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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 事 的 记 忆

 梦竹a4x53ybct2 2023-11-14 发布于安徽

                  

                                      李 传 淑

       听祖父说,我家祖居南京水西门,家中做书店生意。因年年被水淹,投靠朋友,曾祖父带着祖父、二祖父、姑奶奶到寿县城关西大街大卫巷定居。

       祖父名叫李锦春,号秀庭,衙门号“李本”。身高大约一米八,较瘦,眼睛大大的,留个八字胡。腰板硬朗,耳不聋,眼不花,一嘴牙不掉,拐杖不拄,放手拿着。生活习惯,爱到澡堂泡澡,喝浓茶,每天下午总要买点小吃。

      祖父注意锻炼身体,生活规律,早晚刷牙,中午饭后漱口。早上起床,洗刷一毕,便到后院做气功(八团锦),再冷天不穿长袍,做完气功后再穿长袍。

       祖父食量不减,不仅能吃肥肉,元宵能吃两大碗。走到大卫巷咳一声,家中听得见。平时衣着整齐,理发修面,整齐清洁。58年秋,因吃不干净东西,拉肚子病故,享年88岁。

        祖父清朝末期进入衙门,后升老总(相等现在的公检法头子)。办案过程中,因轻案重判,用站笼处死,对方不服告到省里,级级下查,最后查到祖父头上,坐牢两年。

        祖母生活无着,就卖掉面对黄家巷的第一幢房子,后改为长巷道。大门对南,缩到里边,便有门房两小间。记忆中,前院有石榴树,二门两旁两棵大枣树。二门墙上种“国漆花”。二门有屏风,平时走两边,只有节日、贵宾来,才开中门。向南三间带有走廊,是堂屋。对门是下堂屋,另伙房一间。伙房后门小院,有洋槐树一棵,院内喂鸡及堆杂物。

       后院西边种有香椿树一棵,每年在不发芽之前,就套上鸡蛋壳,等出芽了,香椿头就更好吃了。另有葡萄一棵,搭架子,名叫“龙眼”品种。修剪工作都是祖父,供全家人的解口。

       前后院各种盆花少有200盆,浇水修理全是父亲。

       前院东边有个大院子,墙是毛竹扎的,东边墙外就是大卫巷,是父亲造纸用的场所,堆放稻草,另拴骡、马各一头,有磨、碾,加工稻草的材料。我家所有墙壁泥得很光滑,纸成张以后贴在墙上晒干。

      家中的住宅,全是祖父当衙门时买的或盖的,所有地面全是方石、碎石,走廊是条石,雨天不湿脚。堂屋上桌是照着屋子打的,古漆很亮,下边放两串与上桌一样长的两串大钱,名叫“钱龙”。所有瓷器,请客十桌八桌,从不借人家的。

     堂屋上桌挂着十字架,一切摆设都是基督教格式。厅屋上面是佛教的布置,初一、十五烧大香,念经。父子俩信仰各异,常有争论。所以,在我小时就形成这样印象,父信基督爷信佛,堂挂十字厅摆炉,木鱼声中赞美诗,赞美诗里弥陀佛。

      外祖母常说我们家事,祖父当衙门时,找他办事的人也不少,他都乐于助人。那时家庭兴旺,人口甚多,祖父母、二祖父母、父亲、母亲(母亲当时是童养媳)、叔叔、姑母,另有男女佣人丫环数人。

       祖母不生育,父亲是姑奶奶的儿子,抱给祖父做儿子。因为祖父念子心切,就从丫环中挑了一个姓陈的女孩,都叫她陈姑娘。纳妾以后生一女孩,活到三岁病故。孩子没了,母亲伤心,加之奶奶对她的虐待,喝火柴头子自杀了。死后,寿县的风俗,尼姑、和尚、道士都来给亡灵指路,家中要备素席招待,奶奶不愿,和尚们见死者又是偏房,都跑掉了。

      陈姑娘死后,对祖父打击很大,思念如迷,就找巫婆招魂,好叙谈叙谈。巫婆说:寿县东房庙,初一、十五鬼点名,把陈姑娘挤到桥下了,把娃都挤掉了。便拿起纸就剪个娃样,叫家人糊好烧掉。祖父见娃样子和陈姑娘脚相适,就非常相信她。从此以后,蔡香头就是我们家贵客。

