊烦闷,或咽中结核,睡卧不宁,或肠胃不爽,饮食有妨,或气逆不利,倚肩喘息。《证治汇补·痰症》谓痰留于胃脘,症见吞酸嘈杂、呕吐少食、噎膈嗳气,名曰郁痰。猝受惊恐,心虚停痰者,亦称郁痰,症见惊惕心跳,甚则欲厥等。火痰郁久可致郁痰。《杂病源流犀烛·痰饮源流》言:“郁痰即火痰郁于心肺间,久则凝滞胸膈,稠黏难咯,多毛焦,咽干口燥,咳嗽喘促,色白如枯骨。”综上,郁痰之病因为情志郁结、气机不畅,病机有肺脾气滞、痰留胃脘、心虚停痰、火痰郁久之不同。多治以解郁、化痰、清热、润燥等法,二陈汤、节斋化痰丸为常用之方。

王孟英对治疗郁痰亦独有心得,并提出郁痰有虚、实之别。

张友三室案,孕后因梦见逝于娩难之妹,心中惊惧,曾服堕胎药试图下胎而未验,后正常分娩。自疑多服堕胎药,元气必伤,求治于朱姓医。朱某迎合病家之言,断为大虚之候,广服补剂,迁延数月,渐至卧床不起。患者症见不饥不寐,时或气升,面赤口干,二便秘涩,痰多易汗,胸次如舂,咽有炙脔,畏明善怒,刻刻怕死,哭笑不常,脉至左部弦数、右手沉滑。(《王氏医案三编·卷二》)李健伯夫人案与此有相似处,因情志所伤而患心悸,服温补药数月后,症见大便渐溏,气逆不眠,面红易汗,卧床不起,势已濒危。(《王氏医案三编·卷一》)此二案王孟英认为均为郁痰证,有相同之处:一是皆成于情志所伤;二是痰郁日久,营阴久耗;三是误用温补,痰证误补致气机愈滞,痰郁日重,兼之温热之药损伤津液营阴。不同之处,虽均起于情志,病于痰郁,而张氏年壮体质坚实,因于惊疑惑惧,病属实郁;李氏年老体衰,因于忧思谋虑,内伤脏腑,病属虚郁。因此,治亦不同,对于张氏之实郁,以小陷胸合雪羹汤加菖蒲、薤白、竹茹、知母、栀子、枳实、旋覆花、代赭石,并吞服当归龙荟丸,以化痰开郁为主;而李氏因营阴久耗,且脉见右寸关滑,别部虚弦软数,兼之舌色光绛,知为津液枯竭之象,已不可回天,仅以西洋参、贝母、竹茹、麦冬、茯神、丹参、肉苁蓉、薏苡仁、紫石英、蛤壳等滋养之品调理,以缓症状、尽人事。

3.随证不拘常法

(1)妊娠咳嗽从子悬论治

妊娠期间,咳嗽不已,若咳嗽剧烈或久咳不愈,会损伤胎气,甚至导致堕胎、小产,称为子嗽,多从肺阴不足、脾虚湿盛论治。王孟英在临床上有将妊娠咳嗽从子悬论治者,别开生面。如戊申秋治其妻案,怀孕八月而患咳嗽碍眠、鼻衄如射、面浮指肿,诸药不应。王孟英反复思考,认为证因素禀阴虚,内火自盛,胎因火动,上凑心胸,肺受其冲,咳逆乃作。究其病机关键,虽以咳嗽为主症,却以热盛气逆冲上为根本原因,实为子悬而非子嗽证,因此并不治嗽,而是以子悬论治。处七宝散加减(紫苏、大腹皮、人参、陈皮、白芍、当归、甘草、生姜、葱白),原方去人参、白芍、生姜;因胸满而有内热,加生石膏以清阳明之火;又因素体阴虚,加熟地黄以摄根蒂之阴,投匕即安。这种透过表象而抓病机关键的辨证方法,无疑为现代妇科临床提供了重要思路。

(2)不吐痰而从痰论治

咳吐痰涎或呕吐痰涎是痰证的常见表现,然而在临床上,痰有无形之痰和有形之痰之分,且痰之病位亦有不同,故有不见痰而确属痰证者,正如王孟英所言“岂可以不见痰面,遂云无痰乎?”如张养之侄女案,患月经后期,饮食渐减,于姓医认为属血证,予以通经活血化瘀药,反而更加不愿饮食。王孟英诊其脉象缓滑,断为痰证,因安坐不劳,过于安逸,气血不畅,痰气凝滞于经络,故致月事不通。治法当以豁痰流气,不可妄用血药。于姓医对王孟英的诊断颇为不屑,笑曰:“其人从不吐痰,血有病而妄治其气,胀病可立待也。”及至服药后吐痰而病愈,张养之大为折服。(《王氏医案·卷一》)是案中,患者从不吐痰,之所以诊为痰证,其诊断要点在于脉缓滑,由此断为病在气分,如若病在血分经脉瘀阻,应见细涩不利的脉象。

(3)祛邪即为保胎

妊娠期间,因考虑到母体及胎儿的安危,用药尤其谨慎。一般安胎之药多为补肾固精之品。王孟英明确指出,胎动不安有正虚、邪实两种情况,临床须加辨识,即“胎之不固,或由元气之弱者,宜补正;或由病气之侵耳,宜治病”。如朱砥斋夫人案,屡患半产,每怀妊服保胎药均无效。今秋受孕后病嗽,王孟英诊之,尽摒温补,纯与清肺。并为之详释病机,指出患者右寸脉滑大搏指,为肺热邪实之象,若徒以世俗保胎药温补固摄,则肺气愈加窒塞,咳逆愈盛,震动胞系,其胎必堕。此祛邪以保胎,服后果安,于次年夏顺利产子。(《王氏医案续编·卷三》)

(4)恶露不行用补法

产后恶露不行或恶露过少常从活血化瘀论治。但王孟英认为此类方剂易伤正气,应用时应细察脉症,谨慎处之,果属瘀血为患者,方可用之。曾言:“恶露虽少而胸腹无苦者,不可投破瘀之药。”又言:“恶露不来,腹无痛苦者勿乱投药饵,听之可也。如有疼胀者,只宜丹参、丹皮、元胡、滑石、益母草、山楂、泽兰、桃仁、归尾、通草之类为治。”指出产后恶露不下者,不可轻投活血之品,而要以胸腹是否腹痛为辨证要点。并告诫医者:“设泥新产瘀冲之常例,而不细参脉证,则杀人之事矣。”

如戴氏妇案,产后恶露过少、发热、自汗、口渴、不饥、眩晕欲脱、彻夜不眠,证属气阴两亏,与西洋参、生黄芪、龙骨、牡蛎、玉竹、百合、麦冬、石斛、生扁豆、蔗浆,补益而愈。产后恶露过少,王孟英以腹无痛苦作为辨证要点,是由产妇阴血素亏,加之产时失血;或产时失血过多,阴血大脱所致。此案恶露不行是无恶露,而非恶露不通;腹无所苦,说明并无瘀血停聚。故只宜补而不宜通,方中均为益气养阴生津之品,而无一味通利之药。

(5)产后不可拘于生化汤

生化汤为产后常用之方,由当归、川芎、桃仁(去皮尖)、干姜(炮黑)、炙甘草组成,黄酒、童便各半煎服。有养血祛瘀、温经止痛之效,正合于产后多寒多瘀之论。妇人产后,血亏气弱,寒邪极易乘虚而入,寒凝血瘀,恶露不行,这是产后恶露不下最常见的原因。方中重用全当归补血活血、化瘀生新、行滞止痛,为君药。川芎活血行气,桃仁活血祛瘀,为臣药。炮姜入血散寒、温经止痛,黄酒温通血脉以助药力,共为佐药。炙甘草和中缓急,调和诸药,用以为使。另用童便同煎,取其益阴化瘀、引败血下行之义。全方寓生新于化瘀之内,使瘀血化、新血生,故名生化。此方自张景岳将其选入古方八阵后,广为流传。傅山于《傅青主女科》中曾言:“此症勿拘古文,妄用苏木、蓬、棱,以轻人命。其一应散血方、破血药,俱禁用。虽山楂性缓,亦能害命,不可擅用,惟生化汤系血块圣药也。”《成方便读》赞其“生化之妙,神乎其神”,《医林纂要》称其“治余血作痛之方,宜莫良于此”。均对此方评价甚高,甚至有些地区民间习惯以之作为产后必服之剂。

王孟英则明确指出:“凡产后世俗多尚生化汤,是以一定之死方,疗万人之活病。体寒者固为妙法,若血热之人,或兼感温热之气者,而一概投之,骤则变证蜂起,缓则蓐损渐成。”贬斥时弊“帖帖炮姜,人人桃桂”,导致“阴愈受劫,病乃日加,或虽不即死,难免不成蓐损”。认为暑令产后即使服赤砂糖亦须谨慎,“六一散既清暑热,又行瘀血,溽暑之令,诚为产后第一妙方”。(《王氏医案·卷二》)在王孟英妇科治验中,有多例为误用生化汤致危者。如施氏妇案,产后四肢串痛,药治罔效,迁延一月余,请王孟英诊治。膏药遍贴,呻吟不息,脉数而洪,舌绛大渴。王孟英诊后认为绝非风湿为病,令速去膏药,并推断说:“近日服药,谅皆温补祛风之剂,营血耗伤,内风欲动,势将弄假成真。且吾向见其体丰血旺,何以娩后速患斯疾?必生化汤、砂糖、酒之类所酿耳。”不仅推断出近期误治经过,还推知产后起病之因。据患者之父言,患者果然服过生化汤二帖,赤砂糖八斤,从此渐病。王孟英曰:“幸其体足于阴,恢复尚易,若阴虚血少之人,而蹈此辙,虽不即死,难免不成蓐损。”以大剂凉润壮水之药,一剂知,旬日安,匝月起。可见用之不当,生化汤亦可为大患,临证不可不慎。(《王氏医案·卷二》)

