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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除了管过傅雷那一件闲事,其他均无作为”

 新用户41015886 2023-11-04 发布于上海

“我这辈子,除了管过傅雷那一件闲事,其他均无作为”

博雅斋2 2023-11-04 20:24 
【前言】

1966年9月,一位自称傅雷干女儿的姑娘来到万国殡仪馆,冒死领回了傅雷夫妇的骨灰,她在骨灰盒上写上了傅雷的原名傅怒安,送到永安公墓存放。这位“干女儿”在此后的十年间,多次上书,要求为傅雷夫妇正名,并因此受到了多年非人的待遇。
三十年后,著名作家叶永烈将该故事写成纪实。面对傅聪傅敏的盛情邀约和纷至沓来的采访要求,她回答:
“这辈子,除了管过傅雷那一件闲事,其他均无作为,不必再来找我。”
在逆境时挺身行义,在名利前淡然规避,真真的奇女子,可佩可敬!
生活在动荡的岁月,每个人随时都可能会被时代的浪潮从高山卷入海底。一切悲剧都是人性使然,一切过往都是历史的烟云。
在高歌猛进、风狂雨骤的年代,不论蝼蚁巨擘,不论百姓巨擘,都会被无一幸免地卷入时代漩涡。是非扭曲不分黑白,碾碎的不单单是知识青年对国家的满腔抱负,还有普通人安身立命的生存尊严
此时,闪光的人性和良知,才是我们应该永远铭记的历史。




1966年9月,上海街头已经有了秋日的肃杀。宝兴路火葬场门口更是人烟稀少,这座曾经大殓鲁迅、徐志摩、阮玲玉等一干沪上名人的“万国殡仪馆”,如今却有着另一份寂寥。
此时,一个戴着口罩的女青年脚步匆匆步入殡仪馆大门,她向工作人员介绍,自己姓“高”,是前不久去世的翻译家傅雷“干女儿”,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取回傅雷安放在殡仪馆的骨灰。
傅雷夫妇上吊自尽后,遗体被送往宝兴路火葬场火化。当时,傅雷儿子傅聪远在美国,小儿子傅敏在北京劳改,家中只有保姆周菊娣一人。
按照要求,死者骨灰只有亲人可领,但在当时,傅雷夫妇身份特殊,官方将他们的死定义为“自绝与人民”。在那个暴风骤雨人人自危的时代,大多数明哲保身的人都唯恐与“黑五类”发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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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夫妇
在殡仪馆里,“高小姐”向工作人员哭诉,“我干爹干妈生前拿我当亲生女儿看待。现如今他们去了自己都不能给他们收敛后事,这不是不忠不义不孝,如果有谁的父母也故去了,做子女的对父母的后事不管不顾,这像话吗?”
面对她情真意切的倾吐,工作人员起了恻隐之心,同意她将夫妇二人骨灰领走
数日后,傅雷妻子朱梅馥的哥哥朱人秀,收到了一封署名为“高小姐”的来信,信中高小姐自述要给傅雷夫妇收殓骨灰,但是资金有限,希望朱人秀赞助她出资购买骨灰盒。
朱人秀见到“高小姐”时,她同样带着一层厚厚的口罩。时代动荡,每个人不得不多了几分心眼。
朱人秀问她:“高小姐,你家住在哪里?平时做什么工作”
眼前的这位“高小姐”用非常诚恳的语气打动了朱人秀:
“这些恕我无法告知,但是请相信我,我确确实实是为了保护傅雷夫妇的骨灰前来的。”
尽管情感上朱人秀已经被说服,但是理智尚存,所以他将钱交给了外甥张廷骝,让他和“高小姐”一同前去办理此事。
为了低调行事,“高小姐”带着购置好的骨灰盒存放在自己家中,几天后,两人在约定的位置,一起将骨灰盒送到上海永安公墓保管。



