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格罗伊斯:照管与自我照管

 左莫 2023-11-12 发布于海南

照管与自我照管

作者:鲍里斯·格罗伊斯Boris Groys

译:芳周

选自:Philosophy of Care, Verso New York, 2022.(黑色字体为后加)

在当代社会,最普遍的工作模式就是照管式的工作(care work)。保障人的生命被我们的文明视为其至高的目标。当福柯用生命政治来描述现代国家时,他是正确的。现代国家的主要功能就是去照管其人口的身体健康。在这个意义上,医学已经取代了宗教,医院也已经取代了教堂。在制度化的照管中享有特权的对象是身体而不是灵魂:“健康取代了救赎”。[Michel Foucault,The Birth of the Clinic, London: Routledge, 1973, p.198.医生承担起了教士的角色,因为他们据说比我们更了解我们的身体——就像教士声称比我们更了解我们的灵魂一样。然而,对人类身体的照管/护理(care)远远超出了该词狭义上的医学。国家机构不仅关心我们的身体本身,还关心住房、食物和其他与保持我们身体健康有关的因素——例如,公共和私人的运输系统要照管乘客的身体,使其安然无恙地抵达目的地,而生态工业则关心环境,使其更适宜于人类的健康。[注:'Care'一词同时具有多种含义(照料、照管、关怀、关心、护理...),由于很难找到一个对称的汉语词,因此在本文中会根据语境调整译法。]
图片
Michel Foucault,The Birth of the Clinic

宗教不仅关心灵魂在此岸的生活,也关心灵魂离开身体后的命运。对于当代的、世俗化的照管机构也可以这样说。我们的文化正在不断生产我们物质身体的延伸:照片、文件、视频、我们的信件和电子邮件的副本以及其他人工制品。而我们又通过生产书籍、艺术作品、电影、网站和Instagram账户参与了这一过程。所有这些物品和文件都会在我们死后保存一段时间。这意味着,我们的照管机构不是在为我们的灵魂提供某种精神上的来生after-life,而是在确保我们身体物质性的余生我们照管墓地、博物馆、图书馆、历史档案馆、公共纪念碑和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我们保护文化身份、历史记忆和传统城市空间以及传统的生活方式。每个个体都被这个延伸了的照管系统囊括其中了。我们延展了的身体可以被称作“符码身体symbolic bodies)”。它们是符码,并不是因为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是'非物质的',而是因为它们允许我们将我们的身体铭刻进照管的系统中。同样地,在身体受洗和命名之前,教会也无法照管个人的灵魂。
事实上,对我们活生生的身体的保护是以我们的符码身体为中介的。当我们去看医生时,我们必须出示护照或其他身份证件。这些证件描述了我们的身体及其历史:男性还是女性,出生地和日期,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生物识别的照片。除此之外,我们必须说明我们的邮政地址、电话号码和电子邮件地址。我们还必须出示我们的健康保险卡或预约私人支付。这样做的前提是,我们可以证明我们有银行账户、职业和工作,或者有一份养老金或其他一些相关的社会福利。无独有偶,当我们去看医生时,他们首先会要求我们填写一大堆不同的文件,包括我们以前的病史,并签署我们同意最终披露我们的私人数据和关于我们治疗的所有后果的弃权书。医生在检查我们的身体之前会检查所有这些文件。在许多情况下,医生根本不检查我们的身体——对档案的检查似乎就足够了。这表明,对我们身体及其健康的照管被纳入到了一个更大的监视和照管系统,这个系统控制着我们的符码身体。而且人们怀疑,这个系统与其说是对我们个人的健康和生存感兴趣,不如说是对它自己的流畅运作更感兴趣。事实上,一个人的死亡对其符码身体并没有很大的影响——它只导致了死亡证书的签发和一些与葬礼程序、坟墓选址、棺材或骨灰盒的设计以及与其他类似安排有关的额外文件。我们的符码身体只有微乎其微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把符码身体变成了符码尸体(symbolic corpses)。
似乎照管系统将我们对象化成了病人,将我们变成了活死人(living corpses),把我们当作生病的动物而不是自主的人类来对待。然而,幸或不幸的是,这种印象与事实相去甚远。事实上,医疗系统并没有将我们对象化,而是将我们主体化了。首先,只有当病人因为感到不适、恶心、生病而向这个系统求助时,这个系统才开始关心个人的身体。事实上,当一个人去看医生时,被问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换句话说,医学把自己理解为一种服务,并把病人当作顾客。病人不仅要决定他们是否有病,还要决定他们身体的哪些部分有病,因为医学是高度专业化的,最初必须由病人来选择合适的医疗机构和医生类型。病人是他们身体的首要照管者(the primary caretaker)。医疗系统的照管是次要的。自我照管先于照管
图片

