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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朔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英国伦敦时间11月6日晚，伦敦市政厅。
全球管理思想界最重要的奖项Thinkers50（“全球最具影响力的50大管理思想家”）将颁发一项终身成就奖。
Thinkers50创立于2001年，有“商界奥斯卡”之称，每两年举行一次评选，并在伦敦举行颁奖礼。
Thinkers50创始人之一、《管理百年》一书作者斯图尔特·克雷纳把名单交给颁奖嘉宾、核心竞争力理论创始人之一的加里·哈默。名单上只有一个名字，来自中国的张瑞敏。
2011年，张瑞敏利用在美国出差的机会，来到哈默位于加州的办公室，讨论哈默的新书《管理的未来》。令哈默吃惊的是，他在书中提出的“利用内部市场将大单位分解为小单位，以能力而非职位为标准进行资源分配”的观点，张瑞敏领导的海尔公司几年前就付诸实践了。
12年后，哈默在颁奖现场这样评价他的老朋友——
“他拆分了海尔公司，转化成了上千个小微企业，每个小微都可以自由地制定自己的战略。他告诉我，他的愿景是激励员工成为企业家，因为每个人都有无限的潜力，每个人都是自己的CEO。海尔给了我希望，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人单合一模式和科层制的差别就好像是在对比奈飞（Netflix）公司和广播电视，ChatGPT和搜索引擎。虽然没有任何一种创新能够让一家企业永立不败之地，不过他已经向我们证明：如果你想为人类的未来创立一家企业，你必须首先创立一家适合人类的企业。”
张瑞敏从哈默手中接过小巧的奖杯，发表了5分钟的获奖感言。他说：“在大奖面前，我的看法是：如果真的认为自己拥有了终身的成就，那就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这个大奖只是激励我在人单合一自我进化的路上永无止境地求索。”
作为活动主办方代表，斯图尔特·克雷纳表示，过去我们从西方的企业寻求灵感，现在我们放眼全球，海尔就是在管理创新上最杰出的企业之一，这也是为什么张瑞敏获奖的原因，“海尔给员工极大的自由，来激发创业灵感，弱化层级结构，去除中间层，比更多的西方企业更加开放、自由和合作”。
根据Thinkers50的惯例，获得终身成就奖的张瑞敏，将自动进入Thinkers50名人堂。
名人堂，管理思想家的殿堂
Thinkers50对张瑞敏的评价是，他是世界上最具创新精神的中国管理思想家，融合东西方的管理哲学，创造了独特的、创新的、不断进化的新商业模式——人单合一，“通过打破传统的科层制，将公司划分为若干小微企业，打造开放的平台，创造了员工与用户需求之间的零距离”。
在张瑞敏之前，获得过终身成就奖的八位管理思想家分别是——
迈克尔·波特，他是竞争力领域的大师；
查尔斯·汉迪，他是欧洲最重要的管理思想家之一，提出员工是公民，而不是臣民，公司中的人是同伴，而不仅仅是雇员；
亨利·明茨伯格，加拿大管理学家，“管理领域伟大的离经叛道者”；
罗莎贝斯·莫斯·坎特，哈佛商学院教授，她致力于研究大公司如何既有效又更人性，她的管理理念“只有给予下属应有的尊重，才能得到他们的拥护”被称为“坎特法则”；
菲利普·科特勒，现代营销科学之父；
理查德·达维尼，超强竞争理论（Hypercompetition）的创立者，提出企业必须用一连串短暂的行动来建立一系列暂时的竞争优势，因为在每一次互动后竞争优势都可能改变或消失；
汤姆·彼得斯，他的《追求卓越》开创了商业图书的新历史；
野中郁次郎，大前研一之外日本最重要的管理思想家，他把知识当成“解释公司行为的基本单位”，鼓励企业内部的隐性知识与显性知识的交流。