(6)小产后用清凉大剂

妇科病症,于经期、妊娠、产后均应谨慎用药,一般来说禁用峻烈、寒凉之品。然而临床上亦有确有邪实者,必“有是证而用是药”,不可拘泥于经期、妊娠和产后。李华甫继室案,妊娠三月胎堕血崩,王孟英诊为热证,与大剂生地、银花、茅根、柏叶、青蒿、白薇、黄芩、犀角、竹茹、元参为治,一派清热凉血之品。病家执于胎前宜凉、产后宜温之旧说,不敢用药。又请专科暨萧山竹林寺僧治之,亦执暴崩产后宜补,方用温补。服药数剂后,虚象日著,时时汗出昏晕,畏闻人声,懒言息微,不食不眠,间有呃逆,崩仍不止,束手待毙。复邀王孟英视之,王孟英言此乃“执死书以治活病”,指出患者胎堕之前脉滑数,服凉剂得解,是因血热无疑。血因热而崩,胎因崩而堕,断无胎堕之后,热即化寒之理。前方参、术、姜、桂、棕灰、五味之类,温补酸涩,一则助热,热盛则更加迫血妄行,血益奔流;二则补益阻窒气机,致气血津液不能流通;三则温热之药损伤阴津。目前,患者苔黄黑燥,正是热盛津伤之象,乃误用温补所致。方处犀角、石膏、元参、知母、花粉、竹沥、麦冬、银花、栀子、石斛、旋覆花、青蒿、白薇等大剂投之,神气渐清。旬日后,各恙始平,继去犀角,加生地,服两月全愈,半产后以大剂清热凉血收功。(《王氏医案续编·卷三》)

五、外科病

(一)治疗经验

1.疮病

《外科启玄》谓:“疮疡者,乃疮之总名也……所包者广矣,虽有痈疽、疔疖、瘰疬、疥癣、疳毒、痘疹等分其名,亦止大概而言也。”疮疡的致病因素分外感和内伤两大方面。外感包括六淫邪毒、感受特殊之毒、外来伤害等;内伤包括情志内伤、饮食不节、房室、劳损等。对于急性发生的疮疡,其病机以“热毒”“火毒”最为常见。疮病是中医外科范畴中最常见的疾病。在王孟英的医案中,也有多处对疮病诊治的记录。

(1)阳证疮毒

案例

婺人罗元奎,丁亥年卒发寒热,旋即呕吐不能立,胯间痛不可当。孟英视其痛处,焮赤肿硬,形如肥皂荚,横梗于毛际之左。乃曰:此证颇恶,然乘初起,可一击去之也。予金银花六两,生甘草一两,皂角刺五钱,水煎和酒服之。(《王氏医案·卷一》)

按语:病起夏季,患者胯间痛不可当,焮赤肿硬,是阳热毒邪郁滞之象,不通则痛。日久热盛肉腐成脓,故形如肥皂荚且肿硬。肿硬表明脓初成,还未成熟。方仅三味,金银花味甘性寒,为治疗一切内痈外痈之要药。《本草纲目》载其治“一切风湿气及诸肿毒、痈疽疥癣、杨梅诸恶疮”。甘草生用,性微寒,能清热解毒。正如《金匮要略》中甘草泻心汤治疗狐惑病,就是重用生甘草为君,来解毒清热。皂角刺,味辛性温,功能消肿排脓,用于痈疽疮毒初起有透达消肿之效。本方水煎和酒服之,酒本身有通血脉的作用,以酒为引,药借酒行。因本证起病颇恶,王孟英务在趁初起而一击去之,故大剂应用清热解毒之品,金银花用至六两,与生甘草相伍,共奏清热解毒之功,再配以峻药皂角刺直达病所、透发消肿,药峻力猛。服后,一剂减其势,再剂病若失。王孟英曰:“予每以此法治阳证疮毒,莫不应手取效,真妙方也。”

(2)舌疮

案例

牙行王炳华妻患舌疮,痛碍饮食,内治外敷皆不效。孟英视其舌色红润,脉形空数,曰:此血虚火浮也,以产后发热例施之。用熟地、当归、酒炒白芍、炙甘草、茯苓、炮姜投之,其病如失。(《王氏医案·卷一》)

按语:舌疮即舌体表面溃破,出现一个或多个细小溃疡。本案患者舌疮已痛碍饮食,表明症状较重。引起舌疮的原因有多种,本案诊为血虚火浮,可知病患阴血亏虚,阳无以附,故虚火外越。心主血,舌为心之外窍。现血虚火浮,故舌面发为溃疡。王孟英以产后发热例施之,处以熟地、当归、酒炒白芍、炙甘草、茯苓、炮姜。炙甘草、茯苓、炮姜三味药能够温中健脾、益气除湿、培固中焦,使气血生化有源。炮姜的作用缓和持久,长于温中止痛、温经止血。熟地、当归、酒炒白芍是四物汤去行气活血之川芎,专以补血养血和血。患者舌疮较重并痛碍饮食,脉形空数,是血虚不能充养脉管所致,川芎辛温升散,为“血中之气药”,此时若再入药,恐进一步损伤病人的气血,使虚火更浮,加重舌疮,故去之。白芍酒炒,可减其寒性,取补中、和中缓急之意。此方患者服后,其病若失。王孟英处方施治准确周详,可见一斑。

(3)痔疮

案例

吾师赵菊斋先生,年逾花甲,偶因奔走之劳,肛翻患痔,小溲不行,医者拟用补中益气汤及肾气丸等法。孟英按其脉软滑而数,苔色腻滞。此平昔善饮,湿热内蕴,奔走过劳,邪乃下注,想由强忍其肛坠之势,以致膀胱气阻,溲涩不通,既非真火无权,亦讵清阳下陷。师闻而叹曰:论证如见肺肝,虽我自言,无此明切也。方以车前、通草、乌药、延胡、栀子、橘核、金铃子、泽泻、海金沙,调膀胱之气化而渗水,服之溲即渐行。改用防风、地榆、丹皮、银花、荆芥、槐蕊、石斛、黄连、当归,后治痔漏。清血分之热而导湿,肛痔亦平。设不辨证而服升提温补之方,则气愈窒塞,浊亦上行,况在高年,告危极易也。(《王氏医案续编·卷八》)

按语:本案患者年逾花甲,因奔走之劳,肛翻患痔,一因年高,二因起于劳倦,三因痔疮脱出,四因小便不行,故初医认为是气虚下陷、肾气不足,拟用补中益气丸、肾气丸等。王孟英却以脉、舌为要点辨为湿热内蕴,指出病乃因于湿热下注、膀胱气阻,而非脾肾气虚。方以车前子、通草、泽泻、海金沙利尿通淋、渗湿止泻,兼通气止痛;金铃子、延胡索、橘核行气散结、通络止痛;栀子泻火除烦、清热利湿;乌药温肾散寒、行气止痛。诸药合用,渗湿行气、通络止痛。膀胱气化得调,故服后小便渐行。改用地榆、丹皮、槐蕊、当归、荆芥,此五味均入血分,地榆、丹皮、槐蕊清热凉血活血,当归补血养血,荆芥透疹消疮止血,银花清热解毒,黄连清热燥湿,石斛滋阴清热生津。诸药并用,清血分之热,祛湿热之邪,又兼顾阴津,服后渐愈。

(4)足疮

案例

孙位申令正,左内踝患一疮,外科敷割,杂治两月,渐至疮色黑陷,食减神疲,寒热时形,痛无停晷。始延孟英诊之。脉象弦细无神,曰:此营分大亏之证。余于外科虽疏,然初起既无寒热,患处亦不红肿,其非火毒可知,并不流脓,虚象更著,始则攻散劫津,继则温托壅气,妄施敷割,真是好肉剜成疮矣。况病在下焦,素患肝郁,芪、茸、芎、归,益令阳浮,两腿不温,岂为真冷?亟煎葱汤将患处洗净,切勿再行钩割。以生附子杵烂贴涌泉穴引火下行,患处日用葱汤温洗。方用血余、当归、冬虫夏草、枸杞、牛膝、苁蓉、猪肤、藕、白蒲桃干煎服。五剂寒热全休,腿温安谷,黑处转紫,痛减脉和。旬日后紫转为红,陷处日浅,始令以珍珠八宝丹糁之。匝月而肌生体泰。(《王氏医案三编·卷三》)

按语:此案足疮因前医误治,致疮毒内陷,病渐至重。疮疡多因于热毒炽盛,外科常规治法为初起大剂清热解毒,气虚者托补排脓,结合外敷、切割等外治法。而是案王孟英以初起无寒热、患处不红肿,明确辨证并非火毒,指出外科最初的攻散之法犯虚虚之戒,重伤阴津;而后来所用温托之法,虽用温补,但补不对证,导致病情进一步加重。对此,医家内服、外治结合而用,外治以煎葱汤将患处洗净,并以生附子杵烂敷贴涌泉穴。葱味辛,归肺、胃经,有通阳、宣发之效。疮已黑陷,是邪毒深入、气血瘀滞之象,故用葱煎汤外洗,宣发气机,使阳气通达。附子为辛甘大热之药,功能补火助阳、散寒止痛,贴敷涌泉,是内外相引,引火下行。内服方血余炭、当归、牛膝补血活血、化瘀止痛;牛膝又能引火引血下行;冬虫夏草、肉苁蓉补肾助阳、益气补肺,肉苁蓉又可润五脏、长肌肉;藕能清热凉血、益血生肌;猪肤甘凉,清虚热,使肺气清降,浮阳归根,皮毛得肺的精气滋养和温煦,更有利于化生;枸杞子补肾益精、补血安神;白蒲桃干大补肝脾之血,与枸杞子同功。肝主筋,脾主肉,肝脾气血充足,肌肉筋脉受其滋养,则化生有权。服五剂后即见显效,旬日后疮色由紫转红,陷处日浅,表明气血已畅,败肉去,新肉生。以珍珠八宝丹糁之,以生肌长肉、祛腐生肌、止血定痛。如此内外治后,病患匝月而肌生体泰。

(5)脓窠疥

案例

金元章媳,于甲午新寡后患脓窠疥,他医疑为遗毒,径作广疮疗,渐至上吐下痢,不进饮食。另从内科治,亦无寸效。延至未春,更兼腹痛自汗,汛愆肌削。后荐王孟英视之,曰:此胃气为苦寒所败,肝阳为辛热所煽。前此每服阳刚,即如昏冒,稍投滋腻,泄泻必增,遂谓不治之证,未免轻弃。王氏乃以四君子加左金、椒、梅、莲子、木瓜、余粮、石脂等出入为方,百日而愈。第信犹未转也,即月事仍未至,诸亲友议通经,王孟英力辨此非经阻可通之证,惟有培养生化之源,使其气旺血生,则流行有裕。并曰:若不揣其本而齐其末,则砻糠不能榨油,徒伤正气,尽隳前功,岂不可惜。众议始息,恪守其方,服至仲冬,天癸至而肌肉充,康复如常矣。(《王氏医案·卷一》)

按语:四君子益气健脾、培固中焦;左金丸疏肝和胃、泻火止痛。赤石脂、禹余粮、乌梅、莲子均有收涩之效,故能涩肠止泻痢;木瓜健脾消食、化湿和胃;因胃气为苦寒所败,用蜀椒温中止痛。服此方百日而愈。若非辨证准确,独具慧眼,何以能守方百日?是案未专治疥而疥自愈,非通经而经自行,全靠医家心定神明、见病知源、见微知著。