     对祖父来讲,妻不如妾,奶奶成了他的仇人,吵骂常事,家中不安。其他人也说,不该收留陈姑娘,应该给找个婆家嫁人。

      一九三二年,奶奶得了食道癌,死于秋天。死了三次,最后一次,脸发红,起毛,头又抬起来了,全家人吓跑了。祖父说她坏事做多了,报应,就用桃树棍子把棺材捆上,用铁丝捆得紧紧的,不入土,丘起来。

      祖父坐牢回来,就开粮行。米的来源是从北门外船运进城。米行生意一人不行,就请吴可勇,号华轩,帮忙,祖父营账。

     父亲、叔父、母亲、婶母都在读私塾。父亲读到十九岁,到上海阜丰面粉厂当职员,后升为麦务主任。于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日本人侵占上海,面粉厂停业,父亲回家,自己投入造纸。叔父、祖父他们做生意。我父亲在上海每月工资很高,父亲计划把母亲和孩子们接到上海去住,鬼子来了,计划全打散了。

      吴可勇在我家帮工多年,无钱成家。他父亲是瞎子,他母亲是哑人,又是独生子。

父亲给了60银元,给他买了程子良家丫头,名叫双喜,其他费用是祖父补贴。吴克勇非常相信父亲,我记得在跑鬼子反时,他拿一篮子银元,上面盖个衣服,交给父亲,父亲也没点数就交给美国人仲小姐。鬼子走后,一点不动交给吴大伯。这是吴大伯的生意本钱。

    婶母王盛英,是奶奶的娘家侄女,结婚后大家仍在一块。姑母19岁嫁人,婆家是北山金家山金家,结婚一个月,姑父出门做生意,可能是带的钱被人发现,把他害掉了,以后再也无音讯。姑母回娘家,再也不去金家。

     在这期间,寿县正阳关皮家托人以姑娘身份迎娶,祖父不愿,便召开家庭会议,说:“我们家是传统的文化家庭,不能再嫁。家中人都要看帮大姑娘。抱给一个侄儿,就是李传祉,以后大姑娘进入老坟地。”

      姑母协同母亲、婶母持家。亲友有什么喜事,她从不出面,总认为是半面人,对家人不利。1956年,我往水库调动,回去看看大嬢。姑母老了,她突然对天喊起来,她说:“苍天啊,我李家的闺女,如有不幸,都降到我一个人身上,叫传淑、传玲过得好日子吧!”姑母喊完,我心酸落泪,不能谅解祖父,为什么不能再嫁人,当时她才19岁呀!

     鬼子进城,寿县钟鼓楼经常拉警报。听到警报,正在做饭,用水浇过,所以我们家常吃夹生饭。

    鬼子进城了,我们家跑的各自东西。叔父婶母他们一家骑着自行车跑到乡下去了。父亲这边,我们没有跑,进了难民所。祖父、父亲在家看门。俞家庆跟我们在难民所,因她个子高,成人快,母亲把她围在竹席筒里,上面堆上东西,鬼子走了,才放出来。

     难民所里传说:“在家看门都叫鬼子捅死了。”母亲听后,抱着弟、妹(双生子),我拉着母亲褂襟子,母亲哭着说:“男人当家的都没有了,我们活着什么用!”就把我向井里推,我害怕,死叫,不下去。这时惊动了人,后把井盖上了。

      次日,祖父带着白袖章,上面写的是“良民”,有这两个字就能通行了。母亲见到祖父,知道了家中实情,不挂念了。这时,难民们把祖父围住,都叫祖父到他们家看看。祖父送了一篮子全是吃的东西。鬼子为什么发通行给祖父?因为鬼子信佛。到我们家见祖父烧香,他即跪下磕头。父亲给鬼子烧饭。