Boris Groys:鲍里斯·格罗伊斯生于1947年3月19日,是一位艺术评论家、媒体理论家和哲学家。他目前是纽约大学俄罗斯和斯拉夫研究的全球杰出教授。格罗伊斯出生在东德首都柏林的苏维埃区,父母是俄罗斯人。他在列宁格勒(自1991年起被称为圣彼得堡)读高中,1965-1971年在列宁格勒大学学习数学逻辑,随后在列宁格勒的各个科学研究所担任过研究员。1981年,他从苏联移民到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并在德国明斯特大学获得了哲学博士学位。


我们只有在感觉不舒服的时候才会通过医学寻求救助——但在感觉良好的时候不会。然而,如果我们没有任何特殊的医学知识,那我们对身体的运作就只有一种含糊的理解。事实上,我们并没有任何内在“先天”的能力,能借此通过自我沉思确定健康或疾病之间的区别。我们可以感到不舒服,但实际上是相当健康的,我们也可以感觉不错,但却得了绝症。关于我们身体的知识来自外部。我们的疾病也来自外部——由基因决定,或是通过感染、不良食物或气候产生。所有关于如何改善我们身体功能并使其更健康的建议也来自外部——无论是体育还是所有可能的替代疗法或饮食。换句话说,对我们来说,照顾我们自己的物理身体就意味着照顾某些或多或少我们未知的东西
与我们世界上的一切一样,医疗系统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系统,而是一个竞争的领域。当人们了解对自己健康有益的医疗方法时,很快就会发现,医学权威在所有重要议题上都是彼此针锋相对的。人们得到的医疗建议大多是相互矛盾的。同时,所有这些建议看起来都非常专业,因此,如果没有任何特殊的医学知识和专业背景,就很难选择一个治疗方案。不过,由于病人有义务同意某项特定的治疗——考虑到并接受这种治疗可能带来的所有负面后果,包括死亡——,于是这就加剧了选择的严肃性。这意味着,尽管医学以科学自居,但病人对某一特定医疗方案的选择预设了一种非理性的信仰飞跃。它是非理性的,因为医学知识的基础是对尸体的调查研究。人们无法真正探究活体的内部结构和工作原理。身体必须死亡才能被真正了解。或者它至少应该被麻醉。因此,我无法了解我的身体,因为我无法探究已然成为一具尸体的我自己。而且我也不能在对自己实施麻醉的同时对自己进行手术。如果不使用X射线或CT扫描,我甚至无法看到我身体的内部状况。医生的医学知识是超越于我对我自己的知识的。而我与那种超验知识的关系只能是信仰——而不是知识。
关于一个人身体状况的建议不仅来自医学院,也来自各种替代性疗愈实践,包括运动、保健、健身、瑜伽和太极拳,以及不同类型的饮食。所有这些都要求我们有某种信仰的飞跃。在这方面,观看美国电视上的处方药广告很有意思。这些广告大多是真正神秘的。人们看到幸福的夫妇,往往带着孩子,一起吃饭、欢笑、打网球或高尔夫。人们不时地看到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词,它可能就是广告宣传的药物名称。但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并不清楚这种药物能治愈什么样的疾病,以及这种药物应该如何使用。整个广告看起来是完全不可信的,因为视频中的所有人显然都很健康。看起来唯一能让他们生病的只能是广告宣传的药物本身。即使不是很清楚这种药物有什么用,但在最后,人们看到了一个简短的副作用清单。通常情况下,清单上的内容可以从头晕、呕吐列到失明和突发性死亡。过了一会儿,清单消失了,视频中又出现了这个幸福的家庭。观众松了一口气,这个家庭一直保持着健康和快乐——可能是因为它最终没有决定服用这种药物。
我们习惯于将知识等同于权力。我们认为,知识的主体是一个强大的、有力的主体——一个潜在普遍的、有着至高权力的主体。但作为我的身体和符码身体的照管者,我并不是一个知识的主体。正如我前面指出的,我不具备有关我身体的知识。但我也不具备有关我符码身体的充足知识。我的符码身体——我的身份——的起源是出生证,它告诉我:我的名字、我父母的名字、我的出生日期和地点、我的公民身份和其他细节。它是产生出后来所有其他档案(例如我的护照、不同的地址和教育证书)的基本档案。所有这些档案加在一起,定义了我在社会中的地位和位置——它们反映了社会看待我和欣赏我的方式。而且它们定义了我死后被记住的方式。同时,我没有经历过父母对我的孕育,没有经历过我的出生事件,没有经历过我出生的时间和地点,也没有经历过我获得公民身份的行为。我的身份是他者的作品