2.疖病

案例

濮妪于酷热之秋,浑身生疖如疔,痛楚难堪,小溲或秘或频,大便登圊则努挣不下,卧则不能收摄,人皆谓其虚也。未闻虚而生疖者。孟英诊脉滑数,舌紫苔黄而渴,与白虎汤加花粉、竹叶、栀子、白薇、紫菀、石斛、黄柏。十余剂而痊。(《王氏医案续编·卷二》)

按语:因大便卧则不能收摄,故他人皆以为虚证。王孟英以疖多发实证,脉症合参,知为痰热内蕴,脏腑热极,已耗气伤津。王孟英以白虎汤加花粉、石斛清热泻火、养阴生津。天花粉,《本草汇言》言其“治渴之要药也”。竹叶、栀子、黄柏,清热泻火、除烦利尿,黄柏长于清下焦相火、除骨蒸,《珍珠囊》言其“泻膀胱龙火”,栀子泻三焦火邪,竹叶利小便,三药相伍,除脏腑之火,经由小便排出。白薇清热凉血、解毒疗疮,亦有利尿通淋之效。紫菀甘润,归肺经,有润肺化痰止咳之功。因于酷热之季,浑身生疖,二便不通,是津液大亏、气机不畅的表现。紫菀润肺,肺与大肠相表里,肺金得润,又伍石斛、花粉等养阴生津药,肺气通畅,宣降有权,则水液通利,二便通顺。肺气通则肠腑畅,属中医“提壶揭盖”法,是以未专通便而便自通;疖起于痰热,故治从清热化痰、滋阴生津,整体辨证,未从外科治法而疖自消。

3.颏下结核

案例

歙人吴茂林,患右颊肿痛,颏下结核,牙关仅能呷稀糜,外科称名不一,治若罔知。孟英投以天麻、僵蚕、羚羊、石膏、醒头草、升麻、当归、秦艽、花粉、黄芩等药,祛肝风、清痰热之法。渐愈。(《王氏医案续编·卷五》)

按语:颏下结核,多由肝肺两方面的痰毒热毒凝聚所成。王孟英方处天麻、僵蚕、羚羊角平肝息风、祛风通络、化痰散结、清热解毒,以黄芩、石膏清热泻火除湿,花粉清热泻火、生津止渴、消胀排脓,当归辛行温通、活血化瘀,秦艽入肝胆经而通络止痛,升麻清热解毒、升举阳气,以利于结核消散。醒头草即佩兰,味辛,性平,气清香,能芳香辟秽、醒脾开胃。众药相伍,祛肝风、清痰热而愈。

4.烂喉痧

案例

段春木之室烂喉,内外科治之束手。孟英视之,骨瘦如柴,肌热如烙,韧痰阻于咽喉,不能咯吐,患处红肿白腐,龈舌皆糜,米饮不沾,汛事非期而至,按其脉左细数、右弦滑。曰:此阴亏之体,伏火之病,失于清降,扰及于营。先以犀角地黄汤清营分,而调妄行之血;续与白虎汤加西洋参等,肃气道而泻燎原之火。外用锡类散,扫痰腐而消恶毒。继投甘润药,蠲余热而充津液,日以向安,月余而起。(《王氏医案·卷二》)

按语:烂喉痧是外感疫毒而引起的一种急性传染病。临床以发热、咽喉肿痛溃烂、肌肤丹痧密布为主要特征,多发于冬春二季。类似于《金匮要略·百合狐惑阴阳毒病证治》所述之“阳毒”症状。

由病案可知,病人阴亏伏火盛,焦骨伤筋,已骨瘦如柴。热扰营血分,热盛动络,迫血妄行,故汛事非期而至;伏火盛,煎熬津液,炼液为痰,阻于咽喉,故咯吐难,须以纸帛搅而曳之。咽喉为肺胃之门户,患处红肿白腐,龈舌皆糜,是热毒上攻咽喉所致;米饮不进,是胃阴不足,无力摄纳吸收、运化饮食的表现。脉左细数表阴血亏虚;右弦滑是痰热内蕴,气机郁滞的表现。病兼气分、营分,医家先营后气,以犀角地黄汤清解营分,再与白虎汤清泻气分,并外用锡类散。锡类散由焙象牙屑、珍珠各三分,飞净青黛六分,梅花冰片三厘,壁钱二十个,西牛黄、人指甲各五厘组成,有解毒化腐之功。王孟英称“此专治烂喉痧疹之神方也”。本案内治、外治并施,待热毒得清,继投甘润药调养,清未清之余热,补已伤之阴津。

5.疝厥

案例

金元章年逾七旬,久患疝厥,每病于冬,以为寒也,服热药而暂愈,终不能霍然。孟英诊曰:脾胃虽寒,肝阳内盛,徒服刚烈,焉能中肯?以参、术、枸杞、苁蓉、茴香、当归、菟丝、鹿角霜、桂、茯苓、楝实、黄连、吴萸、橘核等药服之,今数年无恙矣。(《王氏医案·卷一》)

按语:患者疝厥,每于冬季发病,是下元虚衰、阳气不足的表现。且病者不仅有内寒,亦有内热,寒热错杂。年逾七旬,肝肾已虚,若用刚烈之品,必伤正气;处热药必致肝阳更盛;处凉药必致中焦、下元更虚,因此处方不易。病症的错综复杂正是前虽服热药暂缓,终不能霍然的原因。王孟英寒、热、虚、实兼顾,面面俱到。以参、术、茯苓益气健脾除湿、健运中焦。茴香、肉桂、吴萸散寒止痛、温经通脉,其中茴香兼能理气,肉桂又能补火助阳、引火归原。鹿角霜、肉苁蓉、菟丝子三味药入肾经,能温暖下焦,有补肾助阳、补益肾精之效。当归补血活血、辛行温通,入肝经,是活血行瘀之良药。枸杞子,滋补肝肾。橘核,理气散结止痛,善治疝气疼痛。黄连、楝实清热燥湿、泻火解毒,楝实又能行气止痛。诸药相伍,温补脾胃、下元的同时,又能清泻内盛之火热湿邪,软坚散结、理气止痛。服后数年无恙。

(二)特色总结

1.治法灵活,用药精当

由上可见,王孟英虽不专于外科,但在外科方面亦有较深造诣。传世医案中不乏专科医生医治无效的外科疑难病症,经他诊治而康复如常。王孟英治法灵活,有常有变,不拘泥于一方一法。如清热解毒、温阳敛火、滋阴养血、软坚散结、甘润滋填、温固中焦、益气健脾、益肾补精等法都是其常用之法。如前濮妪案,王孟英活用提壶揭盖法使肺气通畅、宣降有权,二便通利,抓住证候关键在于痰热,未从外科法而治疗疖病,足见治法灵活,不落俗套。诸案均注重整体观思维的应用。

2.内外兼治,多法同用

王孟英虽非专于外科,但对于一些外科疾病,除内服汤药外,还能够灵活、巧妙地应用外治法。前面所引诸案中,均以内治,即整体辨证用药为主,有时结合外治,标本兼治,其效如神。如上段春木之室烂喉痧案中,王孟英用锡类散吹喉扫痰腐、消恶毒。如此内外并治,使体内外同时接受药物的治疗,加强治疗作用和治疗效果,对于急重患者效果更好。

王孟英善于使用外洗、外敷之法。如前孙位申之妻足疮案,即嘱以葱煎汤外洗,通达阳气、宣畅气血;以生附子杵烂贴敷涌泉“引纳浮阳”。这种外洗或外敷法的主要原理是通过皮毛肌腠的吸收,直接作用于患处,缩短了药物产生作用的时间,更直接更快速;或是药物通过经络穴位的刺激、感应和传导,抵达患处,产生相应的治疗效果,快捷易行,能提高整体的治疗效果。

3.心定神明,守方治病

在临床上,很多疾病不能在短时间内痊愈,往往需要较长的治疗时间,守方治病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前提必须要辨证准确、药证相应;另外,在服药过程中,病情也没有太大、太复杂的变化,否则“徒守无功”,甚至有一定的危险性。因此,要求医者辨证要准,既要有胆识、有眼力,还要有定力、有耐心,对守方的治疗有长期施治的规划。如前王孟英治疗金元章媳脓窠疥案,守方百日而愈病,足见王孟英具备这种素质和胆识。若非心定神明,又何以能临证不乱,守方愈病?

王孟英既能辨治精准、胸有定见,又能应变灵活、用药巧妙,于理于法、于方于药,都给人以启示。同时也提供了许多外科疾病的治疗思路和方法,值得我们深思和借鉴。

六、痰证

“痰”字本作“淡”,淡与澹通,水液摇动之义。丹波元坚《杂病广要·痰涎》言:“痰本作淡,淡,澹动,澹水动也,故水走肠间,名为淡饮。今之痰者,古之云涕、云唾、云涎、云沫是也。”朱丹溪详述了有关痰病的理论及临床诊疗方面的内容,在痰证的病因病机特点上提出“百病多有兼痰”,将痰证产生的原因归纳为“或因忧郁,或因厚味,或因无汗,或因补剂,气腾血沸,清化为浊,老痰宿饮,胶固杂揉”;痰在人体内的病变特点为“痰之为物,在人身随气升降,无处不到”。朱丹溪将痰证明确分类为湿痰、热痰、寒痰、风痰、老痰、食积痰、郁痰等,这些观点对后世都产生了较大影响。

一般认为,痰色白质稀者多为寒,色黄质稠者多为热。然而王孟英却在《温热经纬》中对痰在病证中的辨证意义提出了不同看法:“辨痰之法,古人以黄稠者为热,稀白者为痰,此特言其大概而不可泥也。以外感言之,伤风咳嗽,痰随嗽出,频数而多,色皆稀白,误作寒治,多致困顿。盖火盛壅逼,频咳频出,停留不久,故未至于黄稠耳。迨火衰气平,咳嗽渐息,痰之出者,半日一口,反黄而稠,缘火不上壅,痰得久留,受其煎炼使然耳。”丰富了痰病的辨证内容。另外,王孟英还留下了大量从痰论治的医案,对临床变化多端的痰证辨治有重要指导价值。

(一)明辨痰湿主病

王孟英曾言:“痰之为患,既顽且幻,病状多端,性尤善变。”(《王氏医案续编·卷一》)痰饮不仅是病理产物,也是一种致病因素。许多疾病的产生,尤其是杂病、怪病多因痰邪作祟。有些病症虽不以痰湿的形式出现,但究其根本,痰邪却是致病之源。王孟英能够从复杂多变的病情中明辨病机,确诊痰湿主病,难能可贵。