      时隔不久,鬼子又第二次进城了,我们家成了难民所,亲友、邻居都跑到我家了。我还有一点印象,美国仲小姐给了父亲一个旗子挂在大门口,上面字好像是日美友好的意思。鬼子到我家,问父亲,“你家怎么这么多人?”父亲答:“因为我家离城远,躲枪弹的。”鬼子看上了父亲身上穿的西装马甲,要去了。第二次时间不长,主要是要淮南矿,就退到淮南一带。

       父亲是个好心人,照顾了好多邻居。我们门邻陶老二(外号淘气)是个单身穷人,房子倒了,无钱修,父亲就叫他住我家大门口门房。他把倒的房料都拉倒我家门房堆放。他身体有病,肚子好大,叫“鼓涨疾”,可能是肝腹水。每天父亲叫我送饭给他吃。有天,他吃香烟,把堆的房料燃着了。这时,父亲就拼命地推倒竹子扎的墙,切断火源,保护厅、堂屋。徐益之住我家厅屋,他不帮忙,反而烧香叩头。火灭了,他邀功说是神佛保佑的。这时,警察来了,说“一家着火,四邻有责”,就把父亲带走了。母亲到现场看看,拎着父亲一只鞋,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祖父到警察局长那“意思意思”,父亲即穿着一只鞋回来了。母亲见父亲满身血痕,哭地更狠,“看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父亲说:“这身上的血痕是救火时竹竿刮到的,我一夜睡得很好。”母亲不信:“那是什么地方?能有你睡的地方?”父亲说:“有个警察值班,他叫我睡他的床。”从此,这个给床睡的人,三升五升的到我家店里搞米,成了不给钱的租户。

      房子给我们烧了,人还烧死在屋,父亲又买个小棺材把埋了。

还有夏怀,也是单身穷人,他跟姐姐住。他姐病故,他就是睁眼瞎子(现在叫青光眼),平时上街要讨(叫街),雨雪天气或是有病不能出门,都是我送饭。有天,我去送饭,发现他在门后上吊死了,我吓得把饭也不要了,喊吧!其他门邻一齐帮忙把夏怀大舅埋了。

      堂弟传禄在山上搞了个石灰厂,因到外面有事,叫父亲给他看门。半夜父亲听床下有人,就知道是小偷。父亲拍拍床,“你出来吧!我不打你。我是给侄儿看门的,又没钱,笆斗里还有米,你倒一半去。”小偷出来了,老头子真没打他,就倒了一点米。父亲说:“叫你倒一半,还倒。”小偷以后与父亲交了朋友,经常送热开水给老人喝。

        还有寿县西乡岳张集地主,又当中药医生,名叫陈海洲,一个儿子叫陈子亚。他在当地是外姓,儿子被几次绑架,就向寿县教会投靠,他也是徒教基督。父亲知道后就引住我家,吃喝像一家人一样,住有年余。因母亲双生了(传祝),他说:“李师母(指母亲,教会的称呼)身体不好,又有双生,我想把岳母接来,我们另起火做饭,减轻你家负担。”说服父亲,后才答应,吃住一切没收分文。解放前夕,子亚大哥带着爱人来看父亲,他叫父亲放心吧,“我娶的是岳家女儿,在当地也有名气,我们也有所照应。”

       父亲为民治病,不收分文。自己到北山采药,顺便拾些牛屎烧锅。他治病对象,上至县干,下至贫民,不计其数。有时吃饭也忘了。能买得起药的人去买,剩下的用在贫人身上。来赊米的人,十斤八斤不送钱来,就算了,从未讨过账。

       生意不行了,米的来源没有了,只有地主家叫我们帮他卖米,拿点行用。就在这时,大概1943年,母亲患高血压病,加之大哥到蚌埠圣华清绸缎店学徒,初次离家。母亲不放心,一夜未眠。大哥走后,母亲跌倒,嘴歪,治疗无效,身怀六甲,几小时病故。我家像塌了天似的!派人到乡下接外祖母(抗战时,国民党政府迁到南乡保义集,姥姥们随之前往),外祖母来了,硬是拿头在棺材上磕碰,鲜血直流。父亲放声大哭,跪倒在外祖母前面,小辈们也一一跪下,外祖母诉说:“我28岁守寡,就这一个女儿,她8岁到你家当童养媳,你俩一同上学,一同回家,买碗米酒也分开吃,想想这些,我能不伤心吗?”心力交瘁的父亲,这时不但精神上完全崩溃,经济上无力支撑。12岁的我,抽泣着对父亲说:“屋角砖下有几件金器,是妈妈留给我长大用的,你把它拿去卖掉。”另外又包了祖母、母亲两件从未穿过的皮袄,一起卖掉了,好安葬母亲。

