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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中以一篇《游仙窟》闻名的唐人张鷟，着实是一位奇人：他才华横溢，在唐高宗时即考中进士，并被考官称赞“天下无双”；他前后八次参加朝廷制举考试也均高中，员半千云“张子之文如青钱，万捡万中”，故被誉为“青钱学士”；他编写的判文集《龙筋凤髓判》风行一时，成为当时人考试的“教科书”；他是一位有“国际影响”的文学家，日本、新罗使臣来到中国都要抄录他的文章带回本国。《游仙窟》《龙筋凤髓判》之外，张鷟还撰有一部“奇书”：《朝野佥载》。书中他用大量笔墨记录唐王朝高宗、武后以至玄宗初年朝野上下发生的各种奇闻轶事，尤其是上自皇帝，下至百官民众的“黑料”。
调猫儿、鹦鹉同器食，命御史彭先觉监，遍示百官及天下考使。传看未遍，猫儿饥，遂咬杀鹦鹉以餐之。武后本意乃欲示人以猫（狸猫谐音“李”）、鹦鹉（谐音“武”）可和平相处，借以调和李姓、武姓两派政治势力之间的矛盾，不料事与愿违，此条记载颇有讽刺性。今存唐代诗人阎朝隐《鹦鹉猫儿篇》一诗即咏此事，然阎诗肉麻地赞赏鹦鹉、猫儿和平相处以吹捧武后，全不提鹦鹉被咬杀，与此书记载对比可知其御用文人的嘴脸。唐平王诛逆韦，崔日用将兵杜曲，诛诸韦略尽。绷子中婴孩亦捏杀之，诸杜滥及者非一。 “平王”就是后来的唐玄宗李隆基，其平定韦后之乱事史书多有称颂。张鷟为玄宗时人，而于书中敢如此记载，可见此事不假，这反映出玄宗在这场宫廷斗争中的残酷无情。
燕国公张说，幸佞人也。前为并州刺史，谄事特进王毛仲，饷致金宝不可胜数。后毛仲巡边使，说于天兵军大设。酒酣，恩敕忽降，授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说谢讫，便把毛仲手起舞，呜其靴鼻。 虽然后来贵为玄宗宰相，但是在这之前张说谄媚讨好玄宗身边的宦官以使自己走上权力的巅峰，可以说是“名利场”中的常事。但是敢在这些政治人物生前将这些事情载入书中，体现了张鷟不一般的勇气，或许这也是他虽有才华但终其一生屈居下僚的原因。东海孝子郭纯丧母，每哭则群鸟大集，使检有实，旌表门闾。后访，乃是孝子每哭，即散饼食于地，群鸟争来食之。后数如此，鸟闻哭声以为度，莫不竞凑，非有灵也。 张鷟一针见血地指出所谓“孝行感天”乃是人为伪造。不仅如此，他还戳穿了当时流行向朝廷汇报的各种祥瑞事件的真实面目：“自连理木、合欢瓜、麦分歧、禾同穗，触类而长，实繁有徒，并是人作，不足怪也。”看来他早就对此类事件有了清醒的认识。张鷟的这些记载和评论对今天认识这些遥远的历史事件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可见《朝野佥载》这部书并不只是一部“黑料集”，而是研究唐代历史文化的重要史料。中华书局之前将此书收入“唐代史料笔记丛书”中，是非常有眼光的。可惜的是，这样一部“奇书”自元末明初以后原书就已经亡佚了，明代曾有人根据《太平广记》将其中引用的佚文辑成一部六卷本并刊刻流传，成为今日所见各种点校本的整理依据。只是这个辑本的质量实在不高，不仅文字讹误众多，还有很多窜乱；不仅《太平广记》以外其他典籍引用的佚文未曾搜罗，即便《太平广记》中的佚文也有很多遗漏。而且据记载，张鷟此书是分成三十五个不同门类编排记事的，《太平广记》也是按照门类引用，很有可能保留了此书原本分门的信息，然而明人辑本将其全部打乱，导致这些信息被湮没了。
有鉴于此，南京大学古典研究所赵庶洋副教授新著《朝野佥载校证》，根据《太平广记》及其他典籍重新辑录此书佚文，共得佚文近五百条；根据《太平广记》等书提供的线索将佚文尽量分门别类编排；又据《太平广记》诸善本、《朝野佥载》存世抄本以及其他史籍记载对其文字进行深入细致的校订。在整理过程中，赵庶洋副教授发现因受现代小说概念影响许多学者将此书看作张鷟的个人见闻甚至存在虚构的成分，实际上其中许多记载都与《旧唐书》、《新唐书》等唐代史书吻合，以前学者多误会为这些史书采用《朝野佥载》，而他则通过证据证明这很可能是因为张鷟与《旧唐书》等同抄唐国史。这一发现，能够证明《朝野佥载》并非一般的小说家言，而是张鷟有意识地抄录史书并按照自己标准评判史事编纂而成，是有着严肃学术追求的史学著作。他的孙子张荐后来成为唐代著名的史官，很可能就是受张鷟所传家学的影响。由此可见，《朝野佥载》这部书不仅“奇”，而且“真”，是记载唐代前期历史、政治、文化的重要文献。《朝野佥载校证》则可以为阅读和使用这部书提供较好的文本和全面的参考资料。
唐王朝的“黑料集” 更全面的新辑本 唐人张鷟所撰笔记《朝野佥载》记录南北朝至隋唐时期的朝野佚闻，尤多高宗、武后至玄宗时事。因属时人记时事，所载内容多为第一手资料，颇有参考价值，为后世治唐史者广泛引用。然今本已非原书，自明以来通行之《宝颜堂秘笈》六卷本经学者研究乃是后人据《太平广记》所辑，存在误辑、漏辑、次序颠倒、文字讹误等众多问题，并非佳本。本书整理不再以《宝颜堂秘笈》本为底本，而是重新辑佚，进行文本整理与文献研究。主要工作包括以下两方面： 一，全面搜罗佚文，精准校订文字。根据《太平广记》等原始文献对《朝野佥载》文本重新辑录，并对佚文重新排序，去伪存真，共计辑得佚文486条，存疑及伪文50余条；利用新发现的三种明清时期《朝野佥载》辑本的抄本、《太平广记》的传世善本以及两《唐书》等他书文献对文本进行校订，改正了佚文中存在的大量文字讹误。 二，考察《朝野佥载》原貌，探究其史源以及史料价值。通过其他文献记载及仅存佚文中保留的线索，考察与《朝野佥载》原貌有关的补遗、编次、著述意图等问题；通过与两《唐书》的比较研究，确定其史源为开元年间的唐国史，具有非常珍贵的史料价值。 赵庶洋（出生于1983年），山东莱西人。现任南京大学古典文献研究所副教授、哈佛燕京学社访问学者，主要研究方向为唐代历史文学文献、四库学、古籍整理研究。已出版著作《玉海艺文校证》（与武秀成教授合著）、《新唐书地理志研究》、《丁卯集笺注》（点校）等，在《文史》《文献》《古典文献研究》等学术刊物发表论文二十余篇。
（统筹：一北；编辑：思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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