案例1

丁酉秋夜,牙行张鉴禄,年逾花甲,卒仆于地。急延孟英脉之,弦滑而大,曰:痰、气、食相并而逆于上也。先以乌梅擦开牙关,横一竹箸于口,灌以淡盐姜汤。随入鹅翎探之,吐出痰食,太息一声而苏。次与调气和中而愈。(《王氏医案·卷一》)

按语:痰湿为浊物,既影响水液代谢,又阻滞气血运行。患者年逾花甲,精血必有亏虚,痰湿为患,与宿食夹杂,随气上逆,尤宜蒙蔽清窍,扰乱心神,故卒仆于地。王孟英治疗本案先以乌梅擦开牙关,乌梅味酸、微涩,性平,质润,用乌梅擦其牙龈,口中流涎牙关即开。然后灌入淡盐姜汤,盐汤能涌吐痰涎宿食,配合生姜温散痰食,生姜走而不守,有温散之性,佐入盐汤内,有推动助化痰涎宿食之用,更利于涌吐。后随入鹅翎探之,吐出宿食,太息一声而苏。此是痰化食消,气机通畅,阴阳气相顺接的表现。此案中乌梅擦齿、竹箸开口、灌盐姜汤、鹅翎探吐,一气呵成,用于痰证卒仆的急救,颇有神效。

案例2

张养之令侄女,患汛愆而饮食渐减,于某与通经药,服之尤恶谷,请孟英诊之,脉缓滑,曰:此痰气凝滞,经隧不宣,病由安坐不劳。法以豁痰流气,勿投血药,经自流通。于某闻而笑曰:其人从不吐痰,血有病而妄治其气,胀病可立待也。及服孟英药,果渐吐痰而病遂愈,养之大为折服。予谓:世人头痛治头,脚疼疗脚,偶中而愈,贪为己功,误药而亡,冤将奚白?此《寓意草》之所以首列议病之训也。孟英深得力于喻氏,故其议病迥出凡流。要知识见之超,总由读书而得,虽然人存政举,未易言也。(《王氏医案·卷一》)

按语:本病患者以汛愆为主症求治。月经后期或闭经为妇科常见病,一般认为病在血分,最常用的治法为通经活血或养血活血。而王孟英却以脉缓滑辨为痰证,指出月事不至由于痰气凝滞而致经脉不通,治病必求于本,当以化痰为治。患者并不吐痰,无痰病的明显症状,所以于姓医闻之而笑。服王孟英药后,果渐吐痰而愈,养之因此大为折服。

(二)祛痰兼顾阴津

如治一妪案,患右腰痛胀欲捶,王孟英视其形虽羸瘦,而脉滑痰多,苔黄舌绛。认为证属体虚病实,温补非宜。是案体虚为本,痰多为标。若仅顾其虚,不攻其疾,徒以平淡或补益之药因循,则病益实、体益虚,绝非治病之道。然而虽有痰实,若不顾病人体质之虚,专以豁痰为治,患者又难以耐受。故先以雪羹加竹茹、楝实、杏仁、花粉、橘红、茯苓、绿萼梅等药,送服控涎丸,服后果下胶痰。三进而病若失,嗣与调补获痊。(《王氏医案·卷二》)此案中充分顾忌到患者的体质因素,虚实兼顾,汤丸并用,且汤剂选药皆为清宣之品,加以滋阴生津之味,注意祛痰而不伤正。

又如庄氏患疟案,患者大渴喜热饮,脘闷脉伏,苔腻欲呕。王孟英诊为湿邪内蕴,暑热外侵。法当清解为治,然而脉症如是,为痰阻气道,清之无益,温之助桀,宜以礞石滚痰丸先为开导。服后痰出甚多,呕止胸舒。脉弦滑而数,苔形黄燥,与石膏、知母、黄连、厚朴、杏仁、橘皮、半夏、茯苓、滑石、石斛、菖蒲、花粉等而安。(《王氏医案·卷二》)此案标实颇重,故先用礞石滚痰丸峻剂攻痰以治其标,一剂标实得缓,马上更方予以清化之方调理,标本缓急,孰先孰后,俱极明透。攻邪峻剂中病即止,及时予以清化之品,充分体现了医家重视顾护阴津的学术思想。

(三)治痰集诸妙法

王孟英治痰,灵活多变。在诸多病因中,痰热较为常见,故王孟英治痰,重在清涤理气。痰证为病,并非必见或咳或吐之实痰。王孟英指出,有时“惟其不吐,所以为患”。因“不吐”,痰湿不得出路故不得解,这种情况诊断辨证颇为困难。沈尧封谓:“痰在络中,如何自吐?岂可以不见痰而遂云无痰乎?”痰邪极易阻塞气道、壅滞经络,使枢机失灵,则变证、怪证百出。王孟英曰:“欲清气道之邪,必先去其所依之痰。”(《王氏医案·卷二》)故痰湿不只是病理产物,亦是致病之源。王孟英治痰,虽多以清涤,也非一概不用温补。若确诊为寒痰,则采“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之大法,前述真武汤医案就是例证。正如王孟英所言:“温补亦治病之一法,何可废也,第用较少耳。”(《王氏医案续编·卷二》)医家详于脉症,根据病人的真实证候、痰饮的真实性质对证施治,即“凡审病须兼众证与脉并审”。

处方多选用清轻宣通之品,并无固定的一法一方,而是方随法变、法随证变,辨证施治,灵活变通。以下是王孟英治疗痰证的常用药物:

清热祛痰:常用黄连、竹茹、竹沥、竹黄、黄芩、天花粉、枇杷叶、冬瓜仁等。

通络蠲痰:常用丝瓜络、橘络、桑枝、葱须、海蛤壳等。

温化痰湿:常用附子、干姜、细辛、桂枝、生姜等。

健脾化痰:常用六君子汤加减。

养阴化痰:常用沙参、麦冬、石斛、天花粉、紫菀、梨肉或梨汁、葳蕤等。

理气化痰:喜用瓜蒌、薤白、枳实、桔梗、橘络、陈皮、栀子、贝母、杏仁、旋覆花、代赭石、柿蒂、石菖蒲等。

息风化痰:常用羚羊角、胆星、石菖蒲、远志、竹沥、钩藤等。

涌吐痰涎:以盐汤或淡盐姜汤灌服。若是牙关紧闭,以乌梅擦开牙关。

此外,竹沥这味药,王孟英认为其能搜络中未净之痰,使愈后不为他日之患,更属法中之法。

(四)痰证验案举隅

以王孟英肾虚痰喘案四则为例。肾虚不能纳气,是痰嗽喘证的重要病机之一。多因久病迁延不愈,由肺及肾;或因年高肾气虚衰;或由劳欲伤肾,精气内夺,肺之气阴亏耗,不能下荫于肾,肾之真元伤损,根本不固,不能助肺纳气,气失摄纳,上出于肺,出多入少,逆气上奔为喘;或肾阳衰弱,肾不主水,水邪泛溢,干肺凌心,肺气上逆,心阳不振,亦可致喘,病证以肾阳虚衰为本、饮邪停聚为标。治疗以补肾纳气、温阳化水为主。王孟英医案中,治疗肾虚不纳之喘逆,根据病因、证候之不同,治亦不同,体现了其临床辨治的灵活性。医案如下:

案例1

顾仙槎年越古稀,仲冬偶患痰嗽,服表散药数帖,气喘如奔,敢卧而不能着枕,欲食而不能吸纳,痰欲出而气不能吐,便欲行而气不能送,日夜危坐,躁汗时形,其婿家请孟英视之。按脉虚洪豁大而舌色干绛,溲赤点滴。证属阴亏,忌投刚燥。与西洋参、熟地、苁蓉、枸杞、蒌仁、麦冬、牛膝、茯苓、白芍、冬虫夏草、青铅为大剂,以猪肉煮清汤煎服。果韧痰渐活,坚矢下行,眠食亦安,遂以告愈。(《王氏医案三编·卷一》)

案例2

高隽生孝廉令堂患痰嗽,服伤风药而喘汗欲脱。孟英予人参、茯苓、半夏、甘草、桂枝、白石英、牡蛎、胡桃仁、冬虫夏草而瘳。以其年近五旬,冲任不足,虽素有饮邪,而悲哀劳瘁之余,经事忽行,一投表散,气即随而上逆,故用药如此。(《王氏医案三编·卷二》)

案例3

邻人汪氏妇之父王叟,仲秋患痰嗽不食,气喘不卧,囊缩便秘,心摇摇不能把握,势极可危,伊女浼家慈招孟英救之。曰:根蒂欲脱耳,非病也。以八味地黄汤去丹、泽合生脉,加紫石英、青铅、龙、牡、胡桃肉、楝实、苁蓉投之,大解行而诸恙减,乃去苁蓉、麦冬,服旬日以瘳。(《王氏医案·卷二》)

案例4

吴氏妇陡患咳嗽,痰不甚多,不能着枕者旬日矣,神极委顿。孟英察脉虚数,授枸杞、苁蓉、归身、石英、龟板、牡蛎、冬虫夏草、麦冬、牛膝、胡桃肉之剂,覆杯而病若失。(《王氏医案三编·卷三》)

按语:此四案均为痰嗽喘逆,究其病机又均为肾气虚而不能纳气。案例1患者气喘如奔,卧不能着枕,饮食不能吸纳,痰欲出而气不能吐,日夜危坐,可见病情之重;而脉虚洪豁大,舌色干绛,溲赤点滴,皆为阴亏液涸之象。故治以滋阴充液、镇逆补虚,并用猪肉煮汤煎药,取猪为水畜,能大补肾阴而生津液之义。案例2患者年近五旬,冲任不足,肾气虚衰,素有饮邪,兼之悲哀动中,又误用表散药,导致阴津损耗,因肾气不纳,气即随表散之药上逆。其证除肾不纳气外,病机关键又有冲任不足、阳气偏虚,故用药以益肾潜镇、化饮通阳为治,加人参、桂枝、茯苓、甘草以补益阳气,茯苓、半夏燥湿化饮。案例3患者痰嗽不食、气喘不卧,为肾气虚衰不能潜纳、阳气欲从上脱之象,故以八味地黄汤去有通泄作用的丹皮、泽泻,合益气补阴的生脉汤,又加紫石英等温阳纳气之品,急救欲脱之阳,气阴双补、阴阳兼顾。案例4患者为冲气不纳之证,较之前案病证较轻,方处重镇之石英、龟板、牡蛎,滋阴之枸杞、当归、麦冬,填补肾精之冬虫夏草、牛膝,温补肾阳之苁蓉、胡桃肉,补益肾气、肾精、肾阴、肾阳,见效甚速。四案中因病因、病机、兼证不同,用药均有不同之处。其中,常用药紫石英能镇冲脉之逆,当归疗带脉之弛,牡蛎、龟板、青铅为镇逆之品。

