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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的时候，四叔对着自己的主管大夫说了一句傻不拉几的掏心窝子的话，“大夫，我以后再也不举报了。” 大夫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拍拍四叔的肩膀说，“话不能这么说嘛，对于生活中那些真正日鬼掏炭胡日弄人的事情，该举报还得举报嘛！” 四叔给弄了个大红脸儿。 医院住院的这半个多月时间里，不只治好了四叔身体上的毛病，也治好了四叔思想上的问题。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吃饭要人送的那些日子里，四叔似乎也静下心思，想了很多很多。 在此之前，四叔一直觉得自己举报这个举报哪个耍弄了别人，到头来却发现其实是捉弄了自己。有一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骗过了全世界，却骗不了我们自己。”真的，他那些所谓的正义之举，结局就是让自己收获了一个跟废物差不多的儿子。要本事没本事，要挣钱不会挣钱，要耐心没耐心，光就是有个烂怂脾气，动不动就跟人发火，还有一身的懒肉。对比邻病床人家的儿子，大学出来后进了一个事业编单位，找了个儿媳妇也是事业编单位。到底是读了大学在外头上班的，懂事懂礼会关心人的很。两口子每天下了班就过来来医院看看他爸，来了就忙前忙后地不停。顺便，还要热心地问问他们三个人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这么一比较，四叔就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生了个畜牲，冷血动物。他儿子石头呢，个子长得咋山墙高，来医院了就跟来度假来玩耍一样，心里没一点儿事儿。给他把饭一买，往床头一放，立马就转身耍手机去了。他要上厕所的时候，还得叫旁人把他儿子在病房外头叫一下。他算是看明白了：越没出息越是没本事的娃，越没孝心越没爱心越没耐心，连操心个病人都弄不到向上，脾气还暴躁的很。儿子在医院陪护，动不动就很不耐烦地吼四叔，弄得四叔的心里稀碎稀碎的，还疼得受不了。得亏有俩女子不时地隔几天过来精心照顾他，要不然，他在医院里根本就没办法住。 刚做完手术在重症监护室的那四五天，有护士操心发药挂药量血压，有护工随时在旁边操心他。——护工一天一百五十块钱，他听了这个价都肉疼。可是，没有护工又不行，他们重症监护室都被隔离，避免感染，家属根本进不来。他大小便都得在床上，麻烦的很。没个人操心，根本不行嘛。早上查房的时候，护士长是个利利索索的女的，很严格。不但让他过一会儿就要侧一下身子睡，以免一直平躺背部臀部压坏，出现褥疮，还严重正告他：“那样，你就惨了。” 护士长说话不留一点儿情面，面冷但很有道理。说着她还要把被子揭开，把四叔的病号服扒拉开，看看他的背部和臀部，看有没有被压得皮肤变色。 四叔个土包子，没见过啥，还羞得脸都红了。人家护士长说：“哎呀，把你个老汉家还羞脸儿大的。——要是出了褥疮，你受的罪就大了。” 他们查房走后，病友们都说，“唉，进了医院，在人家医生护士跟前，咱们就跟月娃子放在母亲怀抱里头了，任人家扒拉。——简直就跟扒拉萝卜似的。” 四叔给逗得一笑，没想到伤口给憋着了，疼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出院后，四叔想了几天，决定还是得去找个工作挣钱。在医院里，他的头脑算是彻底清醒了：没有钱，真的不行。他住院的时候，借了一屁股债，得给人家还。进这一次医院，四叔终于回到了实际生活中，把心思用到正经事情上了。他先给儿子在外卖那里注册，让他跑外卖：“你挣的钱你花，挣的多花的多，我们不要。” 他是这么想的，人不会累死，但是能闲死。得先让他动起来，才能慢慢成长。 石头这小子还可以，真正跑开外卖了，许是受了同行的感染吧，他慢慢慢慢地也被带动起来了，争分夺秒地跑。叫四叔两口子高兴的是，他知道心疼钱了。四叔心里踏实了：所有的懒惰，还得生活逼一下子才能改变。 四叔自己也去给自己找了个门卫的工作。俩人，两班倒。他早上早早起来在家吃，午饭自己带上，中午的时候一热。只有晚饭在外面买点东西，就那样了。 有了个正式工作的四叔，一天早出晚归的，还忙活的不行。骑个电动车，呼呼呼地去，呼呼呼地来，有人想跟他搭个话还都顾不得。 “哎呀，浪荡鬼了一辈子的老四，现在也知道过日子了啊？”村里人对他刮目相看了。 前年，镇上派人跑来看村里有没有老旧土房，说是濒危房屋要拆除。村里有几家砖瓦房，还算不上危房，应该不在范围之列。可是镇上那些愣头小伙子，叫来挖掘机直接钻进要拆除。那些不答应的村民就聚在那里阻挠，无奈村里都是老人妇女，被人家三两下就弄一边儿去了。 半上午不到的时间，几家人的砖瓦房就被推成烂框框了。老人们气得坐在那里直哭。 有人说，就得叫老四给咱们打举报电话，向县老爷们举报一下，把咱们的冤屈反应反应。 “就是啊，这是正经事儿，应该举报一下。” 晚上四叔下班回来后，村里好些老人都到他家里聚会，商量举报胡乱拆除的事情。 在外头上班了半年天天的四叔，好歹见了些世面了。他很严肃地说：“这个事情嘛，咱咋举报啊？这拆除的事情本来就是县老爷叫弄的，还出了文件。咱举报过去，还不是到了县老爷手里头了吗？——咱这不是恰好往人家怀怀儿里头扑吗？” 老人们给吓个激灵，“原来这样啊！”他们一个个叹着气低头纳闷地走了。 去年四叔给儿子石头结婚的时候，村子里空前的热闹。酒席是在街道上举办的，四叔高兴，喝了点酒，在主持人叫男方家长讲话的时候，四叔端脸端头拿腔拿调地说了这么几句话：“我前半辈子没干正事儿，爱胡乱举报。现在，在儿子儿媳妇大喜的日子，我要郑重声明：我从此再不干举报这样没意思的事情了，我要安安心心过日子，给儿子儿媳妇这个小家庭尽最大努力支持！” 一片爆响的掌声里，欢快的音响唱起来：“结婚啦结婚啦，今天结婚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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