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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战争亲历者回忆(21):危难时刻见精神

 草容生 2023-11-09 发布于湖南

在27军军部爬山越岭向北转移的同时,位于我们军部南面的部队、医院和民工,也于5月23日夜晚开始向北撤退。

由于敌人大规模的反扑来的太突然,大家没有思想准备,通讯设备又不通畅,所以路上出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险情。

有的民工发现公路上有北去的坦克,以为是我军的便爬上去搭搭脚,当看到坦克向我转移的部队开炮时才知道上了当。

有的零星人员见路上有北开的大卡车,也以为是我军的,当靠近要往车上爬时,才察觉司机是高鼻子蓝眼睛的美军。

有的小分队同敌人走在一条路上,听到语言不同才悄悄地分道扬镳。

朝鲜战争亲历者回忆(21):危难时刻见精神

美军机械化部队

事后才知道,这是敌人穿插、分割我军的'特遣队',他们开始不理会我军的零星人员,只顾向北猛插入我之后方,企图趁我军第五次战役结束后的断粮、弹缺、疲劳之际,通过穿插、分割、包围的猛力反扑,一举歼灭我各路大军。

这是我军在解放战争时期对付国民党的惯用战法,没想到美、李军现在用此法来对付我军。

尽管我军对敌人的这一手始料不及,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

但是越是在危难时刻,就越充分地显示出了我人民军队所固有的优良品质和英雄本色。

配属27军作战的炮兵16团,在第五次战役结束后,由于远离前面的穿插部队,通讯联络中断,没有接到向北撤退的命令,所以在敌情突然发生变化的情况下,仍按原定计划沿山间公路南进。

这天夜里炮团二营正在行进,突然从南面打来了几排炮弹,越过头顶在身后方向爆炸。

大家认定这是敌人打来的炮弹。而且一听打炮那'通通'的出口声,就知道射击位置离此不远,而且是行进中射击,离我越来越近。

这突如其来的敌情,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炮兵一直在步兵的后面跟进,敌人为何能越过步兵窜到后方呢?

难道会出现美军在仁川登陆的情况,企图把我军的部队都卡在南方?

机警的教导员张采正认为,不管实际情况怎样,敌人的炮兵就在不远的前方这是事实,不可等闲视之。

为了进一步摸清底细,他立即派三名骑兵侦察员,迎着敌人大炮出口的方向前去侦察。

果然,侦察员走出二十几分钟,就发现在一公路转弯处的山南面,有三十多辆坦克和自行火炮,沿公路向北边前进边射击。

显然我们的马拉榴弹炮、野炮,对付不了敌人的坦克和自行火炮,如若硬拼只能人、炮全成了敌人的猎物,必须马上掉头向北转移。

但是军队纪律森严,不能擅自行动,尤其是变前进为后退,没有上级的命令是要承担风险的。

不少干部表现得犹豫不决。

在此危急的关头,张教导员抱着为党为革命高度负责的精神,当机立断作出了向北转移的决定,并说:'出了问题由我负责。'

当全营离开此地仅十几分钟后,敌人的坦克和自行火炮就开来了。

大家都赞扬张教导员的果断处置,从而保住了全营人、马、炮车的安全。

炮二连在与敌散兵遭遇中,还创出了榴弹炮兵活捉一名韩国军俘虏的奇迹,在部队中传为佳话。

各部队在危急的转移中,不是只顾自己,而是互助援救。

一天,军后勤有几辆汽车向南运输粮、弹,司机发现路旁有大批伤员,一问才知道敌人反扑过来了,当即卸下粮、弹,将伤员抱上汽车向后转移。

当时参加抢救伤员的27军后勤干部毕吉林等人,抢救了好几名12军的伤员。

其中有一名尤太忠师长的警卫员,他伤势较重,对于兄弟部队的热心援救感动不已,但对于仗打得如此狼狈很不理解,边哭边骂娘,说:'这回可把刘(伯承)总的常胜军给毁了,对不起刘总啊!'