七、血证

血证是指由多种原因引起火热熏灼或气虚不摄,致使血液不循常道,或上溢于口鼻诸窍,或下泄于前后二阴,或渗出于肌肤所形成的疾患。《内经》即对血溢、血泄、衄血、咯血、呕血、溺血、溲血、便血等病症做了记载,如《灵枢·百病始生》:“阳络伤则血外溢,血外溢则衄血;阴络伤则血内溢,血内溢则后血。”《素问·大奇论》:“脉至而搏,血衄身热者死。”等等。明代缪希雍提出了著名的治血三法,将血分之病分为血虚、血滞、血热妄行,并立补血、清血凉血与通血三大治法。并针对肝不藏血、阴虚火旺引起的出血症提出吐血三要:其一,宜行血而不宜止血。血不行经络者,气逆上涌也。行血则血循经络,不止自止。其二,宜补肝不宜伐肝。养肝则肝气平而血有所归,伐之则肝虚不能藏血,血愈不止矣。其三,宜降气不宜降火。气有余便是火,气降火自降,火降则气不上升,血随气行,无溢出上窍之患矣。反对一派降火、苦寒伤脾,以致化源告竭,统血无权,后患无穷。明末张景岳在《景岳全书·血证》中指出血证的病因为“有以七情而动火者,有以七情而伤气者,有以劳倦色欲而动火者,有以劳倦色欲而伤阴者,或外邪不解而热郁于经,或纵饮不节而火动于胃,或中气虚寒则不能收摄而注陷于下,或阴盛格阳则火不归原而泛滥于上,是皆动血之因也”。清代唐容川重视气血说,在所著《血证论》中提出血证“病在火脏宜寒凉,病在土脏宜甘缓”。王孟英饱读医书,善于师法前人,其治血观其脉症,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又能不囿于前人之法。

从王孟英所记载的有关治疗血证的医案来看,产生血证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五条:一为气虚,“气为血之帅”,气虚而血无统摄,成为离经之血,产生血证;二为阴虚,虚火上炎,轻者发为面赤,重者多发为齿衄、龈衄;三为湿热,“寒湿则伤阳,热湿则伤阴,血液皆阴也”,湿热伤阴血,阴血受损,邪热迫血妄行,湿性趋下,故发为尿血、便血。四为肝郁,情志不畅,气血瘀滞,郁而化热,血不循常道而出血。

1.吐血

王孟英治疗吐血经验丰富,可概括为以下四点。

第一,对于情志不畅,肝郁凝瘀,气血逆乱之吐血,王孟英多采取疏肝行瘀之法。如治疗金朗然令堂吐血案,患者陡吐狂血,肢冷自汗。王孟英切其脉弦涩,又见血色紫黯,辨证为肝郁凝瘀。明言病证虽可治愈,复发则难瘳。予丹参、丹皮、茺蔚子、旋覆花、茯苓、栀子、柏叶、郁金、海蜇为方,覆杯而愈,即是采用疏肝化瘀之法。然而情志因素不能消除,肝郁不解,两年后吐血复发而亡。(《王氏医案续编·卷四》)

第二,若吐血时见典型的大汗、大渴、脉洪大等阳明病表现,王孟英治疗时多用白虎汤加减。治疗郑某吐血案,吐血盈碗,王孟英诊其脉右关洪滑,自汗口渴,稍一动摇,血即上溢,他人皆虑其脱,意欲用补法。王孟英恐病家犹疑,坦然承担,说:“如脱惟我是问。”与白虎汤加西洋参、大黄炭,一剂霍然。是案自汗口渴,失血量已多,王孟英以汗、渴、脉洪断为阳明热证,故可力排众议,以白虎加人参汤愈之。(《王氏医案·卷二》)是案虽然吐血盈碗,病势骇人,然而阳明证悉具,故治疗关键仍在阳明。

第三,对于气虚不摄或气阴两亏所导致的吐血,王孟英则针对其“虚”的本质,采用补法。如治疗邵子受妻吐血案,患者肌肤枯涩、口渴、脉虚大。王孟英辨为气分阴亏,温补既非,滋填亦谬。以人参、黄芪、麦冬、天冬、知母、百合、葳蕤、石斛、桑叶、枇杷叶滋阴增液而愈。眉批中言“用补亦要用得其宜,方能奏效,非一味蛮补即能愈疾也”,评析颇中要旨。(《王氏医案·卷二》)

第四,对于虚火上炎,灼伤血络,血液妄行所致吐血,王孟英则用引火归原之法。如治疗锁某吐血案,患者弱冠吐血。杨医连进归脾汤,吐益甚。王孟英视之,面有红光,脉形豁大,因问曰:“足冷乎?”探之果见足冷。遂与六味地黄汤送饭丸肉桂心一钱,覆杯而愈。是案患者病因于阴虚火旺,误服归脾汤后,方中人参、黄芪诸药性皆上升,上炎之虚火得参芪之升力相助,所以吐血益甚。王孟英以引火归原之法,方用六味地黄汤送饭丸肉桂心一钱,凉血止血,对症下药,故得痊愈。(《王氏医案·卷二》)

治疗吐血一症,王孟英在医案中提出一些禁忌。对于素患咳嗽之人,因气虚血无统摄而发生吐血,切不可服用阴药,因其阴亏较甚,而非格阳吐血,附子、肉桂之属更为禁剂;对于虚火上炎之吐血,用药时禁用人参、黄芪等升提之品,而应采用引火归原之法;温病清热为先,养阴善后,若此时误投温补,抑制余烬内燔,营受灼而血上滋,液被烁而肌渐消,形成吐血消瘦之状,倘若固执地认为吐血宜补,形瘦为虚,而不辨证,则可能因此而产生诸多变证甚至死亡。

2.便血

便血又称“肠风”“脏毒”“结阴”,指大便时或先血后便,或先便后血,或单一下血。王孟英认为,便血多因湿热致病,故治疗时多用清热利湿。如治疗一男子患便血,医投温补,血虽止而反泄泻、浮肿,延及半年,脉数舌绛。王孟英认为此病原为湿热,误用温补伤及阴液,与黄芩、黄连、栀子、白芍、桑叶、丹皮、银花、石斛、楝实、冬瓜皮、鳖甲、鸡内金等药,旬余而愈。(《王氏医案续编·卷二》)是案王孟英辨证为湿热实证后,用苦寒之芩、连泄热利湿,白芍、石斛、鳖甲滋阴保津,桑叶、栀子、银花清热,楝实行气,冬瓜皮利水,鸡内金健脾胃、止泻痢,热清湿去,故便血自止,浮肿亦消。

3.尿血

尿血指小便中混有血液或夹杂血块,《素问》称其为“溺血”“溲血”。对于肝火内盛所致的尿血,王孟英多用滋阴清热之法。如胡振华案,年已花甲,患溺后出血水,且疼痛剧烈,自言小便长激,似乎并非火证。王孟英察脉有滑数之象,舍症求脉,辨为火证,与元参、生地、犀角、栀子、川楝、槐蕊、侧柏叶、知母、花粉、石斛、银花、甘草梢、绿豆等药,旬日而痊。(《王氏医案续编·卷二》)又如陈足甫案,小便后见血,尿管疼痛异常,食减气短。方处元参、生地、知母、楝实、银花、侧柏叶、栀子、桑叶、丹皮、绿豆为方,藕汤煎服。服二剂后病大减,去丹皮、柏叶,加西洋参、熟地,服之而瘥。(《王氏医案续编·卷二》)可见王孟英治疗火盛之尿血多用元参、生地、知母、丹皮滋阴清热之品,川楝子清肝火、除湿热,同时还配合绿豆、藕等食疗之法,体现了其时刻顾护阴津的思想。

4.衄血

(1)齿衄

《证治准绳·杂病》谓:“血以齿缝中或齿龈中出,谓之齿衄,亦曰牙宣。”《金匮要略》云:“病人面无色,无寒热。脉沉弦者,衄;浮弱,手按之绝者,下血;烦咳者,必吐血。”可见仲景认为衄血的脉象多为沉弦。对于妇科齿衄的治疗,王孟英通过脉诊并结合经期来明断病情,察得何种齿衄为经血逆行之候。若为滑脉且有月经愆期的情况,则基本可诊为经血逆行。辨证准确之后,王孟英采用滋阴清热、引血下行之法,而不妄用止血之药。王孟英医案中共见两处,列举于下。

案例1

沈悦亭令正齿衄,五日不止,去血已多,诸方不应,孟英脉之弦滑上溢。投犀角、泽兰、元参、旋覆花、生地、花粉、茯苓、牛膝、桃仁、泽泻而安。既而询其经事,本月果已愆患期,盖即逆行之候也。继用滋阴清热,乃渐康复。(《王氏医案续编·卷五》)

案例2

孙氏女,年将及笄,久患齿衄,多医莫疗。孟英诊曰:六脉缓滑,天癸将至耳。与丹参、生地、桃仁、牛膝、茯苓、白薇、滑石、茺蔚子。亦治倒经之法。一剂知,数日愈。寻即起汛,略无他患。(《王氏医案·卷二》)

按语:案例1中沈氏齿衄,诸方不应,王孟英以脉弦滑上溢为辨证关键,知为经血当至不至,逆行而衄;案例2中孙氏年将及笄,正是初潮当至的年龄,以六脉缓滑为诊断要点。可见,辨治妇人的衄血临床要结合月经来潮的情况综合考虑。王孟英此治,不仅为衄血的诊治提供了思路,也为妇科疾病的治疗提供借鉴。

(2)鼻衄

鼻衄是临床常见病,多由于肺胃火盛,上炎迫血妄行,或虚火上炎所致,故临床上多以清泻肺胃之火,或滋阴清火之法治之;另外,还见阳虚不摄者,宜引火归原为治。王孟英案中有一例结合天时辨证,读之颇有启迪。

案例

孙执中于春前四日,忽患鼻衄如注,诸法莫塞。夤夜请孟英视之,脉弦而数。曰:冬暖气泄,天令不主闭藏,今晚雷声大振,人身应之,肝阳乃动,血亦随而上滋,不可以其体肥头汗,畏虚脱而进温补也。投以元参、生地、犀角、牡蛎、知母、生白芍、牛膝、童溺诸药。一剂知,二剂已。既而胁痛流乳,人皆异之。孟英与甘露饮加女贞、旱莲、龟板、鳖甲、牡蛎而瘳。(《王氏医案·卷二》)

