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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小传丨玛雅文明:丛林中的辉煌与衰落

 skysun000001 2023-11-06 发布于北京

玛雅文明因其独特的文字、宗教体系,“神秘”的艺术风格和颇具冒险色彩的发现历程而广为世人所知。它位于中美洲地区的东南边缘,包括墨西哥东南部及尤卡坦半岛、危地马拉、伯利兹和洪都拉斯及萨尔瓦多的西部地区。中美洲地区(Mesoamerica)是一个文化概念,英文字面含义即玉米种植可获稳定收成的区域。尽管这一区域会随着气候变化有略微摆动,但其大体范围是北至墨西哥中北部,南达洪都拉斯和尼加拉瓜西部以及哥斯达黎加西北角。该区域居住着大量有着松散联系的族群,他们共享一些重要的文化实践,比如赖以为生的作物类型、类似的农耕和建筑方式等。玛雅世界主要包括高地和低地两部分。高地即南部的危地马拉高原分布区域,这里火山众多,盛产黑曜石。低地则包括南北两部分,南部以危地马拉北部的佩藤地区为中心,是玛雅文明的起源和核心分布区;北部则是尤卡坦半岛,此处实为石灰岩溶蚀区,分布着众多天然水井,它们也成为后古典时代玛雅人举行祭祀活动的绝佳场所——圣井。

玛雅文明的起源和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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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认为,玛雅文明兴起于前古典时代晚期(公元前400—公元100年),彼时,位于墨西哥湾沿岸的中美洲地区第一个成熟文明——奥尔梅克(公元前1200—前400年)已走向衰落,墨西哥中部的特奥蒂瓦坎(公元前100—公元500年)正强势崛起,它将很快席卷整个中美洲地区包括玛雅世界。学术界对于玛雅文明的起源有相当的争议,焦点就在于奥尔梅克文明在其间的作用,一部分研究者认为玛雅文明直接脱胎于奥尔梅克文明,而另一部分学者则认为前者是独立起源的。综合考古证据和研究成果,玛雅文明的起源似乎是多方因素汇集的结果,包括奥尔梅克的影响和自身仪式活动的高度发展等。

前古典时代晚期和末期,早期玛雅城邦诸如艾尔·米纳多和圣·巴特洛已经发展出大型金字塔建筑和成熟的艺术风格。前者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玛雅都市,它通过一条长达13千米的“白色之路”,穿越沼泽与另一个城邦纳克贝相连;后者发现的壁画为我们了解玛雅人的宇宙观、世界观以及神话体系提供了鲜活的材料。玛雅文明中心城邦的繁盛时期被学者们定义为“古典时代”(公元250—1000年),金字塔高耸入云,纪念碑比比皆是,雕刻壁画美轮美奂,足以媲美古希腊,就像古代地中海世界一样,具有“古典”的特征。佩藤盆地依旧是文明的核心区,蒂卡尔城邦已建立起来,并矗立起第一座将独具玛雅特征的君主肖像和长历法结合到一起的石雕纪念碑,君主肖像、祖先崇拜、宗教仪式、历法周期被有机地整合到一起,这是古典时代玛雅文明最基本、最重要的特征。

帕伦克位于乌苏马辛塔河下游,遗址中发现的帕卡尔大王墓是迄今为止玛雅文明最豪华的王陵。这座陵墓深藏于铭文神庙之下,墓室与顶部的神庙由隧道内的台阶相连。墓室以石灰密封,帕卡尔大王静静躺在墓室的石棺之中,石棺四周雕刻了祖先的肖像。棺中有他的遗骨,洒满朱砂,以大量珍贵的玉器装饰。棺盖上的图案更是精彩,方框顶部以各种象征星象的符号刻画出一条“天空之带”;方框内中部有一棵直达天际的世界树,上方站立了一只身披华彩的神鸟;世界树下方有一条张开大口的白骨蛇,象征冥界;蛇口中有一件由黑曜石刀和黄貂鱼刺构成的祭祀盘。整个图案的构图和设计表明,帕卡尔即将通过世界树开始他的重生之旅。

玛雅世界东南边缘最重要的城邦是科潘,以精美的石雕著名,被称作玛雅世界的“雅典”。科潘位于牟塔瓜河支流科潘河的谷地内,控制着玛雅世界可能是唯一的翡翠矿源。其王朝开创者雅什·库克·莫并非本地人,古典时代晚期对他的描绘显示他戴着圆形的“眼罩”,这是一种流行于墨西哥中部特奥蒂瓦坎的风尚。后者对玛雅世界的影响甚至以直接军事干预的方式完成,在蒂卡尔31号纪念碑上,以玛雅文字详细记载了来自特奥蒂瓦坎的将领入侵蒂卡尔,杀害其国王并拥立特奥蒂瓦坎王子为蒂卡尔新国王的故事。除此以外,蒂卡尔与另一重要城邦卡拉克穆尔的漫长斗争历史中也屡现特奥蒂瓦坎的身影。古典时代的玛雅,大型城邦间争夺霸权,小型城邦则只能站队依附以图生存,这些包含战争、结盟、政治联姻、傀儡统治等在内的云谲波诡的“国际关系”,是古典玛雅最令人着迷的话题之一。