时间回到1958年,那时的上海市第一女中高中部有位才艺双全的女学生江小燕。她写得一手好字,钢琴也弹得不错,成绩门门优秀,好的大学几乎已经近在眼前向她招手。
就在毕业前两个月,江小燕的俄语教师柴慧敏突然被划分成“右分子”,作为班上的“拔尖”学生,校方向江小燕表示,只要提供材料,就能“拯救她”。
江小燕以为,只要说清柴老师本人确实的教学情况,就能帮她从囹圄中解脱。结果可想而知,江小燕的“揭发”不仅没有改变现状,还令她自己受到批判
在她高中毕业的毕业鉴定会上有如下判定:“立场不稳,思想右倾”还评为政治品德“差”。
她上大学梦破灭了,只得在家从父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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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燕的写生作品
1966年夏天,急风暴雨凶猛而来,黄浦江畔不时传来名人自尽的噩耗,包括当年她辩护过的俄语老师柴慧敏也跳楼自尽。
9月初,江小燕正在钢琴老师那里学琴。钢琴老师的女儿是上海音乐学院学生,带回一个消息:“傅雷夫妇双双自杀。”
江小燕与傅雷夫妇素不相识,只是读过傅雷翻译的《约翰·克利斯朵夫》、《贝多芬传》,看过傅聪的音乐演出。出于对知识分子的怜惜和道义上的愤怒,一种正义之感、一种对傅家厄运的不平之情,驱使她勇敢地挺身而出,进行了一系列秘密行动——这一切,当时连她的父母都不知道!
她将自己的“江”改名为上海话里的“高”姓,用干女儿“高小姐”的身份去殡仪馆里取回了傅雷夫妇的骨灰,由于自己资金拮据,她又转头向朱人秀寻求帮助。
做完这一切的江小燕以为自己巧妙躲过了危险,却不料在1967年6月21日晚,江小燕被三个陌生男人带上了汽车。
原来,因为早先那封寄往首都的“伸冤信”,她被当做“现行”嫌疑犯,押到上海某处工厂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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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永烈书中江小燕照片
审讯员手里拿着一封信,严肃开口:“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为什么要替傅雷夫妻伸冤?”
女孩面上极其单纯:“什么信?上面又没有署名,怎么能证明是我写的?”
询问者大多数是工人出身,面对这个机灵聪明的优等生,在逻辑上确实是落了下风。问了一阵子,抓不到什么把柄,审讯不了了之。
回到家里,江小燕父母问女儿怎么会成为“现行反革命”。她如实说了一切。
父亲听罢,没有半句责难,反而说她做得对
1972年,江小燕父亲去世,家中无人工作,生活无着,江小燕被里弄安排到了社会最底层的生产组。此时已经33岁。那顶“帽子”带给她的可怕名声耗尽她的青春,从此她与爱情无缘。
江小燕后来说:除了管过傅雷那一次闲事,自己无所作为。
直到1978年傅雷冤案得以平反,她终于走出阴霾。她孤身一人重新拿起书本,报考大学,各科成绩皆优,终于圆了她的大学之梦。她进入上海电视大学校刊编辑室,任副刊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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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傅聪手抱骨灰盒,傅敏手捧遗像,前往公墓祭拜父亲
几十年来,江小燕一直没有把自己收骨灰的事情宣扬出来,当初她接触朱人秀是用的化名,名叫“江苏路高箴”。
还是朱人秀的侄子张廷骝曾听“高小姐”说过,她的钢琴老师家中有七架钢琴。傅家人找遍了江苏路,才找到江小燕的老师。老师称,自己没有姓高的学生,但根据描述,和江小燕有些类似。
大家这才知道,“高小姐”本名叫做江小燕。江小燕行事低调,与她来往较多的,只有作家叶永烈。
1997年10月,傅敏夫妇来上海,通过叶永烈的关系,见到了恩人江小燕。傅敏提出合影一张留念,但被江小燕婉拒
叶永烈说:“她从来不让我拍照。这些年,她唯一答应我的要求,是允许公开她的姓名——江小燕。”
对于傅家的感谢之情,江小燕退避三舍,淡然处之,百般推却下,仅仅出于礼貌接受了一张傅聪寄给她的音乐会门票,音乐会结束她就默默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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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夫妇墓碑
在给叶永烈的信中,江小燕写:
“我和傅雷一家毫无关系,既然我能在他们厄运颠覆之际为之申诉,当然也能对他们今天的声名日隆视若无睹。这辈子,除了管过傅雷那一件闲事,其他均无作为,不必再来找我。”
叶永烈也评价江小燕,称她“是一个很倔强的女性。”
在今天上海某处,或许你可以看见一位手捧鲜花留着短发步履稳健的老太太。
她爱生活,爱书画;闲时舞文浓墨,种花侍草;
同时,她又带着刚烈、不驯服、冷和硬,如嶙峋怪石,在动荡周期交接的不平滑处,散发着一股坚硬的冷气
如同罗曼·罗兰在作品中所写:
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
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傅雷译作《约翰·克里斯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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