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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七日夜，我们在急促行军的途中接到了毛主席当日二十点签发的电报。从上井冈山到这时， 我跟着毛主席已经打了整整二十年的仗，经历过许多艰险和困难，也多次聆听过他的指示、教导，但是，直至现在，这份电报还在震动着我的心。它对我的教育大大超过了电报内容的本身，是我一生怎么也不会忘怀的。 毛主席在电报中说：现三十五军及宣化敌一部正向东 逃跑。杨、罗、耿应遵军委多次电令，阻止敌人东逃。如果该敌由下花园、新保安向东逃掉，则由杨罗耿负责。 军委早已命令杨、罗、耿应以迅速行动，于五日到达宣化、怀来间铁 路线，隔断宣怀两敌联系，此项命令亦是清楚明确的。杨 、罗、耿即使五日不能到达，六日上午应该可以到达(该部三 个纵队于二日从紫荆关南北出发，以四天最多四天半行程 应当可以到达铁路线，该部过去南下时以三天行程即由铁路线到达紫荆关)。 三十五军于六日十三时由张家口附近东进，只要杨、罗、耿于六日上午全部或大部到达宣怀段铁路线，该敌即跑不掉. 这份电报，任务明确、依据充分，陈明利害，措词严厉，以霹雳之势，行万钧之令。同时，在严格的要求中包含着巨大的关怀、信任和期望。 在收到上述来电的十个小时之后，毛主席又发来了文字极短却更加具体的命令：你们必须将主力(至少两个纵 队)用在敌人逃窜方向，即东面，以一部位于敌之侧面， 务将三十五军与怀来之联系完全切断，不得违误。 这份电 报签发的时间是十二月八日五时整。也就是说，十二月七 日一夜，毛主席不曾合眼、休息。他关心着我们，关心着战役，指挥着我们，指挥着战役，而且是这样的具体。是啊，毛主席把三十五军调出来了，能不能抓住它，便是我们的任务了。这个责任重大啊! 我们虽然全力追赶三十五军，但仍然没有追上。在这关键时刻，十二旅的同志们在曾宝堂旅长和王昭政委的指挥下，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指战员们在天寒地冻的塞外 '坝上',仅一昼夜便构筑了三道阻击阵地，为迟滞和阻击 敌人创造了重要条件。他们积极主动，节节抗击，经过激 战、迟滞、消耗和阻住了多于自己三倍的敌人，使敌除占领新保安外，只有两次的进攻，在付出很大代价后，才前进了四里或八里。 十二月八日，我四纵十旅、十一旅和三纵、八纵，经过连续六昼夜的急行军和强行军，终于赶到了新保安镇外，切断了三十五军与怀来暂三军的联系，初步完成了对 新保安之敌的包围。 就我们全兵团来说，赶到的时间虽然 比中央军委和毛主席的要求晚了一天，但是，当我们把三 十五军被包围于新保安的情况向中央报告后，军委和华北 野战军司令部还是发来了表扬十二旅的通报。 这个通报， 给了我们全兵团的同志极大的鼓舞。战士们摩拳擦掌， 一 致要求尽快拿下新保安，消灭三十五军。老实讲，兵团几 位领导同志的心情，比战士们还要急切。这除了多年来我 们在华北地区和三十五军几经交锋，总没有把它吃掉之外，这一次又让他们抢去我们二十多个小时的时间，险些贻误了战机，这口气实在憋得人难受。眼下，全兵团士气极旺，将三十五军歼灭于新保安是有绝对把握的。但是， 这时毛主席发来电报，要我们对新保安之敌采取迅速构筑多层包围阵地，长久围困，待命攻击的方针。 毛主席为什么要发出这样一道命令，当时我们并不完全理解。 包围新保安的除我们兵团外，还有冀察热军区、三兵团的小部分部队。按中央指示，这些部队由我们兵团统一指挥。兵团指挥所设在距新保安只四五里的赵家山。 赵家山是个地处燕山山脉西侧八宝山地段的一个小 村，只有二十几户人家， 一百多口人。老乡们的房屋依山 顺势象梯田一样，建立在层层山坡上。由于贫穷，开山凿 石又难，房舍都很矮小。我住的那一家，三间屋加起来不 足三十平方米，两边的屋里都有很大的土炕，不要说挂地 图、开会，两三个人在屋里身子都转不过来。以往我和罗 瑞卿、耿飚每到一地，大都是住在一起的，这次只好分开 了。好在我的住处门外有一间碾屋，比较大一点，便成了我们的临时指挥室的碰头研究问题的地方。 三十五军军长郭景云被围于新保安，自然是不甘心 的。因为傅作义给他的命令是“火速”赶回北平。所以，他 在进入新保安的第二天便开始组织突围。这位一向自认为 “所向无敌”的中将军长，死到临头却仍然傲气十足。