有一天,炮团参谋于德修和卫生员姜科、连波等,在敌人坦克尾追的情况下向北转移,发现路上有不少我军步兵伤员在蹒跚而行,虽然汽车已经开过去了,但不忍心让这些伤员被后面上来的敌人俘去,便不顾个人安危,截住几辆拉炮弹的汽车,迅速绕到敌人的坦克后边,趁敌人的步兵尚未来到之际,将路上的伤员抬上了汽车。

不料刚要开车,南面的敌人就上来了,北面还有敌人的坦克所阻,在进退都很危险的情况下,只好再将伤员扶下车,带领伤员翻山越岭回到了军部。

在撤退中,文工队和卫生队的女兵们困难较大,有些体弱者又怕又饿又累,竟躺在路边大哭起来。

部队遇到这种情况,不论干部战士都主动帮助她们。

81师243团马兆文团长,在自己十分疲困的情况下把自己的马让出来,给文工队、卫生队的女兵们轮换着骑,以加快转移的速度。

朝鲜战争亲历者回忆(21):危难时刻见精神

马兆文

这些女兵们对首长的照顾感激涕零,永生难忘。

文工队员沈玉芳事后一提起此事,就激动地流着泪说:'当时如果没有马团长的马,我不累死、饿死也要当俘虏。'

担任机动防御任务的80师,本来预设阵地在于论里以西昭阳江两岸,但敌人突破了西邻第12军的阵地后,提前到了于论里,完全打乱了我军的转移计划。

这个师在同各团电话不通的情况下,作战科长高圣轩亲自去沟口找最近的238团。

当看到一个人像干部,便问道:'你是哪个部队?'

'238团四连。'

'我是作战科长,马上命令你连抢占于论里两侧高地,坚决阻止敌人后续部队的北进。'

四连占领了高地后,高科长又回来让通讯连架通了同各团的电话,得知239团也碰到了敌人的坦克。

坦克开路是敌人反扑的主要手段,对我军的威胁最大。

因我军当时既无坦克,又无反坦克炮,而靠少量火箭筒和手雷、炸药包等对付这些铁家伙,实在难以阻挡它们前进。

危急关头,英雄出头。

七连奉命在公路旁的一个小山头上,阻击向北反扑之敌。

连里把打坦克的任务交给了四班。

指导员梁忠仁担心地对班长谭炳云说:'这任务很重要,关系到整个阵地与部队的安全……'

'指导员放心吧,我不把坦克打的稀里哗啦,决不回来见你。'谭炳云斩钉截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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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等功、一级英雄谭炳云

5月24日6时许,敌机沿着公路两侧狂轰滥炸,不一会儿,敌人的两辆中型坦克就来了,边前进,边射击,气势汹汹。

当第一辆坦克进至离他们隐蔽的工事只有二十米时,谭炳云纵身一跃,离开了工事,接连扔出两颗手雷,把坦克打瘫了。

但因距离坦克太近,由坦克上反回来的手雷爆炸碎片,击伤了他的头部,鲜血由额角向下淌流。

战士张兆友正要给他包扎伤口,敌人的第二辆坦克又来了。

谭炳云顾不得包扎伤口,站起来就向坦克冲去,手雷在炮塔上爆炸了。

见坦克还在动弹,又指挥张兆友向坦克打了一颗手雷。

坦克不动了,但里面还有活着的敌人,慌乱地揭开炮塔的盖子,企图逃命。

一个敌人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被眼明手快的谭炳云用冲锋枪结果了。不料,坦克里还有一个敌人,狡猾地顶着那个尸体,伸出枪来,打伤了张兆友。

谭炳云立即靠近坦克,打死了这个敌人。

后来又接连击毁了一辆坦克,一辆汽车,击毙了两个敌人。

由于谭炳云领导的战斗组,英勇顽强击毁、阻住了敌人的开路坦克,迟滞了反扑敌人达八个小时之久的进攻,因而对保护我机关、部队、后勤的安全转移,作出了重大的贡献。

战后经志愿军首长批准,他被嘉奖为特等功臣,命名为'一级英雄',荣获了朝鲜政府颁发的'战士荣誉一级勋章'。

当敌人在九万里实施空降,增强了反扑的兵力后,80师又接到军的命令,立即转移春川及春川以东汉江一带组织防御。

但白天于论里公路被敌占领,全师无法通过,因反扑的敌人来势很猛,这个师先以239团负责掩护,等238团过来了,再让238团掩护239团转移。

过了昭阳江以后,239团在抢占春川的途中,不料敌人的大部队又上来了。

考虑到东邻的第20军还有一个师未撤出来,这个师即命令239团就地防御,阻敌前进。

第20军边打边撤,其榴炮团则跟随80师转移出来。

当敌人进占西北方向华川后,80师北有华川湖所挡,只剩下向东北转移一条路了,军又命令79师掩护80师向杨口方向转移。

79师仓促上阵正在挖工事,敌人就冲上阵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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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军挖掘战壕阻击“联合国军”