此前，张瑞敏已在2015、2017、2019、2021年四次进入Thinkers50榜单。本次获奖的显著性在于，这是Thinkers50首次将终身成就奖颁给了一位中国人，张瑞敏也是终身成就奖中的首位企业家。
走向世界的实践
从1985年砸冰箱、重塑质量意识，开始“造物”，到2005年提出人单合一，以人的价值最大化为宗旨，“造人”（自主人），创造新的思想和模式，张瑞敏近40年的管理实践和近20年的人单合一探索，获得了世界性的认可。
这种认可不只是在学术界，而且是在企业界。越来越多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行业、不同类型的组织开始落地人单合一。截至目前，全球学习人单合一的企业会员一共有41.7万家，覆盖了75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其中正在复制人单合一的企业达到了8.2万家。
相比于大企业的谨慎决策，中小企业的行动更加迅速，人单合一在其组织中也见效较快。
印度尼西亚的法贾尔·伯努瓦集团（Fajar Benua Group），是一家专注于工程解决方案的传统企业。其首席战略官潘德·巴克蒂2018年了解了海尔和人单合一，2019年便开始实践，将ERP系统开发与销售项目“人类科技”（Human-Techno）改造成自负盈亏的小微企业，如今集团已有4家独立的小微企业，业绩均有明显改善。
过去，业务人员缺乏足够的决策权，发现机会或用户需求后要先同步给领导，再层层向上反馈。导入人单合一后，业务人员作为最了解市场和业务的单元，被赋予了一定决策权，缩短了决策时间，对市场机会的把控能力大大增强。过去，考核员工业绩使用传统严格的KPI，目前，人力部门在招聘前和员工就岗位职责进行沟通，员工如果能提出具有高价值的引领目标和可行方案，便从过去“说多少给多少”的固定薪酬变成“员工开价，人力评价”，此举得到了很多员工的拥护。
2011年成立的糖果工厂是意大利的一家数字营销企业，70人左右规模。2021年，糖果工厂创始人参与了人单合一意大利研究中心的大师课，认为人单合一可以解决自身的决策过程繁琐、员工缺乏主动性、市场灵活性差等问题。为了让员工易于接受这一来自东方的管理模式，糖果工厂将人单合一与当地的美食文化相结合，把组织架构重组为5家小微企业和1个共享服务平台。小微称为“厨房”，每个“厨房”都有一个“主厨”，对整个“厨房”负责。每个“厨房”可以发展自身独特的业务和文化。“厨房”的每位成员都可以零距离与用户交互，倾听用户需求，每个“厨房”若能实现营收和利润率目标，可将营收的5%作为团队的分享。共享服务平台则被称为“农贸市场”，为“厨房”提供人力、财务、战略等服务引导。
糖果工厂还建了一个内部学院，用于支持“主厨”和员工的发展，为员工提供商业规划、损益表等各个方面的知识技能培训，并培养一部分“人单合一理论专家”，由他们给员工解释相关疑问。落地半年，“厨房”产生的收益已能抵消整个财年的全部成本，提前半年做到自负盈亏。新组织模式还使团队能迅速识别用户需求，在1年时间内开发出了7种新产品。
当海尔之物（商品）销遍世界，海尔的人单合一思想与模式也在走向世界，目前这在中国企业中是独一无二的。
让人单合一融入永恒之火
今年9月20日，是人单合一模式创立18周年纪念日。
此前几天，张瑞敏在第七届人单合一模式引领论坛上做了76分钟的演讲，对人单合一管理思想进行了一次框架式总结和体系化呈现。
从思想维度，人单合一的要旨大致如下：
1、张瑞敏关心的核心命题是让企业生生不息，成为时代的企业，成为永恒的活火，他的答案是：只有人单合一生态才会产生不竭的创新动力。
2、人单合一就是员工与用户合一、与目标合一、与价值合一。员工与用户合一，不断创造用户需求，最后创出终身用户。没有哪一个人、哪一个企业，甚至哪一个行业可以单凭自身的力量创造出用户体验迭代，所以需要各个合作方连接为一个生态，共同来创造，最终实现生态价值。