开 始，只派了他的主力一 ○一师的一个团打头，并命令其他部队上汽车准备跟进，好象他的一个团便可以打开通往北平的通路。结果失败了，之后他又派一 ○一师的两个团突 围，仍然以失败告终。这时，郭景云有些紧张了，决定二 六七师全部加一 ○一师两个团，由自己指挥一齐往东突。 应该说，郭景云的这次'总动员'的攻势是相当猛烈的，也曾一度攻破我们的防线，但最终还是被堵回了新保安。 傅作义得知这一消息，真可以说是惶惶不可终日了。 用郭景云的话来说：不要说整个三十五军，就是那四百多 辆汽车，也“是傅总司令的命根子，不能不要”。他急令暂三军、一〇四军和十六军西进接援三十五军出新保安。 暂三军由怀来沿公路西进，突不破我们的顽强阻击， 改道后又受到我们三、四、八三个纵队的猛烈抗击。此 时，三十五军也由新保安拼命东进，想与援军会合。这 样，我们便处于敌人东、西两方的夹击之中。 暂三军一度进到距新保安只有五里的马圈子村。形势严重。我们既 然已经堵住了三十五军，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决不允 许他们跑掉。而且要坚决把他们和暂三军分隔开，完成毛主席关于“分割敌人，各个歼灭”的部署。 战斗打得很激 烈，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但是敌人没能突破我们的钢铁阵地。这种情况下，暂三军军长安春山为保住自己的实力， 停止不前、 一定要郭景云东出新保安与他会合；郭景云则因为几次突围被我挡回，坚持要安春山西进新保安接应他。这时，毛主席命令东北野战军第四纵队从敌人的侧背插下来，先歼灭了敌十六军的主力，又收拾了逃跑中的暂三军残部。 郭景云见援军已逃，只得窜回新保安。这期 间，傅作义曾要郭景云轻装突围。郭景云也确实作了准 备，大炮施行膛炸或拆毁；汽车水箱穿孔、轮胎放气；规 定轻重伤员不准随队；突出新保安后往西而不往东，以造成回窜张家口的假象，再寻机回转北平。但在郭景云加紧准备突围的时候，傅作义又要他'固守待援'。 傅作义在指挥上已经完全混乱了。但是也看得出，事 至如今，他仍然不想放弃通往张家口绥远的要道新保安。 傅作义按照毛主席的指挥， 自己拴住了自己。 我们东堵截敌暂三军和三十五军成功后，十二月九 日，曾两次向军委发电，报告战斗情况。毛主席在十日凌 晨三点签发电报表扬了我们。他说：杨、罗、耿三四两纵昨 (九)日击退东西两路犯敌，确保自己阵地，应传令嘉 奖。我们立即将毛主席的电报转发各纵队，极大的鼓舞了 全兵团的战斗情绪。这时，我们才可以说完放了对三十五军的切实包围。 我们以九个旅(师)的绝对优势，包围了三十五军的两个师及一些杂牌部队，各纵队的求战情绪极高，都要求 早日攻打新保安，歼灭三十五军。兵团曾几次向中央反映 广大指战员的要求。但是毛主席多次指示我们要“围而不打”,以吸引平津之敌不好下从海上逃走的决心。毛主席说：你们预作攻击准备是可以的，但不要实行攻击。 毛主席抓住傅作义丢不下三十五军这个致命的弱点，把新保安变成一个包袱压在了傅作义的身上。这个“围而不打'的决策确实是非常英明的。 但是，要广大的基层指 战员在短时间内理解毛主席的决策，需要做很多工作(我 们这些兵团的领导同志，也不是一下子就理解了毛主席这 一决策的)。 罗瑞卿同志在这方面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他 亲自组织各级政治工作干部向广大指战员讲述“围而不打” 对全歼华北之敌，夺取平津战役胜利的伟大意义，宣传战 役中局部必须服从全局的道理，深入细致地做工作，帮助 大家克服急躁情绪。 同时采取广播喊话；阵地前竖起写着 '缴枪不杀，欢迎过来，立功者受奖'的标语牌；释放俘 虏，让他们带回大量的“告傅作义官兵书”、“通行证”;给 三十五军领导人写劝降信等多种形式，向三十五军展开了 强大的政治攻势。 我和耿飚等同志则把主要精力放在未来 的攻击准备上。组织部队构筑层层阵地，形成对新保安的 多层包围，有针对性地开展多种形式的战地练兵。广大指 战员以坚韧不拔的革命意志，在新保安周围三十里左右的 防线上，挖交通壕，架铁丝网，根据新保安的地形特点， 编排攻坚队伍，组成火力、爆破、梯子、登城等各种分 队。 有的连队秘密地把地道挖至敌入的城墙下面，把炸药 装在棺材里，以提高爆破能力。