在这危急时刻235团二营教导员,也就是如今的国防部长迟浩田,见一个机枪射手在慌忙中打不响机枪了,他就一脚将机枪兵踢开,端起机枪就开了火。

但见敌人一片片倒下去,余者慌忙退下了山。

事后迟教导员向机枪兵赔礼道歉,检讨不该踢他一脚。

但机枪兵毫无介意地说:'如果不是你快速把我踢开,端起机枪把敌人击退,我的命也就完了。'

虽然这个部队打退了敌人对这个山头的冲击,但由于敌我武器装备过于悬殊,当79师掩护80师转移出来后,79师的主要阵地又被敌人占领;接着80师又掩护79师转移。

本军不仅军内各师交替掩护转移,同左右邻兄弟军之间也做到了互相掩护。

进入杨口一带时,第20军在杨口东西地区组织防御,掩护我27军从左翼向北转移。

第12军情况危急,我27军又主动掩护第12军转移。

其中被敌人打散的12军代号为'920'的91团,则是跟着27军转移才走出险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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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军在战壕阻击

撤退、转移本不是胜利进军,但那些场面却是很壮烈的。

一天上午10时许,我所在的27军军部来到一座山的北半坡,在树林中隐蔽休息。

山脚下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公路,我有意在靠近公路的地方,俯瞰公路上转移的部队。

山高谷深,转移的队伍很拥挤,队形紊乱,着装不整,疲惫不堪,步履艰难。

但都紧跟队列,不肯拉下距离,悄声地向前缓缓而行。

公路北侧几间被炸毁的小屋,只剩下一堵矮墙,有十几名战士坐在墙根,背靠墙壁,两肘抵头,像是走不动了在休息。

使我触目惊心的是,当几架美国战斗机飞来扫射时,公路上的撤退队伍,包括靠墙坐着的人,竟然无一人卧倒隐蔽,无一人逃离公路。

人们就这么在弹雨中向前挪动,打死谁,谁就倒下,未打死者照常向前走,仿佛这些人都不想活了似的,对待敌机的扫射毫无反应。

事后我采访过好几个生还的人,他们说,他们清楚知道,那时不是和平进军,而是空中有敌机的袭击,身后有敌人的追击,他们在极为危难之时,要赶快到前面有利地形去构筑工事,以求阻止敌人的反扑,交替掩护后面兄弟部队的转移。

所以,任凭敌机怎么肆虐,部队也不能停下来隐蔽,只能冒着敌机的火网穿行。

人们几天没有吃饭、睡觉,累得饿得不行了,对于死也确实没放在心上,甚至认为死是一种解脱,一种幸福。

既然如此,死有何惧之?

在这个特殊情况下,生存倒是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因为他们要用血肉之躯筑成一道防线,扼住敌人的长驱直入,掩护兄弟部队脱离险境。

所以,在这里生命和道义撞击出最辉煌、灿烂的火花。

几架美机见扫射摧不垮我撤退的部队,似乎有些不服气,不相信世上有不怕死的人,于是最大限度地降低了飞行高度,低得我必须像在影院楼上看电影那样向下俯视,连机舱里的驾驶员都清晰可见,那得意的样子令我愤怒,飞机的马达声震耳欲聋,机身卷起的风吹掉了我的军帽。

只听'叭叭叭叭'的机枪声响彻山谷,经久不息。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公路上遭空袭的部队,在痛心之余又感到奇怪,敌机扫射如此密集的人群,虽不时有中弹倒下的人,但为何没有一片一片倒下去呢?