      父亲变了,他一直梳的分头蓬乱,面色焦黄,胡子拉碴,成了老头,又像傻子,又像入魔。从此我家怕过年,一到这时,父亲不吃不喝,跑到郊外,睡在母亲坟上哭。寿县建水泥厂,母亲坟被挖了,父亲就把保留的一双鞋埋在土中,起了个新的坟,年年前往祭拜。

      父亲的悲痛,不但亲友们给予安慰,教会的长老、牧师也常到我家做礼拜、念圣经,针对性的讲道。春华医院(美国人办的)院长杨济岭是我父亲的好友,他是山东济南大学毕业的。他的三个孩子我们都是同学,除了搞好学习外,星期天都要到基督教做礼拜。记得父亲对杨院长说:“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以后叫她到医院学徒,终生从医,当小姐。”杨院长欣然接受。

      父亲21岁结婚,和母亲同年生。他和母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俩从未拌过嘴。母亲做好饭后,站在大门口看看父亲回来了吗?见到父亲,就双双回家。

      母亲病故那年可能是43年,二月初十。早上跌倒地上,我拉不动,便找徐大妈和王家三婶才把她拉到床上。只几个小时,下午5时停止呼吸,享年41岁。

     好心人上门提亲,父亲坚决不允,说:“我再也找不到她那样的人了。”

     母亲病故后,12岁的我,担当了家里生活料理担子。除烧洗缝补外,学着做衣鞋。有时还到菜园拾菜皮,替菜农摘辣椒,摘十篮子,提一篮子,回来用缸腌起来,就是一个冬天的下菜饭。城西湖有毛草根,埋在土里,我挖起后放在石头上把毛皮磨尽,晒干,搞点高粱面掺煮,就是早晚的稀饭。秋天拾豆秸秆,夏季拔麦茬,搞回烧锅。有时替日本人剥花生,日本婆子搜身制,有点不好就打耳光。我剥花生总是坐在屋角,人不在意的地方,好吃点充饥。一天剥到晚,得的钱可买2斤高粱面。花生放在小楼上,楼有个方洞,从洞口把花生推在地上。人们都去抢,小孩当然抢不过大人,有次我被踩在地下,胸骨疼了好几天。

      日本人在寿县八年,四个城门封起半边,还有男女警察搜身,进城人都要盘问。女孩大点不敢出门,更谈不上去上学。东大街烧了半条街,傍晚街上就无人走路。鬼子喝醉了,家家马上闭门。

     传祝说寿县东门外,出现英雄俩姐妹,姐妹长的人高马大。日本人住在邻村,常出来找花姑娘。有天,姐妹俩把鬼子引来,给他酒喝。把鬼子搞醉后,这时妹妹从大衣柜出来了,姐妹俩把鬼子杀掉了,姐妹俩抢枪跑了。时隔不长,鬼子把村庄烧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鬼子投降了,中央军进城了。当时走在前边骑马的县长张作六,高个子,秃子头,是寿县张家楼人。鬼子站在街边,小孩们拿麻秆捅他鼻子,他低头不动。日本人有的回国了,有的留在中国。

      市民、商家挂旗欢迎,生意也兴旺了。美国给大批粮、布匹,由基督教出面,成立救灾处,父亲也是成员之一。放寒假了,我参加帮忙。当时两个点,正华、道华。正华是解放后公安局办公地点,道华就是城南小学。这些房子都是美国人帮盖的。我分配在道华小学,有王兆成(寿县三中教师),另一名叫王子英,解放后在北京新华社国际部主任,丈夫邓刚任新华社社长。

       在救济处工作时,王子英我喊她大姐。有天我问她怎么不把孩子们带来,她说她丈夫在明光,夫妻不和,不愿在一块生活。时隔不长,大姐被国民党抓走了(时间大概是47年),说她是共产党,父亲等人出保以后才放出来。