3、人单合一的目的就是融入永恒的活火：把科层制企业变成无边界的生态，让每个人充分发挥自己的活力，成为一团活火，让整个系统自进化。
4、如果说工业革命200多年来的组织范式，基本是“有围墙的花园”， 每个人被统一对待，修剪成一样的形状，人单合一则像热带雨林一样生生不息，每一种植物都可以自由发展，自我驱动。
5、回溯到哲学上，人单合一是回答对人的本质的追问。人具有一种自己创造自己的特性，人的本质就是自我创造，体现自我价值。企业的主体不再是股东，而是企业中的每个人，每个人都是价值创造和价值分享的主体，并和用户一起共同创造产品、创造体验。实现一个目标之后，再去创造下一个更新的目标，循环不息。
从操作维度，人单合一的工具包括：去科层制，建立“我是CEO”的自主人机制、创业者机制、自优化机制，以“共赢增值表”记录整个相关方共创共赢的价值创造、传递、分享过程，等等。
我一直关注人单合一，调研过不少案例。像科创板上市公司海尔生物医疗，最初是医用超低温设备起家，通过人单合一链群合约的模式，先后裂变出血联网、疫苗网、药品网、生物样本网、智慧实验室等5大链群。每个链群又在链群合约、增值分享机制驱动下继续裂变。
以药品网为例，短短几年，进行了四代裂变式创业——
1、初始状态是为医院、药房提供药品试剂的存储设备（如冷藏箱），很快市场份额就达到行业首位，继续单纯卖硬件遇到了瓶颈；
2、2019年，药品网开始向场景解决方案转型，根据医院、药房的业务场景提供差异化的解决方案，裂变出药品柜子链群、院内用药子链群、智慧手术室子链群、危化品安全子链群等4个子链群；
3、院内用药子链群在与一家苏州医院交互中发现，传统的静脉用药集中调配中心人工处理效率低、数据难追溯，一个三甲医院通常需配备30-70名不等的人员，一天要处理几千个静脉用药处方，于是首创了智能一体化的新一代静配中心，院内用药子链群升级为智慧医疗子链群。
智慧医疗子链群与创业公司厚宏智能科技合作，助力多家医院实现了“输液出入库-贴签-针剂摆放-配液-分拣”等全流程、全场景智能化、自动化升级，摆药效率提升2倍，配液效率提升50%，医护人员从繁琐重复的配液工作中解放出来，还大大提高了准确率，保障了用药安全。
厚宏智能科技加入智慧医疗子链群后，整个团队仍保持着创业团队建制和激励机制，享有超值分享的主动权和分配权。
4、在静配中心自动化基础上，智慧医疗子链群又裂变出住院药房自动化、门诊药房自动化，并开始推进检验科自动化。
就这样，从原来只是面向院内用药一个场景，最后扩展到整个智慧医院的全场景。药品网链群也随着生态发展，进化为智慧医院链群。
类似这样的案例，在整个海尔生态中不断涌现。人单合一融入永恒之火，创新无止境，裂变永远是进行时。
待到山花烂漫时
海尔收购的通用家电CEO凯文·诺兰说，认为“人单合一不是一个说明书，而是一种哲学”。
张瑞敏身上确实有着浓厚的哲学家气质。
在中国哲学中，他引用最多的是《道德经》，他说自组织就像老子讲的“无为而无不为”，不管部下做什么，你给他一个机制，他自己都会做；万世万物都有阴阳两面，一切都是系统的不是孤立的，不要企图一劳永逸，而要动态地看，这就是“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此次人单合一模式引领论坛上，他则讲到了哲学史上的几次转向。第一次转向，是古希腊人探索世界的本质是什么，泰勒斯提出世界的本源是水，赫拉克利特提出世界的本源是火，毕达哥拉斯提出世界的本源是数。第二次转向，是笛卡尔提出“我思故我在”。第三次转向，是维特根斯坦，认为世界不只取决于你的认知，还取决于你的语言的准确表达。他还引用了苏格拉底的话，“每个人身上都有太阳，只是要让它发光”。