我拿起望远镜仔细一看,这才明白了。

原来敌机扫射的子弹再密集,中弹身亡者总是很少,负伤者占绝大多数。

由于人们只顾勇往直前,有些轻伤者还未察觉负伤,察觉了以后也不在乎,发现血流不止才边包扎边前进。

有些重伤员,只要能走动,包扎好伤口一瘸一拐也要跟进。

尽管许多人的脸上、身上血迹斑斑,随时随地都会在敌机的火网下丧生,但人们的面部仍然是那样的肃穆和平静,他们将我军视死如归、勇往直前、万众一心的优良品质,充分地体现在这肃穆的无言中。

与我军表现形式不同的是,朝鲜人民军则昂首挺胸,高唱战歌,如同受检阅部队一样,充分体现了朝鲜民族不畏强暴、不服敌人的强悍性格。

我发现美机一位驾驶员惊讶地探头向下俯视,似乎对公路上这支摧不垮的部队感到震惊。

这时,突然在我脑中蹦出一个问题:究竟谁是胜利者,谁是失败者?

我当即又作出了回答:强者不一定是胜利者,弱者不一定是失败者,胜利最终属于为人民赴汤蹈火的军队,公路上的勇士们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由于同志之间,上下之间、左右之间、兄弟部队之间,都发扬了团结友爱、顽强战斗、主动配合、互相支援的我军所固有的光荣传统,因而我27军及左右两邻的第20军、第12军,不仅都从敌人的穿插、截击、包围的险境中突了出来,而且接着又交替构筑预设阵地,对反扑的敌人展开了正面的阻止,终于在5月31日胜利地粉碎了敌人的反扑,将阵地稳定在'三八线'南北一带。

我27军主动协同援救兄弟部队的事迹,受到了兄弟部队的赞佩和上级的表扬。

当然,我27军也付出了巨大代价,除造成了重大伤亡外,还丢失了一部分械弹和物资器材。

当时和后来我都听说过,志愿军有的师、团没有撤出来,部队、后勤、医院、文工队都有被敌人俘去的人员。

究竟我志愿军哪个部队被俘人员较多,情况如何,我一直得不到确凿的消息。

四十年后我才从志愿军副司令员洪学智所著《抗美援朝战争回忆》一书中得知了详情:

'五次战役第二阶段,60军在东线的最西面,插得最浅。

美军猛插我军以后,我们本想让60军很好阻止一下,掩护东面的三兵团主力和九兵团撤回来,让60军断后。

180师又是在60军的最西面,所以要180师掩护该军的侧翼。

撤退时,180师过了北汉江到了北培山和驾德山之间,正好赶上美军在山中一条斜的公路上插过去。

他们就隐蔽在山里,敌人并没有发现他们,没想到那儿会藏着一个师。

180师师长叫郑其贵,他看见白天公路上有敌人的坦克轰轰隆隆地开过很多,就以为是被包围了。

其实他那个地方离我们控制地区很近,就隔了一条公路,他们完全可以在晚上撤回来。

但是师长害怕了,他怕敌人测向,测出他们的位置,就命令把电台砸了,把密码烧了。

这样军、兵团和志司就都同他们联系不上了。

他们藏的那个山很大,树林很密,他们不发信号,也不知他们藏在哪儿。

也就无法派人去接他们。

以后180师师长又命令干部扔下战士分散突围。

最后,除了师长及少数跑散了的同志陆续回来了一些,其余大部失散未回。

这是我军入朝以来,损失最严重的一次。'

180师师长的做法是极端错误的。

他如果不命令分散突围,是可以把部队撤回来的,因为敌人并没有发现他们,只是把他们同我们大部队隔断了。

另外,美国的机械化部队晚上是不敢行动的,他们完全可以利用夜晚往回走嘛。

12军的第91团,也被包围在了敌后,插到敌后,脱离大部队已经一百多公里了,孤军深入,还是很有秩序地,完整地撤回来了。

180师师长只看见公路上敌人汽车、坦克不停地过,就慌了,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这次被俘的人员,是我们志愿军被俘人员的大头,这对我们以后的停战谈判中有关战俘问题的谈判造成了很大不利。'

这个本可以避免的巨大损失,确实是令人痛心的,是应该吸取教训的。

但是我写到这里又联想到一直不解的一个问题,即五次战役为什么打得这么被动,这么狼狈,两个阶段都计划歼灭敌人几个师,结果连一个完整团的敌人没歼灭不要紧,反而我军整个前线都让敌人插乱,成军成师地处在敌人的分割和包围之中,这决不是一个师的错误所导致的,而是在战役指挥上胃口太大造成的。

那么,是谁这样无视敌我装备技术的悬殊,硬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一下吃掉敌人几个师呢?

我写到这里,偶尔看到新华社记者所著一书,才解开了这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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