      解放后才知道举报人叫吴子营,是国民党区长何家瑜妻子。我真傻,身边三个地下党员,我都不知道。一个是我的老师张仲强,解放后任玄武区区委书记。另一个是赵明东,解放后任北京某空军团级干部。

      张作六为什么要搞赵子盘?45年春节,张作六夫妇到赵子盘家拜年,赵非常冷淡,得罪了张作六,这是其一;还有,赵子盘替秦香桃收尸(秦等于是上海滩头头),秦是张作六杀死的,是赵子盘拜把子兄弟,收尸时赵嘴里讲了什么,被人挑拨,张气,就暗杀赵子盘。地点是向蚌埠去的地方,叫小平山。赵被刀割七处,右手小手指也没。我看的照片。解放后,我在劳改三支队工作,抽调我去整理犯人案卷,分给我的都是政治犯档案。其中,我清楚的看到张作六杀赵子盘的情况。张被共产党判八年,张申述他杀赵子盘有功,为民除害,减刑四年。后在我们下层单位放排,死在水面上。

     张作六是赵明英小姨告到省里,才把他县长拉下台。后任县长叫王振华,夫人尹作铭是安大学生,和赵明英小姨相处很好。所以王县长上台后,小姨任寿县妇联主任,小姨夫任三青团主任。派右反时被判刑就是为此事,后平反。

     土改时划成分,外祖母家是官府地主,这顶帽子戴到外祖母头上。我想了很久,党说群众眼睛是雪亮的,门邻是了解情况最清楚的。外祖母28岁守寡,回娘家支撑门头。赵子盘四姥爷只是外面干事,当家人就是姥姥。由于赵明东这个大红伞,政府对姥姥宽大,每次开斗地主会,给姥姥板凳坐,只是陪斗而已。

     48年底,寿县是和平解放,一夜之间,全挂上共产党的旗子。腰鼓队、宣传队都上街欢迎解放军,那时我也在学校,也参加了这个行列。学校的校长也换了,名叫王士仪,是城关镇区长袁传华的夫人。大军南下时经过南乡,见大地主鲍子刚丫头子在路上哭,部队就把她带到城里,交给王士仪。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知道,就知道她姓范,然后,我们语文老师说你已经推开浮云见青天了,你的名字就叫范青云吧。每天我教她几个字。有天王校长叫我去,她说:“我看你也能独立生活了,就和范青云一道跟部队走吧。”我非常高兴,到家拿东西,叫自私的祖父拦住了,他说:“你的去路,只有在城里找个婆家,以后好照顾我,你走了,谁问我?除了我死了!”从此就盯着我。

     解放后米行生意不行,加之传祉夫妇自私,我和传祝经常挨饿。俞家庆回娘家吃,祖父有时到车行叔父家吃,父亲长时间在北街吴大伯家,不常回家,刘传英天天指着我说:“女孩子念书有什么用?增加了你小哥负担!找个婆家嫁走算了!”有次,我和传祝不仅没钱缴学费,还有三天没吃到饭,饿得眼冒金花,胃发臭。有天,我家小花狗上传祉床上,我和俞家庆感到有问题,就把他床头铺的被子掀开,下边是吃的东西,还有一包卤肉。姥姥知道了,就更生气,把父亲叫回来,当着大家面说:“分家!传祉也成家了,这俩小的(指我和传祝)不能饿死!”从此传祉被分开另住。

       寿县文化馆办的夜校,招收失学青年,教材也同其他中学统一,我即参加学习。1951年秋,《安徽日报》登省银行招生,我便报了名。条件是高中毕业和在校学生,我因找工作心切,又没毕业证,当时文化区员是个老头子,叫我缠急了,就依同等学历准我参加银行考试和体检。草榜出来了,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30多人录取,我是第八名。紧接,《安徽日报》登出各地考取人员名单。