按语:人处天地自然之间,故人与天地休戚相关,这就是“人与天地相应”的理论。王孟英考虑了天时的因素,认为冬季本应闭藏,但因冬暖封藏不足,至春季雷声大振,激发肝阳,肝阳肝气上逆,血随气上而衄。因此,方用平肝潜阳、滋阴增液为治。

(3)肌衄

《内经》中认为肌衄因气散不能从化,故肌肤汗血。肌衄一症临床少见,王孟英亦未有专门论述,只在《归砚录》中记载一则治案。一顾姓邻居,因少年勤内事,头皮血出如汗。王孟英辨为肝肾之火逆上之证,因血热甚,离经之血从发窍直出。此症非气不能化,化亦不及也。与甘露饮而痊。(《归砚录·卷三》)

5.咳血

咳血是指因肺络受伤而致血自肺中经气道咳嗽而出,或纯血鲜红,或痰血相兼,或痰中带血丝的现象。又称嗽血、咯血。《张氏医通·诸血门》:“咳血者,因咳嗽而见血,或干咳,或痰中见红丝血点一两口,气急喘促。此虽肺体自燥,亦为火逆,咳伤血膜,而血随痰出也。”究其病机多为肺热壅盛或肺肾阴虚,娇脏不耐实热或虚火燔灼,损伤肺络,发为咳血。治疗中对于肺热壅塞者,王孟英采用清肺化痰之法。

案例1

钱闻远仲郎患感,汤某进桂、朴、姜、柴等药,而痰血频咯,神瞀耳聋,谵语便溏,不饥大渴,苔黑溲少,彻夜无眠。范应枢、顾听泉叠进轻清,黑苔渐退,舌绛无津,外证依然,不能措手。孟英诊之,脉皆细数,乃真阴素亏,营液受烁,不必以便溏不食,而畏滋腻也。授以西洋参、生地、二至、二冬、龟板、燕窝、茹、贝、银花、藕汁、梨汁、葳蕤、百合等药。二剂咯血渐止,痰出甚多,渐进稀糜,夜能稍寐。五剂热退泻止,渴始减,脉渐和,旬日后,解燥矢而痊。(《王氏医案续编·卷五》)

按语:患者最初误进桂、朴、姜、柴等剂,旨在发散外感,皆为温燥升发之品,伤阴动血,导致痰血诸症。察其症状,除便溏外,神昏、耳聋、舌绛、大渴、苔黑、溲少、失眠皆似实火炽盛之象。王孟英以脉细数知病变关键为真阴亏损。之前范、顾二医连用轻清之品,亦可谓不失,然而却未恰合病情。王孟英又言不必以便溏不食而畏滋腻,此又一辨治关键。方以滋阴生津清火为治,而所选诸药亦皆轻清之味,滋阴而不滞腻。

案例2

陈某患嗽,嗽则先吐稀痰,次则黄浓甜浊之痰,继之以深红带紫之血,仍能安谷,别无所苦,多药不愈。孟英切其脉缓大,而右关较甚,乃劳倦伤阳,而兼湿热蕴积也。予沙参、生薏苡、木瓜、茯苓、竹茹、桑叶、枇杷叶、生扁豆、苇茎、花粉为剂,吞松石猪肚丸而愈。(《王氏医案续编·卷七》)

按语:是案病症不重,辨证为虚实夹杂,虚在劳倦伤阳,实在湿热蕴积。王孟英以汤剂清轻祛湿、清热化痰,丸剂补脾胃之阳气,汤丸并用,攻补兼施。

总而言之,王孟英治疗血证,注重辨证论治,治病求本,不妄用收涩、升提及温补之法,亦不偏废,常配以食疗之法,认为“量体裁衣,乃用药之首务”,治法多样,无一定之成法,对治疗血证所应注意的问题分析详尽,对后学者大有启迪。王孟英又指出:“夫郁则气机不宣,伏邪无从走泄,遽投血药,引之深入,血为邪踞,更不流行,胁腹不舒,乃其真谛。第病虽在血,而治宜清气为先,气得宣布,热象必露,瘀滞得行,厥疾始瘳。”(《王氏医案续编·卷一》)指出气机郁滞之血证,虽然病在血,但病之根本在气,治病必求于本,当以治气为先。因此,临床上又有气、血之辨。

八、方药运用举隅

(一)白虎汤

1.概述

白虎汤在《伤寒论》中主要治疗阳明气分热盛证。无论伤寒外感化热传入阳明,或经误治,均可出现白虎汤证。临床以“大热、大汗、大渴、脉洪大”四大典型症状为辨证要点,其适应证在仲景所列的白虎汤证的条文中及实际运用中又“不必悉具”,只要符合本证病机——阳明气分热盛即可使用。白虎汤药仅四味:石膏、知母、粳米、甘草。石膏为本方君药,味辛微寒,用量最大,为500g,味辛性寒,善于清透气热,以消除阳明气分之热邪;知母,味苦寒并有滑润之性,善泻火滋阴,与石膏合用,能清透阳明无形之热邪;甘草、粳米益气和中、顾护胃津,使脾胃不被石膏、知母的寒性所伤,从而起到佐制之效。

本方在《伤寒论》中是治疗阳明热证的主方,在温病学中可作为治疗气分热证的代表方,只要辨证准确,治疗效果就很明显,常常可以达到“覆杯而愈”的效果;有时在急危重症中亦能发挥关键作用。后世应用白虎汤,常在辨证辨病结合的基础上灵活加减,适用范围日趋广泛。在王孟英医案中,有诸多灵活加减白虎汤治疗病患的案例,疗效显著。

2.验案举隅

(1)疟证

疟邪是引起疟疾的病因,在《内经》中亦称作“疟气”。疟邪侵入人体后,常伏于半表半里,疟邪与正气相争,虚实更作,阴阳相移而引起寒战、壮热、汗出,休作有时的一系列症状。治疗的基本原则是祛邪截疟。许多古代医书都记载了治疗疟疾的方法及特效药,如常山、蜀漆、砒石、青蒿、马鞭草等。此为疟疾治疗之常。而在王孟英医案中,又可见以白虎汤论治疟疾的治疗之变。王孟英案中以暑(热)疟最为多见,在用到白虎汤的医案中,病机多为暑邪深入,气分热盛,并兼杂湿邪为困、阴分久亏等其他因素。如以白虎汤专清暑邪,以白虎加苍术汤清热燥湿治疗湿热疟,以白虎加西洋参清热兼益气治疗暑疟气津亏损,以白虎加桂枝汤清热兼驱风治疗温疟等。

王孟英运用白虎汤治疗疟证,通常是根据病情灵活加减化裁或合方而用。如某年寒水司天,湿土在泉,中运湿化,因天时原因疟证多发,他医多以中焦湿盛,阻碍气机入手,皆用平胃、理中之法。王孟英诊一病患陆某,表现为热炽神昏、胸高气逆、苔若姜黄、溺如赭赤、脉伏口渴、不食不便。认为不可舍现病之暑热而拘泥于司气论治,更不可执死书以困治之,非白虎汤十剂不能愈。以生石膏、知母、银花、枳实、贝母、黄连、木通、花粉、竹茹、黄芩、杏仁、石斛、海蜇、竹叶等药为方,服旬日而愈。(《王氏医案·卷二》)由病案和所用的药物可知,必定是气分热盛,已耗气伤津,故有石膏、知母、银花清透气热、泻火解毒;花粉、石斛、海蜇等养阴润燥除热,滋阴生津之力比甘草、粳米更为显著。王孟英不泥于司气论治,但在用药时亦考虑到天、人等因素,因有湿痰的困扰,故投以竹茹、贝母、黄连清热化痰、燥湿除烦安神,以平气逆;杏仁、木通、竹叶、黄芩、枳壳这几味药体现了前后、上下分消的思路,杏仁宣肺理气以通降大肠,枳实行气,增强推导下行的力量,竹叶清热泻火、通利小便,合木通加强泄热、通利的作用。综观本方,亢盛之热邪从二便导出,气机通畅自然升降复常,中焦斡旋有力则不食不便、口渴脉伏等症逐渐消除。故而服此方旬日后,气津逐渐恢复,热邪逐渐清透,疟邪平复,阴阳协调,自获痊愈。其自言白虎汤十剂,而实际上仅应用了白虎汤中两味主药——石膏与知母,将粳米、甘草易为滋阴增液诸药,又合清邪外出之品,师白虎汤之义而方药已变。

又如治石北涯妻案,其症壮热如焚、背微恶冷、汗多大渴、舌绛神烦、不食不眠、奄奄一息。王孟英诊脉细而芤,乃暑邪深入,阴分久亏,予以白虎汤去粳米,加西洋参、元参、犀角、竹叶、银花、石斛为方,六剂而愈。津液久亏,以西洋参益气生津,元参清热解毒养阴。(《王氏医案三编·卷一》)舌绛神烦,不食不眠是暑邪深入营分,用犀角凉血解毒、安神定惊。本案用药主旨体现清热解毒、益气养阴安神的思路。因并非见疟治疟,而是治其所疟者,药确对证,故能少剂而愈。

再如张六桥案,年逾七旬,素不耐病,新秋患疟,寒少热多,苔黄渴汗,溺赤便秘,体厚多痰,杳不知饥,极其畏热。虽年事已高,但王孟英仍准确判定其证宜清,故以大剂石膏、知母、黄芩、黄连、滑石、花粉、竹茹、厚朴,加雪羹投之,数剂而痊,康强如昔。(《王氏医案三编·卷二》)是方仍用白虎汤思路,以石膏、知母清透热邪,芩、连、滑、厚朴、竹茹理气化痰除湿,气机调畅,则二便通畅,热邪有路可出。合以雪羹一方,即荸荠、海蜇两味,体现了食疗治病的思想,长于泄热止痛、行瘀消食化痰。因其属于食疗的方法,性味平淡平和,尤其适用于年老患者。

可见王孟英用白虎汤治疗疟疾能知常达变,不泥于方,并结合食疗思想治病,注重病的人而非拘泥于单纯的病或五运六气,故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2)霍乱转筋

霍乱起病通常急骤,卒然发作,上吐下泻,使津液过量丧失。王孟英治一老妪,年已七旬,辛亥秋患霍乱转筋甚危,就诊时已目陷形消,肢冷音飒,脉伏无溺,口渴汗多,腹痛苔黄,自欲投井。可知热邪炽盛,津液耗损,有阴阳亡失的危险。王孟英先取西瓜汁命与恣饮,一方面以此探知病情;另一方面天然白虎可救其急。继投石膏、知母、麦冬、黄柏、黄芩、黄连、竹茹、木瓜、威灵仙等寒凉药物来清热泻火、养阴润燥、化湿和胃、舒筋活络。因病患一派炽热之象,对寒凉药物会出现拒而不纳的情况,故加少许细辛反佐。于以白虎汤为基础的众多寒凉药中反佐细辛,从阳引阴,消除格拒。(《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医案篇》)