那时候天气奇冷，朔风似 刀，地下冻上在二三尺以上，指战员们顶寒风踏冰雪，在 加紧上工作业的同时，时刻准备粉碎敌人的突围行动。由于部队多，包围圈紧缩，许多同志都吃住在空旷的田野里，下铺冻土，上盖寒天，风餐露宿，实在是艰苦。但是 整个部队的情绪一直非常高。 四纵队一张油印的战地小报 上，曾登载过这样一首打油诗：“三十五军好比山药蛋，已 经放在锅里边；解放军四面来烧火，越烧越煮越软绵。同 志们，别着急，山药蛋不熟不能吃；战前工作准备好，时 间一到就攻击。”大家只有一个希望， 早日拿下新保安，早日歼灭三十五军! 新保安当时有两千多户人家，多数居民经商，有七座 学校，有电，是个颇具规模的小镇。据群众讲，此地在明 朝万历年间前叫李家堡，万历年代开始修城，改名叫新保 定，到了清朝康熙年间才叫新保安、算镇；但建有府衙， 把守张家口与北京之间的要道。 该镇的城墙，高十二米， 顶宽六米，可并行两辆大车，墙根更宽。分东南西三座城 门，是按“城池三门”的规格修建的。每座城门都修有高大 的门楼。镇内以钟阁楼为中心，分东西南北四条街。钟阁 楼有六耳钟一 口，传说此钟一响，西可听至半坡街(在宣 化，离新保安六十里地左右),东可到八达岭。钟阁四面 凿有大字：西为“耀武”,东是“兴文”,南书“纲纪上游”, 北刻“锁钥重地”,“锁钥”二字大概是出自五朝名臣寇准镇 守大名府时的“北门锁钥”一说，以表明新保安地理位置之重要。 我们从敌工部门的汇报中知道， 一向“不可一世”的郭景云被围，特别是几次突围不成，傅作义又命令他“固守待援'后，情绪反常，居然经常求神打卦，占卜吉凶。甚 至自欺欺人地对部属说：“我是陕西长安人，我儿子叫郭永 安，这次来到新保安，这'三安'就可以使咱们转危为安。” 他的幕僚们则昼夜收听广播，希望形势有所变化。至于大 部分下层官兵，眼见小小新保安镇内，兵多于民， 三、五 天后吃粮都成了问题，为了加修工事，他们砍树、拆房， 扒墙、挖地，最后把居民们的门板都全部拆光，引起了群 众更大的不满和反抗。 有些士兵说，“死活快点，别再受这 个洋罪了。”但是，三十五军毕竟是傅作义的“王牌”,他们 还是有一套统治办法的。被围之后，他们更加紧了对下层 官兵的控制，出阵中日报，派什么慰劳队，在碉堡、工事 内张贴反动标语。郭景云还发誓，如果新保安被我攻克 时，他全军营长以上军官集体用汽油自焚。这些情况说 明，敌人虽然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但决不可掉以轻心，未来的战斗任务还是相当艰巨的。 我们将敌情变化和自己部队的准备情况随时向军委报 告。毛主席十二月十五日凌晨给我们发来电报， 一面鼓励 我们“加紧完成对三十五军的攻击准备甚好”,一面再次告 诉我们“实行攻击时间需待东北主力入关，确实完成平津两地的包围之后，大约在二十日左右。” 在我们积极准备攻击新保安的时候，毛主席将平津之 敌的“长蛇阵”切成了三大段： 一段在北平，有华北“剿总”及两个兵团部、六个军部、二十二个师； 一段在张家口，有一个兵团部、 一个军部、七个师； 一段在塘沾和大沾， 有一个兵团部、 一个军部、五个师，全部完成了对敌人的 战役分割与合围。蒋傅两系这条“长蛇”完全被肢解了。毛主席预料的敌人欲战无力，欲守无能，欲退无路的局面已经形成。 十二月十九日，毛主席电告我们，东北野战军四纵队 已向张家口前进，待他们到达张家口，与原在该地的华北 三兵团完成对张家口的部署后，我们即发起对新保安的攻击，准备五天左右解决战斗。 新保安之战，是平津战役“各个歼敌”的第一仗。兵团 决定集中全部兵力参战，造成我与敌兵力对比为四比一强 的绝对优势。不打则已， 一打必胜。四纵队主攻城东南 角； 三纵和八纵(缺二十四旅)分别攻击西门和城西北 角；八纵和二十四旅为兵团预备队，准备阻击敌人向东突 围。待各纵队集中兵力、火力扫清外围之后，有重点地多路向新保安镇内突击，务求全歼守敌。 忍过了十一个漫长的严寒昼夜，进攻的时刻终于来到 了。我和罗瑞卿、耿飚等同志，由赵家山移到了离新保安 大约只有三里左右的地方指挥。这里不用望远镜就可以看 到新保安。罗瑞卿同志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对我说：“从 我们北出紫荆关， 一个多月了，毛主席指挥敌我一百多万 人，到底把这顿'饭’做熟了。” 