       这时,问题又来了,要到合肥报到,没有路费。我把家中的碎银子,和外祖母的一件老衣料拿去卖掉,做了一套列宁装和到合肥报到的路费,从此我踏上了革命的路。分配在寿县正阳关银行工作,工资开始大包干制,19元一个月,伙食9元。几个月后改为等级制,每月31.5元,由隔几个月增加为36.5元。每月给祖父3元吃点心,及给传祝缴学费。

       1952年11月12日,我结婚。从正阳回寿县,经北门,先到父亲那里,他和吴华轩一块做生意。见父亲缩头抱肘,好像很冷。我问他一天吃几次饭,他都不吱声。我便到大卫巷家中,准备晚上到治淮指挥部结婚。那天晚上,我家没点灯,两个嫂子都不在家。自己把唯一的一床被子包好,准备自己去了。到伙食房,摸摸锅是凉的,水瓶是空的,我不仅没吃饭,连口水也喝不上。走在大门口,自感伤心,没娘孩子就这样出嫁了,还不如陈永安家秃丫头,出嫁时东家奶奶给她一碗糖水鸡蛋吃。想想不去结婚了,明天回正阳上班。就这时,指挥部派人来接我,给我拎着东西,便一起到治淮指挥部。到了礼堂,人都到齐,就等我咧。一会儿即宣布今晚是袁席之结婚,水利专员郑象生讲话。招待花生小糖,纸烟每人一包,共花20万元(货币没改革,等于现在20元)。那时席之没钱,这笔钱郑专员一笔报销了。

     第三天,叔父办菜,姑母、婶母做了一桌饭菜,请老舅爹及祖父、父亲我们一家人,我和席之,就算是请新女婿上门,又算是我三天回门了。这一场面过去了。

      回正阳时,我见父亲没棉衣,就把身上钱交给外祖母,叫她买布给父亲做套棉衣。

      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伟人的这一教导,父亲不仅推崇备至,而且身体力行。国民党军官叫他当他的参谋,商会要他加入国民党,父亲均婉言拒绝。

       父亲年届古稀还在钻研针灸,“要治人,先练己”,他经常在自己身上试验,并用手指和掌心在墙上拍打,锻炼手法和臂力。

      父亲也很固执,几乎固执得令人好笑。他坐八点的车,五点就到车站等待,我说:“去的太早了!”他说:“人要等车,车不等人。”买了猪肉不洗,切切下锅烧,他说这样烧的肉鲜些。60年,街道干部看他老了,送给他细粮,他硬是不要,他说浮肿病人更需要,干部们摇摇头,这老头真固执。

      亲友们留饭,他总在饭桌上放半斤粮票三角钱,到亲侄家也如此。惹得侄媳生气,父亲说:“国家发的粮票每人一份,我把你们的吃了,你们咋办?你要不要,我就不吃了。”二哥(传祉)下放上迁,要把公家盖的草房处理掉,父亲反对无效,就在十字街口贴小字报,命他把房交给公家,否则就断绝父子关系。

     父亲病危,我又一次回家尽点孝心。他病得那样重,并没有哼一声,更没掉一滴眼泪、说一声死。示意叫我把电灯拉开,拍拍床,叫我坐下,注视着我,嘴角上说一声“你老了”。他的想法我明白,就是他离开人世之前,要好好地看看自己的女儿。

     父亲生前立下遗嘱,他死后不准花别人一分钱,一切听从教会安排。(父亲是教会执事,分管教会行政工作,解放后任政协委员)

      1988年12月8日申时,我亲爱的父亲,一位虔诚的徒教基督与世长辞。消息不胫而走,数百名教会兄弟姐妹佩戴白花,手捧《圣经》,冒雨排队来我家,以沉痛的心情为我八十八岁的先父做追悼礼拜。当地穷人们也络绎不绝地到先父灵堂,哭着说:“送善人啊!送善人啊!”

      先父安葬在寿县北山苍松参天、翠柏吐秀的教会公墓。

      当我幸福的时候,当我身心欠安的时候,我和古稀老伴,留下的父亲的手抄本,心祭着,现在他们翁婿团圆愉快了。

      父亲常说:“国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安。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我常想,人如能轮回转生,在来世上,我还要做父亲的女儿。

                                     2021年6月20日,91岁,写于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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