(3)暑热冰伏胸中

潘翼廷案,于酷热之际啜冷石花一碗后,致心下痞闷、四肢厥冷、上过肘膝、脉伏自汗、神困言微。方姓医认为属阳虚阴暑,有阳气欲脱之险,与服大剂姜、附、丁、桂等辛温回阳药,致变证丛生,证极危急。虽夜已半,王孟英仍亲往诊视,于一派寒象中,察得面色垢滞、苔腻唇红,辨证为感受暑热之邪,被冷饮冰伏胸中,大气不得转旋所致,是闭证而非脱证。先速取六一散一两,以淡盐汤搅之,澄去滓,调下紫雪丹一钱,借辛香以通冰伏之气。服药后第二天再诊,脉现痛去,溺行肢热,口干舌绛,暑象毕呈,化而为疟。此时冰伏之闭气得以开通,方与多剂白虎汤而愈。是案关键在于真热假寒证的诊断与白虎汤的应用时机。医家对白虎汤的应用指征了然于胸,能够掌握用药的恰当时机;同时,深夜往视也体现了一心赴救的高尚医德。

(4)溢血急症

吴永言案,因读《论语》“不撤姜食”而每日食姜,盛夏不辍,日积月累,导致三年前大溢血,虽以凉药治愈,但仍时时火升,病延三年而未愈。虽冬季身不衣棉,头面汗出。及至王孟英诊治,按其脉沉取滑数,是从前之积热深伏于内,亦必有顽痰积于体内。与白虎汤去草、米,加竹叶、竹茹、花粉、海蜇、荸荠、银花、绿豆恣服,渐吐胶痰而愈。白虎汤舍米、草不用,此因热邪深伏于内,病程又长,津亏严重,已非甘草、粳米所能顾护补益。以石膏、知母、银花、绿豆、花粉清热解毒、滋阴润燥,竹叶、竹茹清热化痰、除烦利尿、引火下行,从小便中导出。海蜇味咸性寒滑利,既能化胶痰,亦有引火热下行之势,配合荸荠泄热养阴,使上溢之火下行,自然血行复常。(《王氏医案续编·卷三》)郑某吐血案中,患者吐血盈碗,右关洪滑,自汗口渴,稍一动摇,血即上溢,人皆虑其脱,意欲补之。王孟英与白虎汤加西洋参、大黄炭,一剂霍然。(《王氏医案·卷二》)病势骇人,医家辨证精准,乃因气分热盛,迫血妄行,故能以白虎一剂愈之。

小结:在王孟英应用白虎汤加减治疗疟疾、急危重症的数则医案中,展现出以下方面的内容:①巧用反佐治疗危急重症;②善用食疗思想治病;③注重病患体质,三因制宜,不妄投攻补;④诊病细致入微,辨证精详;⑤明医理,集妙法,熟药性。

(二)竹叶石膏汤

1.概述

竹叶石膏汤的应用,首见于《伤寒论》第397条:“伤寒解后,虚羸少气,气逆欲吐,竹叶石膏汤主之。”是针对伤寒病已解后,身体虚弱消瘦,中气不足,气机升降失调,气逆欲吐而设。其他条文亦都为病瘥后,因各种原因导致疾病复发,或是虽病已解但尚有某些残留症状未得消除者。

方由竹叶、石膏、半夏、麦冬、人参、甘草、粳米七味药组成。是方为白虎汤变方,由白蛤去知母加人参、半夏、竹叶、麦门冬而成,既能消除疾病后期的余热,还兼有一定的补益作用,是一首清补并用之方。竹叶、石膏为君以清余热,并兼有降逆气、补津液之功;人参益气补中,恢复元气;麦冬味甘平,养阴生津;半夏味辛平,主下气、降逆止呕;甘草、粳米和中养胃。故本方与白虎加人参汤相较,虽同属热邪伤津,白虎加人参汤偏偏重于热盛,而本方则偏重于津伤。

2.验案举隅

(1)霍乱

王孟英治利泰一洞庭史客案,素吸洋烟而患霍乱,服黄芩定乱汤(黄芩、栀子、淡豆豉、黄连、竹茹、薏苡仁、半夏、蚕沙、芦根、丝瓜络、吴茱萸,阴阳水煎)数帖后,反致便秘目赤、渴汗昏狂。王孟英言此为久伏之邪渐欲外越之象。予竹叶石膏汤加减而瘳。(《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医案篇》)素好吸烟之人,火热最盛,又病霍乱,上吐下泻,必定大伤气津,若不及时治其缭乱之势,恐有阴阳亡失之患。所以先投黄芩定乱汤是急则治标,缓其危急之势。服此方后,患者出现便秘目赤、渴汗昏狂,看似病势陡然转重,王孟英却指出此为大邪已去,久伏之邪欲外越之象。此时气津两亏并且热邪扰及心神,投竹叶石膏汤清热除烦、安心神、益气养阴,使久伏之余热得以清除而愈。

(2)疟疾

如陈舜廷案,患疟久不愈,其体素亏。王孟英视之,舌绛无津,微寒溲赤,认为原属春温化疟,体与病皆非小柴胡之例,前医过投温散,已致热炽阴伤。与竹叶石膏汤撤热存津而愈。(《王氏医案续编·卷六》)疟疾的发病通常认为是疟邪侵袭人体后,伏于半表半里,内搏五脏,横连膜原,与肝胆经关系较为密切,柴胡剂或常山、槟榔等截疟药为常用之法。然临床证候不一,有常有变,是案即为变法。王孟英明确指出本病之疟为春温化疟,绝非小柴胡汤所对证。患者素有体虚,又经误治耗散气津,双重因素必津液亏乏严重,故见舌绛无津;阴损及阳,阴阳俱虚,卫阳之气化温外作用同时受到影响,所以微汗溲赤。故用竹叶石膏汤清热益气、养阴生津而愈。

(3)脑漏

脑漏,是鼻渊之重症。鼻渊以鼻流腥臭浊涕、鼻塞、嗅觉丧失等为主症,重者称为“脑漏”。程秋霞子案,患脑漏,他医初投辛夷、苍耳之药未解,渐有寒热。又改用柴胡、葛根、羌活、防风发表剂数帖,遂致寒热日发数次,神昏自汗,势甚可危。王孟英以竹叶石膏汤一剂,寒热退而神清进粥。继以甘凉清肃,复投滋润填阴,旬日而健。(《王氏医案续编·卷二》)是案先与辛夷、苍耳,此类药为通鼻窍之要药,治之无效,说明单纯通窍并非对证之举;再投柴、葛、羌、防数帖,发散太过,耗气伤津,药邪病邪入里化热并扰及心神,故见神昏自汗,病势骇人。病起于热,屡经误治,热势未清,扰及心神而津液已伤。医家予竹叶石膏汤一剂,即寒热退而神清。

除此之外,还可见用此方治疗发热、外感、泄泻、咳嗽等病。有属于单纯的疾病后期热邪未清、气津两亏者,也有前病误治而致邪热入里化热、损伤气津者,又有危急病证。

(三)自创方

1.清暑益气汤

(1)概述

清暑益气汤,原为李东垣所创。薛雪《湿热病篇》第三十八条言:“湿热伤气,四肢困倦,精神减少,身热气高,心烦溺黄,口渴自汗,脉虚者。东垣用清暑益气汤主治。”又云:“同一热渴自汗,而脉虚、神倦,便是中气受伤,而非阳明郁热,清暑益气汤乃东垣所制,方中药味颇多,学人当于临证时斟酌去取可也。”对于东垣之清暑益气汤,薛生白认为“药味颇多”,在临床应用时须斟酌加减。徐灵胎认为此方过于杂乱,汪石山亦持此见。王孟英认为,薛雪条目中之湿热病证“此脉此证,自宜清暑益气以为治,但东垣之方,虽有清暑之名,而无清暑之实。观江南仲治孙子华之案、程杏轩治汪木工之案可知,故临证时须斟酌去取也”。既然认为东垣之清暑益气汤并不切于湿热伤及气阴证,王孟英别立一方,即“王氏清暑益气汤”。方用西洋参、石斛、麦冬、黄连、竹叶、荷梗、知母、甘草、粳米、西瓜翠衣,以清暑热而益元气,临床效若桴鼓。

王氏清暑益气汤由西洋参、石斛、麦冬、黄连、竹叶、荷梗、知母、甘草、粳米、西瓜翠衣共计十味药组成。有清暑益气、养阴生津之功,主治暑热气津两伤证。症见身热汗多、口渴心烦、小便短赤、体倦少气、精神不振、脉虚数。本方治证乃暑热内侵,耗伤气津所致。暑为阳邪,暑热伤人则身热;暑热扰心则心烦;暑性升散,致使腠理开泄,而见汗多;热伤津液,故口渴、尿少而黄;暑热耗气,故见体倦少气、精神不振、脉虚。治宜清热祛暑、益气生津。正如王孟英所言:“暑伤气阴,以清暑热而益元气,无不应手取效。”方中西瓜翠衣清热解暑,西洋参益气生津、养阴清热,共为君药。荷梗助西瓜翠衣清热解暑;石斛、麦冬助西洋参养阴生津,共为臣药。黄连苦寒泻火,以助清热祛暑之力;知母苦寒质润,泻火滋阴;竹叶甘淡,清热除烦,均为佐药。甘草、粳米益胃和中,为使药。诸药合用,具有清暑益气、养阴生津之功,使暑热得清,气津得复,诸症自除。

王氏清暑益气汤与张仲景的白虎加人参汤有相似之外,均有清热解暑、益气生津的功效,用于暑热内侵,气津两伤者。二者相较,白虎加人参汤清泄暑热之力较强,而王氏清暑益气汤益气生津养阴之力较强,区别主要在于暑热的轻重及气津损伤的程度。

(2)治案举隅

①暑疟证

陈氏妇季夏患疟,寒微热炽,舌红不渴而思啖瓜果,不饥不食,二便皆通,夜不成眠,汗多神惫。孟英审其脉虚软微数,虽属暑疟,邪不甚重,惟营阴久亏,不可用重剂诛罚无辜。处方以西洋参、知母、黄芩、竹茹、白薇、麦冬、西瓜翠衣为剂,三剂而瘳。(《王氏医案三编·卷三》)