在2023年给海尔学校的寄语中，张瑞敏也引用了苏格拉底的话，“阿波罗神说我有智慧，不过是因为我自知自己无知，别人同样无知，但他们连这一点都认识不到，总认为自己很有智慧。”他寄语大家，要“自知自己无知”，永远以无知的心态去求知，“自知者明”，于上下求索中，达致苏格拉底“认识自己，方能认识人生”的境界。他把古希腊德尔菲神庙入口处的石刻铭文“认识你自己”作为与海尔学校“百万阅读俱乐部”同学共勉的座右铭。
张瑞敏提到次数最多的哲人，都是所谓“轴心时代”的思想家。
二战结束后，欧洲一批知识分子组织了一次关于“欧洲精神”的会议，希望重建精神家园。在会议上，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提出了“轴心时代”概念。他认为中国、西方、印度这三大文明在公元前800—前200年间实现了同步突破，中国有孔子、孟子、老子，印度有释迦牟尼，以色列有犹太先知，古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是为“轴心时代”。
雅斯贝尔斯指出，人类历史上有过两次呼吸。第一次是从最早的普罗米修斯时代到轴心时代，普罗米修斯时代的标志是语言的形成和火的使用，让人成为人，轴心时代则让人在精神上成为真正的人。第二次呼吸则始于科学技术时代。
今天，人类社会面临着数字化、智能化、云化、万物互联的重大机遇，也存在着各种变局的巨大挑战。人类何去何从？可能正在呼唤新时代的贤哲，进行源头性的追问，穿越迷雾，以真知为未来导航。
但和轴心时代的思想创新主要依靠少数贤哲们不同，今天的创新主体是企业、供应链、合作伙伴、科研机构、用户等等。这是一个人人可以参与创新的时代。
而要把人人创新的潜力激发出来，需要打破陈陈相因的路径依赖，需要真正让每个人解放出来。在商业领域，张瑞敏融合千年智慧，汇通中西，开人单合一之先河，也是在进行一场新启蒙。
在人单合一论坛演讲最后，张瑞敏提出了“群龙无首”的新憧憬。
他说，群龙无首就是物联网时代生存的状态，一般人认为群龙无首是贬义词，但如果有一种机制，让每一个人都能够成才，成龙，龙可以创造价值，能够自驱动，自进化在一起，就可以达到自组织的最高境界。我们希望能够创造出这样的境界。
他坦言，明年的人单合一论坛，他不再做主题演讲。
“主题演讲的主角是谁？是那些能够在人单合一实践当中有重大突破、有重大创新，能够创造出蝴蝶效应和边际效益递增的样板链群。”
“人单合一从创立那一天开始，其实就没有可以模仿的先例。我们从0开始，从0到1，干中学，学中干。有一点像明代心学大师王阳明所说的知行合一，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知行一体两面，知和行不能分开，要紧紧连在一起。事功即学问，所有认知的东西必须在你实际工作当中产生效果，这才是真学问，坐而论道夸夸其谈不是真学问。希望明年9月20日很多人可以上台来，能够创造出新的蝴蝶效应。”
明年，我们不会再听到张瑞敏的演讲。“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但他创立和推动的人单合一的精神与哲思将继续激励我们前进。
而且我们相信，他会为人单合一继续注入活力。正如他在Thinkers50获奖感言中所说，商业模式唯一不变的法则就是随时代而变，人单合一新理念也需自我进化才能与时俱进。“谁能够创造出自我进化的新理念，谁就可能拥有最好的时代，否则便是最坏的时代。人单合一也不例外：如不能自我进化，就将被时代淘汰。”
自以为非，自我超越，自我进化，让“自由人的联合体”在企业界落实为“自主人的自组织”，这是张瑞敏人单合一的精神内核。他不会止步。
用他引用的古希腊学者普鲁塔克的话，“人的头脑不是需要填满的容器，而是需要点燃的火把”。
用他自己的话——“希望所有的链群，都成为哥伦布号，每个哥伦布号都能够自裂变成无数的小哥伦布号，共同在人的价值最大化的航道上，直挂云帆济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