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市收银台结账,收银员突兀地搭讪:“看你经常买娃哈哈AD钙奶,孩子多大了?”我摘了耳机,云淡风轻地用两个字结束了谈话:“我喝。”回家的路上,我陷入了回忆,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呢?上世纪90年代,农村,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日常饮品就是娃哈哈AD钙奶。爷爷家院子里靠凉房的墙根儿底下,有两个手工编织的大藤筐,里面长期攒着我喝过的娃哈哈瓶子。一听到胡同里“破烂换钱”的吆喝声,我总是兴高采烈地一边喊“爷爷”,一边飞快地出去拦人。每到这个时候,胡同里靠着院墙晒太阳的街坊邻居们总要挖苦几句,中心思想无外乎就是“丫头片子也当个宝儿,惯的也忒厉害了”。爷爷总会脸红脖子粗地反驳:“丫头片子咋啦,我就稀罕丫头,小子我还不稀罕呢。”收了卖空瓶子的钱,就胡乱一卷塞在上衣左边的口袋里,然后把我扛在脖子上,像将军巡街一样,从家门口一步一步走向村西头小卖店。把“嘴硬”、“打肿脸充胖子”的讥讽踩在脚下,每一步都走得斩钉截铁。儿时,爷爷在砖厂上班,有一年腊月,单位分羊肉,爷爷赶着毛驴车,车上铺着厚褥子,被子里面裹着我,祖孙二人高高兴兴地去领羊肉。连肉带骨头装了三小袋,回来的路上,我内急,爷爷刹了车,把我从被褥里挖出来,领到路边,把我厚重的大棉裤褪了一半,袖着手站在旁边帮我挡风。解决了以后,正准备抱我上车,这才发现羊肉少了一袋。祖孙俩面面相觑,一人头上一个问号,抱着侥幸的心理又返回去找,果然没有。回了家,一大家人开始分析羊肉是什么时候丢的,三袋羊肉变成两袋,对于一年都吃不上几次肉的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忘了是哪个长辈抱怨了一句:“要不是这丫头非要跟着去,估计也丢不了”,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忍不住了。爷爷气地拍了桌子:“我这么大个人都没看住东西,你说孩子干啥,再说了,羊肉是分给我的,别说丢了,我就是拿去喂狗吃,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一锤定音。至少在爷爷去世前,没有长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提起丢羊肉的事儿。爷爷叼着旱烟袋,侧趴在炕沿,认真点评我狗爬一般的字:“这个'绿’字写得好,横是横,竖是竖,撇是撇,捺是捺。”我开心的不得了,追着问:“还有呢?还有哪个字写得好?”爷爷绞尽脑汁地在“矬子里面拔大个”,偏偏总也能理由充足地“拔出来”。爷爷说,等上了三年级就教我写毛笔字,我开心极了:“等我学会了毛笔字,就能帮爷爷写过年的春联了。”爷爷走后,我把攒零花钱买的新毛笔悄悄地埋在了爷爷的坟前。直到今天,我写字依旧“横是横,竖是竖,撇是撇,捺是捺”,说不上好看,总算端正清晰。临上三年级的那个暑假,忽然有一天,我被母亲送到舅舅家,说是让我和表哥作伴儿,一起写暑假作业,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接我回家。很快我就把暑假作业抛掷脑后,和舅舅家附近的小伙伴们打成一片,每天疯玩,晒得黢黑。八月中旬,母亲来接我回家,我很心虚,因为暑假作业没写多少。谁知母亲根本就没提作业的事儿,只是眼圈泛红地看着我:“你爷爷走了,咱们回家去吧。”回到爷爷家,我飞奔进院子,乱哄哄的好多人,透过人群,我看到了爷爷的灵柩。我挣扎着上前,有人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终究没能再见爷爷一面。爷爷出殡那天,亲戚们哭得声嘶力竭,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听到人们窃窃私语:“不孝顺”、“她爷爷真是白疼她了”。三年级开学以后,有一天语文课,老师提问和春天有关的唐诗,我答:“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绿…… ”,一瞬间泪流满面。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往后余生,再也不会有人夸我“绿”字写得好了。爷爷死于糖尿病的并发症,多年以后,我成了一家三甲医院内分泌科的护士。我常常收到患者送的锦旗、表扬信,护士长让我在例会上分享我的护理方法,我说:“无他,唯视患者如亲人而已。”同事们调侃我“觉悟高”,我笑了笑:“反正秘诀告诉你们了,爱信不信。”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去超市买了一包娃哈哈AD钙奶,细品了品,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end --------------------------公众号长期征稿,征稿要求可以在公众号后台发送”投稿“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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