②余暑未清

一铁匠妇患感,杂治经旬,身热不退,不眠妄语,口渴耳聋。孟英诊其脉来细数,唇红面白,肌瘦汗频。虽是贫家,却为娇质,神虚液夺,余暑未清。以西洋参、甘草、小麦、黄连、麦冬、石斛、丹参、莲心、竹叶为剂服之,神气遂安。自云心悸,因加红枣与紫石英,服之浃旬,竟以告愈。(《归砚录·卷四》)

③中暍

仁和周鹤庭室,年逾四旬,阴虚有素,而多产育。怀胎五月,暑热外侵,饥不能餐,饮亦欲噎,身热时作,胎冲欲坠,口渴苔黄,肢面时麻,便溏不畅,龈痈溺清,形削面黧,标实中虚。以西洋参、银花各三钱,连翘、西瓜翠衣各四钱,蒲公英、鲜斛各八钱,桑叶二钱,苏梗、竹茹各钱半,丝瓜络、白薇、石菖蒲各一钱,服三帖,得汗热退,痈溃胎安,能食溺通而愈。(《乘桴医影》)

按语:由以上病案可见,虽然所治疾病、症状大相径庭,但王孟英在应用清暑益气汤时均有以下两个特点:一是有暑热之邪。陈氏妇案是夏季患疟,疟证兼有暑邪;铁匠妇案患感,有余暑未清;周鹤庭室中暍。三案中暑邪未去是其中一个重点。二是有气津两伤的表现。陈氏妇脉虚软微数、汗多神惫;铁匠妇虽是贫家,却体质素弱,神虚液夺,脉来细数,汗多;周鹤庭室素有阴虚,又多产育,重伤气阴,此次发病饥不能食、口渴便溏形削均为气津亏虚之象。

2.燃照汤

本方出自王孟英《霍乱论》,由滑石、香豉、山栀、黄芩、省头草、川朴、半夏、白蔻组成,为治热霍乱之剂。“燃照”即点燃犀烛以照之,古人称犀牛为“灵兽”,谓燃其角可以烛幽,如沈金鳌《杂病源流犀烛》云:“极天下能烛幽者,犀之角而已,角何能烛?以犀性之通灵也。犀之神力,全注于角,其通灵之性,亦全聚于角,是以燃之而幽无弗烛也。”王孟英以此比喻其方清热化湿、辟秽泄浊之功甚著。他在《王氏医案》中云:“暑湿内蕴,未化也,须具燃犀之照,庶不为病所蒙,因制燃照汤予之。”在《随息居重订霍乱论》中记载以下医案:

案例

患者郑凤梧,年六十余,秋季患霍乱,凛寒厥逆,烦闷躁扰,口不甚渴,有医以为寒证。孟英察其脉细欲伏,苔白而厚,知为暑湿内蕴未化之证,须具燃犀之照,庶不为病所蒙。因制燃照汤与之,一饮而厥逆凉寒皆退,脉起而吐泻渐止,随以清涤法而愈。(《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医案篇》)

患者症见凛寒厥逆、口不甚渴、脉细、苔白,颇似寒证,王孟英以烦闷躁扰、脉虽细却“欲伏”、苔虽白却厚,辨为暑湿内蕴未化。为此,创立“燃照汤”。方药组成:飞滑石四钱,炒香豉三钱,焦栀二钱,酒炒黄芩、省头草(佩兰)各—钱五分,制厚朴、制半夏各一钱。水煎去滓,研入白蔻仁八分,温服。苔腻而厚浊者,去白蔻仁,加草蔻仁一钱。方中豆豉、山栀轻清透解,祛邪外达;厚朴、草蔻、白蔻苦温化湿、辟秽化浊;半夏、黄芩,取法于张仲景泻心汤,苦辛通降;佩兰芳香化浊;滑石甘淡利湿,上下分消其势。诸药相伍,有清热利湿、辟秽化浊之功,适用于暑秽夹湿,霍乱吐下,脘痞烦渴,苔色白腻,外显恶寒肢冷者。

3.连朴饮

本方出自王孟英《霍乱论》,由制厚朴、姜汁炒川连、石菖蒲、制半夏、香豉、焦栀、芦根组成。主治湿热内伏之霍乱,兼能行宿食、涤痰涎。近代程门雪分析此方言:“如湿温壮热无汗,或汗出不彻,胸中烦闷,脘腹痞满,口渴喜热饮,小溲黄赤,舌苔黄腻,则为湿热兼重,郁阻脾胃,须透邪化湿清热并重,以王氏连朴饮最为的对。方中豆豉配山栀,轻清透邪、清宣郁热;黄连配半夏,苦辛通降、化湿清热;厚朴配芦根,苦温燥湿、甘寒清热并用,犹如苍术白虎汤中,苍术、石膏同用相仿佛;石菖蒲芳香化浊。全方苦辛通降,燥湿清热,兼以透解。诚为湿温邪在气分,湿热并重、表里兼治之良方。如再加入黄芩、滑石,则配伍有所转变。即厚朴配黄芩,一苦温化湿,一苦寒清热;滑石配芦根,滑石利湿、芦根清热。须知配伍之妙,始能轻车熟路,驾驭自如。”《王氏医案》中录有连朴饮一案:

案例

段尧卿之太夫人,患霍乱转筋,年逾七十矣。孟英投自制连朴饮三啜而瘳。(《王氏医案·卷二》)

是案记录颇简,霍乱转筋乃危重病症,而患者亦年逾七十,王孟英以连朴饮三剂愈之,足见此方临床效验之佳。

4.其他自创方

驱湿保脱汤(《温热经纬·卷一》):罂粟壳三两,茯苓三两,白术一两,车前五钱,桂心一钱。

挽脱汤(《温热经纬·卷一》):人参一两,麦冬一两,白芍一两,石膏五钱,竹茹三钱。

甘寒救液汤(《温热经纬·卷四》):梨汁、蔗浆、竹沥、西瓜汁、藕汁、蕉花上露。

黄连黄柏汤(《温热经纬·卷四》):黄连、黄柏。

竹茹黄连石菖蒲汤(《温热经纬·卷四》):竹茹、黄连、石菖蒲、半夏、胆星、栀子、知母、茯苓、旋覆花、橘红。

丹参白薇汤(《温热经纬·卷四》):丹参、白薇、栀子、麦冬、甘草、木通、盐水黄连、竹茹、朱砂染灯心、细茶。

清养汤(《温热经纬·卷四》):西洋参、生地、麦冬、黄连、甘草、小麦、百合、竹叶、茯苓、莲子心。

免痘方(《潜斋简效方·小儿诸病》):蓖麻仁三十六粒,辰砂(研烂)一钱,麝香五厘。上药研匀,于端午日午时涂小儿百会穴及心背两腋、曲池、委中、手足心凡十三处。

痧疹方(《潜斋简效方·小儿诸病》):苦参三钱,白僵蚕二钱。研细,吹入喉中。

驾轻汤(《霍乱论·卷下》):鲜竹叶四钱,淡豆豉三钱,炒山栀一钱五分,冬桑叶二钱,金石斛三钱,生扁豆四钱,陈木瓜一钱,省头草一钱五分。

致和汤(《霍乱论·卷下》):北沙参四钱,枇杷叶(去毛)三钱,鲜竹叶三钱,生甘草六分,生扁豆四钱,陈木瓜一钱,金石斛四钱,麦冬三钱,陈仓米四钱。

蚕矢汤(《霍乱论·卷下》):晚蚕沙三钱,木瓜三钱,生苡仁四钱,大黄豆卷四钱,川连二钱,醋炒半夏一钱,酒炒黄芩一钱,通草一钱,吴茱萸六分,炒山栀二钱。

黄芩定乱汤(《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卷四》):黄芩(酒炒)一钱五分,焦栀子一钱五分,香豉(炒)一钱五分,原蚕沙二钱,制半夏一钱,橘红(盐水炒)一钱,蒲公英四钱,鲜竹茹二钱,川连(姜汁炒)六分,陈吴萸(泡淡)一分。

解毒活血汤(《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卷四》):连翘三钱,丝瓜络三钱,淡紫菜三钱,石菖蒲一钱,川连(吴萸水炒)二钱,原蚕沙、地丁各五钱,益母草五钱,生薏苡仁八钱,金银花四钱。

昌阳泻心汤(《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卷四》):石菖蒲一钱,黄芩(酒炒)一钱,制半夏一钱,川连(姜汁炒)五六分,苏叶三四分,制厚朴八分,鲜竹茹二钱,枇杷叶二钱,芦根一两。

太乙玉枢丹(又名解毒万病丹)(《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卷四》):山慈菇(去皮洗净,焙)三两,川文蛤(捶破,洗刮内桴)三两,千金子(去油,取净霜)三两,红芽大戟(洗,焙)一两,麝香三钱。五味,先将慈、蛤、戟三味研极细末,再入霜、香研匀,糯米汤调和,干湿得宜,于辰日净室中,木臼内杵千余下,每料分四十锭,故亦名紫金锭。再入飞净朱砂、飞净明雄黄各五钱尤良。或以加味者,杵成薄片,切而用之,名紫金片。每服一钱,凉开水调下。

太乙紫金丹(《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卷四》):山慈菇二两,川文蛤二两,红芽大戟一两五钱,白檀香一两五钱,安息香一两五钱,苏合油一两五钱,千金子霜一两,明雄黄(飞净)五钱,琥珀五钱,冰片三钱,麝香三钱。十一味各研极细,再合研匀,浓糯米饮,杵丸绿豆大小,外以飞金为衣,每钱许,凉开水下。

行军散(《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卷四》):西牛黄一钱,麝香一钱,珍珠一钱,冰片一钱,硼砂一钱,明雄黄(飞净)八钱,火硝三分,飞金二十页。八味各研极细如粉,再合研匀,瓷瓶蜜收,以蜡封之。每三五分,凉开水调下。

绛雪(又名八宝红灵丹)(《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卷四》):朱砂一两,牙硝一两,明雄黄(飞)六钱,硼砂六钱,礞石(煅)四钱,冰片三钱,麝香三钱,飞真金五十页。八味择吉日净室内各研极细,再研匀,瓷瓶收紧,熔蜡封口,毋使泄气。每一分,凉开水送下,小儿减半。以药佩带身上,可辟疫气。

金银花蒲公英方(《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卷二》):金银花、蒲公英、丝瓜叶、丝瓜。上四味捣汁服或煎汤均可。

益母草紫花地丁方(《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卷二》):益母草、紫花地丁。

加味三豆饮(《王氏医案·卷二》):生绿豆、生黄豆、生黑大豆(或用生扁豆亦可)、生甘草、金银花。

青龙白虎汤(《王氏医案·卷二》):橄榄、生莱菔。

玉芝丸(《王氏医案·卷二》):猪肚一具,莲子。莲子去心入猪肚内,水煎糜烂,收干捣为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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