玛雅社会的经济和政治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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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是玛雅社会发展的重要经济基础,但因人口和技术着实有限,其刀耕火种的方式相当粗放,至今很多地区仍在沿用。玉米是最重要的作物,收获后用于制作玉米粽子、玉米饼等主食以及新鲜玉米汁液和发酵的玉米酒饮等。除了玉米,豆类、南瓜和木薯也是食物来源。玛雅人还驯养了火鸡和狗作为肉食来源,但一般只在仪式和节日上享用。更多的食物和蛋白质仍依赖于狩猎采集行为,一些野生植物包括番木瓜、番荔枝、人心果等,以及麋鹿、鱼、貘、兔子、猴子等野生动物经常出现在玛雅人的日常食谱中。

商品经济和政治十分发达,这也是整个中美洲地区的特点。地处危地马拉高地的卡米纳胡尤等城邦控制了黑曜石的生产和贸易,科潘和基里瓜可能在不同的时间内都曾控制过翡翠资源,其他许多城邦也有自身的产品——可可、棉花、美洲豹皮、羽毛、彩陶和盐等。这些物品在玛雅世界甚至整个中美洲地区流通:作为贡赋向国王进献,或作为外交礼物赠与友邻,或作为奢侈商品出现在中心城市的市场上。玛雅的统治阶层通过掌控这些资源,攫取了大量财富。

玛雅社会具有明显的阶层划分。绝大多数城邦的统治权力归于具有神圣合法性的国王,他们垄断了王国的大部分财富。国王之下则是大大小小的官吏和神职人员,他们大多由王室和贵族成员担任。在一些城邦中,还存在过由高等级贵族组成的类似“行政委员会”的组织,他们与国王共享统治权力。平民和奴隶构成了玛雅社会的主要人群,他们承担繁重的生产和徭役,并无太多阶层跃升的途径。

国王的权力主要来源于对宗教仪轨和宇宙秩序的掌控,他们宣称自己是玉米神等重要神祇在人间的化身,其肖像被雕刻在纪念碑上,与“永恒”的时间和仪式活动一起被人民铭记。他们利用仪式不断地重建自己与时间循环、神祇及祖先的关系,以加强其合法性。圣·巴特洛壁画的内容还表明,玛雅人会以神话故事为蓝本,论证统治权力的合法性和强化社会分层,将一些“想象”投射到现实社会中,这是玛雅社会国家构建和政治治理的独特之处。

玛雅文字、历法和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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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雅文字是中美洲地区最成熟、复杂的书写系统。它并非人们以往认为的单纯的“象形文字”,而是一种包括了表音和表意字符的混合系统。资料显示,玛雅文字共有1000多个字符,其中常用的不过500余个。它们部分是表音的,部分是表意的,相互组合构成了颇具艺术性的文字。比如美洲豹(玛雅语读作“balam”),可以写作一个美洲豹形象的表意字符,也可以用ba-la-ma三个表音字符组成。玛雅文字一般以两列为单位,从左至右、从上到下书写,每两列完成后再从右侧书写新的两列文字,反复直至结束。对构成单个文字的多字符的书写则相对随机,其最终形态受书写空间和书写者喜好的影响。

目前所见,玛雅文字的主要载体是石碑和陶器,当然大量书写在手抄本上的文字因材料易朽和殖民者的焚毁已无法见到。最初,学者们认为大量石碑上的铭文均是对日历和天文的无意义重复,但实际上它们书写的都是王朝的真实历史,大多是对重大政治事件或者仪式活动的记述。这些石碑铭文一般有固定的书写模式,顶部开端往往是一个起始符,接下来就是一串数字代表历法的日期,然后是谓语动词讲述发生的事件,紧接着则是宾语和主语,加上其他一些补充信息完成整个事件的记录。陶器上的刻文或彩绘文字同样有固定的格式,一般意为“这是某某(人名或称号)饮(食)可可(玉米汁)的杯子(盘)”。

玛雅人认为世界在不断毁灭和重生,时间也是一个首尾相接的圆,会不断地循环。他们的历法有三种,托尔金历、哈布历和长历,其中前两种分别是仪式历法和世俗历法,最后一种主要用于纪念碑上的历史纪事。托尔金历每“年”以20个日名搭配数字1—13,共260天,组合方式类似天干地支;哈布历1“年”19个月,共365天;长历以玛雅创世日为起点,一般用5列数字表示纪事日距离前者的天数。

