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我们从未现代过：对称性人类学论集》
作者： [法]布鲁诺·拉图尔
译者：刘鹏 安涅思
2.11不可战胜的现代人
现代制度相信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全然二分，同时又抵消了这种二分，这样它就造就了无敌的现代人。如果您批评他们说，自然是人类的双手创造出的一个世界，他们将会向您展现自然的超验性，科学是我们接近自然的一种媒介，并且向您表明他们的双手与此毫无关联。如果您对他们说，我们是自由的，我们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么他们则会指出社会是超验的，其定律也超越于我们。如果您指责他们是在玩弄两面派的伎俩，那么他们将会向您展现，他们从来不会混淆自然定律与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类自由。如果您就这样相信他们，并将您的注意力投向别处时，他们将会利用这一点将成千上万的客体从自然转移到某些社会团体，并使这些社会团体获得自然事物的稳定性。如果您突然回转身，就像在孩子们玩的游戏“妈妈，我可以……吗？”之中那样，他们会一下子呆在那里，满脸无辜，仿佛他们并没有移动：这里，在左侧，是物本身；那里，在右侧，是语言主体和思想主体、价值与符号的自由社会。一切都发生在两者的中间，一切都在两者之间流通，一切都以转义、转译和网络的方式发生。然而，这一空间却并不存在，它毫无立身之地。这正是现代人所没有想到的，也是其无意识之处。现代人通过将集体推入与自然的超验性、与所有人之自由的联盟关系之中，同时也将自然纳入其内、亦赋予自由的边界以绝对的限制，如此所为，他们就完成了对集体的扩展工作。难道还会存在一种更好的方法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吗？这就使得人们可以做任何事情——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事情。
当美国的原住民指责白人谎话连篇时，他们并没有错。现代人总是大包大揽：他们将政治力的关系与科学推理的关系区分开来，而且他们不断使用理性来支持权力，同时又使用权力来支持理性。他们已经战无不胜了。
您相信雷电是上帝所为吗？现代批判家们将会向您表明，这仅仅是一种由纯粹的物理机制所导致的现象，对于人类事务的进程毫无影响。您是否陷入了传统经济的泥淖之中呢？现代批判家们会告诉您，物理机制将会通过动员巨大的生产力，从而对人类事务的进程产生颠覆性的影响。您认为祖先的灵魂会使您永远成为其法律的俘虏吗？现代批判家们将会向您表明，您仅仅是您自己的俘虏，您的精神世界仅仅是您的一种人类建构物而且是一种太过人类化的建构物。接下来，您是否可以做任何事情，并且以您觉得合适的方式来发展您的社会呢？现代批判家们将会表明，与您祖先的时代相比，现代社会和现代经济学的铁的定律更加难以改变。如果您非常愤慨地指出，难道这是个机械化的世界？现代批判家们将会向您传播那万物所属的并将万物赋予人类的造物主上帝。如果您依然非常愤慨地指出，社会是世俗的吗？现代批判家们将会表明，灵性已经被如此这般地解放出来，而一种全然的精神宗教却还是高高在上。如果您认为自己是宗教徒呢？现代批判家们将会放声大笑，算是对您的嘲弄！
对此，其他的文化-自然又是如何反应的呢？与现代相反，它们变成了前现代。它们可能会抵制超验的自然，或者内在的社会，或者人类双手所创造的社会，或者超验的社会，或者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上帝，或者是一个内心深处的上帝。但它们又如何抵御这六者的联合呢？或者说，如果现代批判的这六种资源，正如我今天所追溯的，能够在一个单一的操作中同时出现，它们又该如何对此进行抵制？但是这六者似乎彼此分离且相互冲突，它们将政府的那些分支机构堆砌到一起。对这些分支而言，每一个却又援引了不同的基础。此外，如果从转义实践的角度来看，纯化工作所要求的所有这些批判资源就会立刻发生冲突，然而，不管怎么样，这种冲突对于权力资源的多样性及其隐蔽的统一性毫无影响。
这样一种优越性，这样一种独创性，使得现代人认为他们已经摆脱了约束其扩张的最终限制。不管时光如何流转，殖民帝国总是控诉前现代集体将物与人、客体与符号可怕地杂合到一起，而这些原告方最终却将它们全然分开——直到当下，他们才又突然以前所未有的尺度将之重新混合起来……在将这一伟大分界扩展到空间领域之后，现代人又将之进一步扩展到了时间领域。现在，他们觉得自己拥有了绝对的自由，他们完全可以不再恪守过去所带给他们的荒唐限制，这要求他们必须虑及物和人之间的微妙的关系网络。但同时，他们却又将更多的物、更多的人纳入了考虑的范围……
您甚至都无法指责他们为无信仰主义者。如果您称他们为无神论者，他们会与您谈论那遥不可及的、无穷远的、全能的上帝。如果您说这位被搁置一边的上帝仅仅是一个局外人，他们会告诉您上帝会在您内心的最深处发出声音；而且，尽管他们拥有那么多的科学和政治，他们从未放弃在道德和信仰方面的修炼。如果面对这样一种对世界的运行方式或者社会的发展方向毫无影响的宗教，您表现出了惊讶之情，那么他们会告诉您，它的影响已经渗透到了人们对于此两者的判断之中。如果您要求他们一一列举出这些判断，他们会抗议说，宗教绝对性超越于科学和政治，它也不可能影响它们，或者说，宗教是一种社会建构或者是神经元细胞的一种效应。
那么，您还有何话可说呢？他们拥有了所有的权力资源，掌握了所有的批判可能性。他们在具体惜形中不断地变换着使用它们，手法如此之快，以至他们从未被抓个现形。是的，毫无疑问，他们是，他们已经是，他们已经完全是，他们也自认为是——不可战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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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许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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