当然,我可以尝试以不同的方式改变我的符码身体——从改变我的性别到著书立说,以此解释我实际上与别人眼中的样子有很大的不同。然而,要改变性别,我就必须去看外科医生,要出版书籍,就必须把它们交给编辑并征求他们的意见。或者必须把这些书放在互联网上,去征求用户的意见。换言之,一个人无法获取改变自己符码身体的充分控制权。此外,符码身体还经历着一个永久性的重估过程。昨天还具有符号价值的东西,今天就能遭到贬值,而明天还能被重新估价。身为照管者,人们无法控制甚至影响这些过程。除此之外,在我们当前的文明中,我们还在不知情和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被永久性地监控和记录着。符码身体是一个文件、图像、视频、录音、书籍以及其他数据组成的档案。监视的结果是这个档案的一部分——即使这些结果对被监视者来说是未知的。这个档案是物质性的——即使无人(包括被监视者)能接触到它或对它感兴趣,它也存在。在这方面,观察某人犯罪(尤其是出于政治动机的犯罪)时发生的情况是非常有启发性的。突然间,人们发现犯罪嫌疑人在食品店购买食品或从自动取款机上取钱时的图像——连同被写下的宣言或一大批武器。这个例子表明,一个符码身体的出现和成长是一个相对独立于社会关注的过程,并且大多发生在这个符码身体的首要照管者的控制之外。在首要照管者死亡后,照管的机器并没有停止。而这个机器表明,首要照管者塑造符码身体的努力只取得了有限的成功。墓碑上的铭文大多重现了出生证明加上死亡日期,它只粗略地告知了照管者试图成为他们所不是之人的方式——比如作家、画家、革命者。对符码身体的重新评估在其照管者死后仍在继续——纪念碑被竖立、被摧毁、又被重新竖立;书籍被出版、被烧毁,后被重新出版;新文件出现,其他文件丢失。照管仍在继续——但是,以一种古怪的方式,在对个人符码身体的重新评估中,个体死后发生的变化之责任仍要归咎于其首要的照管者。事实上,对符码身体的照管是以对其物理身体死亡后的命运之预期为预设的——正如对物理身体的照管是以其不可避免的死亡为预设的。

正是这种肉体和符码身体的结合,我们称之为自我the Self)。作为“自我”的照管者,主体对“自我”采取一种外部立场。主体不是中心化的central),但也不是去中心化的(decentred)。赫尔穆特·普莱森纳(Helmuth Plessner)所言极是,它是“离心的(eccentric)”。我知道我是自我照管的主体,因为我从别人那里学会了自我照管——就像我学到了我的名字、我的国籍和其他个人细节一样。然而,成为自我照管的主体并不意味着有权利决定照管的做法。作为一个病人,我必须遵循医生的所有指示,被动地忍受我所承担的所有痛苦的疗程。在这种情况下,实行自我照管意味着把自己变成照管的对象。而这种自我对象化的工作需要有强大的意志、纪律和决心。如果我不能履行我作为病人的所有义务,这将被解释为缺乏意志和软弱。

图片
Helmuth Plessner:赫尔穆特·普莱森纳(1892年9月4日—1985年6月12日)是一位德国哲学家和社会学家,他发展出了一套独特的哲学生物学和人类学,'eccentricity' 是他运用的专门概念。普莱森纳从胡塞尔和舍勒那里调整了意识的意向性思想,使其摆脱了对超验自我或知觉的需要,而是将其建立在了与环境交互的生物体的行为中。

另一方面,一个健康的人无视所有合理的建议、冒着死亡风险做出的决定,却受到了我们社会的钦佩。病人被认为应该去选择生命,但健康的人却被鼓励去选择死亡。这在战争中是很明显的。但我们也钦佩那些可能损害工人健康的高强度工作。我们还钦佩那些可能导致其自身死亡的极限运动者和冒险家。换句话说,对符码身体有利的东西会毁掉物理身体。为了提高我们符码身体的社会地位,往往要对我们生命能量进行某种可能摧毁我们的健康、甚至招致死亡风险的投资。

因此,进行自我照管的离心化主体(the eccentric subject of self-care)必须要照顾到物理身体和符码身体之间的照管分配the distribution of care)。例如,适合职业运动员的健康标准不能适用于不参与职业运动的人。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其他依赖体力或手工工作的职业。但所谓的智力型职业也取决于其从业者的健康状况——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办公室里坐很多小时,不是每个人都能长期专注于某个问题。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才是对我们的健康真正有益的东西——是去选择符合我们的象征地位所规定的措施,还是改变这种地位,选择不同的职业、不同的国家、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家庭,或者根本就不成立家庭。所有这些选择都是相互关联的——它们都可能对我们的健康有帮助或有损害。