宗教是玛雅社会的运行基础。玛雅人有一套清晰的宗教构想,在圣巴特洛壁画中,许多宗教理念和故事都被描绘出来。这些宗教理念也被不断重复地表达,最终形成了文本——今天奎切玛雅人的“圣经”《波波尔·乌》。玉米神、太阳神、雨神、风暴神等是玛雅常见的神祇,他们与农业生产、战争和王权息息相关。国王在许多仪式场合,往往会打扮成神灵的形象,完成一系列活动。根植于旧石器时代迁徙人群的传统,玛雅的宗教仪式行为具有强烈的萨满教特征。国王或祭司会通过各种手段与祖先和神灵“沟通”,并与一些诸如美洲豹、鳄鱼和金刚鹦鹉等动物具有密切的联系。其中一个常见的玛雅词汇“wahy”,被考古学家认为是萨满的动物伴侣或者是黑暗巫术的动物形态。献祭是最常见的祭祀神灵的方式,祭品多种多样,包括食物、动物、玉器等。

玛雅文明的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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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公元9世纪,玛雅城邦开始普遍崩溃,纪念碑不再兴建,许多雕刻还未完工就被遗弃,这也标志着“黄金时代”的逝去。什么导致了崩溃?考古学家莫衷一是。包括瘟疫、战争、干旱和环境恶化等因素都曾被研究者讨论。瘟疫和战争都缺乏明显的证据,干旱和环境恶化则不能解释为何所有城邦几乎在同一时间崩溃,毕竟各自气候和小环境的差异是很明显的。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是,包括科潘在内的许多城邦,即使在王朝灭亡后并未立刻出现明显的人口下降。我们发掘的贵族院落,在后古典时代依然有许多外来的平民在此居住。故玛雅社会的崩溃,最初只是统治阶级的溃败。

利用宗教构建并运行国家是玛雅文明的特点,这在史前可能是高效但也是充满挑战的。玛雅统治者们被子民视为神灵在人间的代表,如果他们无法避免诸如干旱、战争等灾难的发生,社会严苛的信仰体系就会动摇甚至解体。尽管玛雅地区资源相对丰富,气候也比较适宜农业生产,但人口的持续增长和某个时段内气候的变化可能也会导致严峻的生计问题。此时,统治者可能会无法再利用宗教行为号召人民。国王们的威望和权力会遭到严重削弱,并最终导致王朝和统治制度的崩溃。后古典时代,在尤卡坦半岛兴起的奇琴伊察等玛雅城邦,已经不再热衷于为国王立碑树传,反而将具有明显墨西哥中部特征的武士雕像展示在最重要的建筑前方,来自墨西哥中部的羽蛇神也替代玉米神成为城邦的主要神祇,暗示了信仰体系的重大转变。在彼此联系紧密、共享文化实践的玛雅世界,某个城邦国王和贵族统治权力的丧失,或许会导致雪崩一样的连锁反应。

即便进入后古典时代,玛雅文明仍未完全消失,在尤卡坦半岛反而迎来了文化高峰,诸如乌斯马尔、奇琴伊察和玛雅潘等遗址成为玛雅世界为数不多的亮点。此时,海岸地带的玛雅遗址数量明显增加,表明当时的玛雅人对海洋资源和长途贸易更加依赖。西班牙殖民者的到来最终为玛雅文明敲响丧钟,他们占领了河谷间肥沃的土地,焚烧了经典的玛雅书籍。玛雅人被驱赶至山岭之间,被强迫学习西班牙语并皈依基督教。今天仅有少量玛雅后裔仍在危地马拉高原地区生存,很少有人还能使用他们祖先的语言。

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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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雅文明为当代社会留下了宝贵的遗产。那些被发掘或盗掘的建筑、雕刻、壁画和彩陶被妥善保护和保存下来,矗立在遗址公园或纳入博物馆内,成为当代玛雅人找寻祖先记忆的最佳载体。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许多墨西哥和危地马拉的艺术家曾试图以玛雅文明等土著文化遗产凝聚人心,构建属于中美洲人群自身的国家或地区文化认同。在过去的几个世纪当中,玛雅文化元素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融入建筑设计、流行文化和视觉艺术领域。尽管其中不乏荒诞的附会和想象,但从另一个角度也为玛雅文化遗产的保护提供了较好的社会基础。

迄今为止,对玛雅文明的发现和研究已逾数百年,其中不乏考古学等科学研究的案例,亦有当代玛雅后裔对自身祖先历史的看法。不管如何,这都为我们理解这一历史不算长久但异常独特的古老文明提供了多角度、不同层次的素材。当然,考古发现和研究可能还只是万分之一,许多未解之谜仍隐匿于中美洲那片幽暗的丛林之中。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本栏目得到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 国际传播研究中心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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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刊载于《学习时报》2023年11月6日第5版

本期编辑:王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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