有位参谋说：“三十五军这锅山药蛋快煮烂了。” 罗瑞卿一摆手，笑了：“你只看到了'山药蛋',毛主席那个锅里煮的，可是既有天津的海，又有北平的山，还有'皇帝'的金銮宝殿哪!” 罗瑞卿同志的话，把大家都说笑了。 十二月二十一 日十四点，兵团所属各纵队以秋风扫落 叶之势，分别在二至三小时内即扫清了各自进攻正面上的 敌外围工事。二十二日七时，天刚蒙蒙亮，各纵队同时对 新保安发起了总攻。 四纵十一旅和十旅仅五个小时便占领 了敌核心工事钟阁楼，并围歼了三十五军军部，生俘了该 军少将副军长王雷震，以及其他官兵八千余人。 三纵和八 纵也在发起总攻十小时内，全歼了三十五军主力师一 ○一 师及其他残部七千余人。到十七时，新保安被我们完全占 领。 十八时我们向毛主席发出了电报。二十二时毛主席复 电：全歼新保安之敌甚慰。望你们仿照刘伯承、邓小平、 陈毅、粟裕在徐蚌作战中即俘即查即补即战的方针，立即 将大部俘虏补入部队，并迅速加以溶化。休整十天，准备行动。 我和罗瑞卿、耿飚、潘自力等同志，是二十三日黎明 下山进入新保安的。激战后的新保安，狭窄的街巷，横七 竖八的汽车，翻了几个个儿的工事以及群众的房舍依然冒 着滚滚浓烟。沟壑纵横，坑洼相连；枪炮车辆，物资弹药 遍地皆是。这样的地形，傅作义郭景云的四百辆“大道 吉”,我们让他们开，他们也是开不出来的。 毛主席“围而不打”的决策，在这里起到了比打还厉害的作用。不少群众在工事里寻找自家的东西。他们说：“三十五军连我们的 切菜板都抢来修了工事。这些该死的家伙!' 我的警卫员小 段， 一个二十出头的大个子，见着成群的俘虏竟气愤地掏出枪来，被我制止了。 我们来到北街半截巷郭景云的指挥所。这座本来比较 宽敞的四合院，当时也是杂乱无章， 一片狼狈不堪的样 子。门外堆有几个汽油桶。据说我军入城后，郭景云曾下 令实行他营以上军官集体自焚的计划，但是连他的副军长 也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只有他自己在我军战士攻进这座四合院时， 自毙而亡。 我也算是打过一 些大仗、胜仗的人了，但是今天能亲 自和广大指战员一起，吃掉多年来在华北战场上横行霸道 的傅作义“王牌”三十五军，内心的激动却大不同于以往。 我曾对罗瑞卿说：“打掉三十五军，我有点十三年前渡过大 渡河的感觉。” 罗瑞卿笑了笑说：“那时候是敌人追我们，现 在可是我们追他们!' 我点点头、感叹地说：“那时他们追我们总共才一年，可我们追三十五军，已经好多年了。” 新保安解放不久，张家口也被攻克。至此，傅作义的嫡系部队，基本上被我歼灭。 一九四九年一月，东北野战军主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二十九个小时攻占了天津。北平便成了“陆上孤岛”。 由于我党的努力争取，北平守敌在傅作义将军的率领下，接受了和平改编。 古老的名城北平解放了，新生了。 毛主席亲自组织指挥的平津决战，以我们的全胜宣告结束了。 我们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还没有取得彻底的胜 利。 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四日，毛主席命令我们，待东北 野战军派部队接替我们的防地后，“开至石家庄附近休整半月，即向太原开进'。 那时候，全军上下都在学习毛主席为新华社写的一九 四九年新年献词(即《将革命进行到底》)。毛主席在文章中庄严宣布： “几千年以来的封建压迫， 一百年以来的帝国主义压迫，将在我们的奋斗中彻底地推翻掉。” “一九四九年将要召集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以完成人民革命任务为目标的政治协商会议，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并组成共和国的中央政府。” 新的战斗，新的胜利在等待着我们! 全国人民为之奋斗的新中国在向我们招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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