当然,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通常被认为是在寻找“真我”,而“真我”被认为是位于我们的物理身体和符码身体之外的东西。然而,在这里,人们又面临着不同且往往是相互矛盾的建议和方法——从笛卡尔式的怀疑到超验的沉思。自我照管的主体是通过我们被社会处理的模式(包括照管机构)而建构起来的。主体关心其物理身体和符码身体,因为她被要求这样做。对健康的要求是针对当代主体的基本要求和普遍要求。当然,人的身体因性别、民族、血统和其他因素而有所不同的特点。但保持健康的要求在相同程度上适用于所有这些身体。只有当身体保持健康,身体的主体才能为社会的福祉做出贡献——或者为改变社会出力。对健康的投资是一个人为了能够参与社会生活而进行的基本投资。这就是社会倾向于拒绝一切形式的颓废、消极、纵容疾病和不愿自我护理的原因。

事实上,照管的工作,包括自我照管/护理,总是艰苦的工作,人们总是乐于回避它。从基本上讲,它是西西弗斯式的工作。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每天都要准备食物,然后吃掉它们,然后又必须开始准备食物。每天,都要打扫房间——第二天又要打扫。每日早晚,人们应该刷牙——第二天,重复同样的仪式。每天,国家都必须要保卫自己不受敌人侵害——第二天的情况依旧如此。飞行员成功地将乘客送到目的地——然后又要返程。而且,千真万确的是,每一个接受医疗系统治疗的病人都不可避免地要在某个时候死亡,然后医疗系统就会从下一个病人开始,继续得出同样的结果。照管和自我照管的工作是毫无收获的,它永远都是未完成的,因此,只能让人深感挫败。然而,这是最基本和最必要的工作。其他的一切都取决于这项工作。我们的社会、经济和政治体系将人口视为可再生能源的来源,就像太阳能或风能那样。然而,这种能源的产生不是由“自然”担保的,而是通过人口中的每一个个体准备好进行自我照管和健康投资而得到保障的。如果人们开始忽视这一要求,整个系统就会崩溃。自我照管的离心化主体在其与社会系统的关系中占据了一个元-位置(meta-position),并以此种方式揭示了它的力量。通过取消能量部署和健康投资,个体就拉低了整个社会的能量水平。这种元位置是一种普遍的位置:自我照管的个别主体的离心性(eccentricity)使得元位置具有了普遍性,因为所有照管其自我的主体都发现他们自己处于同样的位置上。

医疗照管/护理通常被认为是以修复我们的身体为目标——使其能够工作,从而确保社会的流畅运行。但我们当代的照管系统也在治疗那些永远不会有经济功能而且也许从来就没有过经济功能的身体。在这种情况下,主体不再是其身体的私人所有者(身体的私人所有者可以自由地将身体作为财产和工具使用)。身体变得完全社会化、官僚化和政治化了。它最私人、最私密的一切功能(包括它的生殖功能)都成了公共利益和政治讨论的事项。这是隐私的终结,就像人们早就理解的那样。但是,自我照管的主体也只是一个在有关其身体的政治和行政决策过程中的参与者。公共的、符码的、媒介化了的身体开始与物理的、私人的、私密的身体相重叠了。人们可以在当代社会媒体和互联网上看到这种公共和私密的等同化。互联网是一个满足我们最日常和最私密的需求跟欲望的媒介,与此同时,它也是将其铭刻进入数字记忆中的媒介——互联网使这些需求跟欲望有可能被公开访问。这种隐私的丧失激起了对恢复隐私的呼吁。然而,恢复隐私——即恢复对身体的不受限制的私人所有权——对照管系统来说将会是毁灭性的。

自我照管的主体积极参与有关其身体的医疗、政治和行政讨论的前提是其有能力从非知识(non-knowledge)的立场来判断有关照管/护理的知识,包括医疗知识。不同的科学流派都在争夺认可度、影响力、名誉以及权力。它们都声称要从知识的立场来关怀个体。个体必须在它们当中做出选择,但却没有做出这种选择所需的知识。这使它感到虚弱和迷失方向。但这种虚弱同时也是一种力量,因为每一种知识只有在其被接受和践行的情况下才会变得强大有力。哲学传统可以被理解为对这种虚弱和力量的矛盾性的反思传统。不同的哲学教义提出了在照管和自我照管——在依附性和自主性——之间不同类型的关系。让我们下面对这些学说进行一个简短的考察,以便更好地了解这种关系的当代状况的谱系。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