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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庾信晚年之作，也是《哀江南賦》前的序文，具有揭櫫全賦內涵的意義。其標題“哀江南”，援引《楚辭·招魂》中“魂兮歸來哀江南”之意，以作者自傷身世，眷懷故國，作賦以寄托鄉關之思。賦中記梁朝一代之興亡，敘個人家世之盛衰與一己之飄零，不勝悲愴。序文概括了全賦大意，著重說明創作的背景和緣起，雖爲賦的有機組成部分，卻可獨立成篇，亦是為六朝駢文的佳構。 開篇的十八句，以極精練的語言概括了作者一生中的三件憾事。首六句敘侯景之亂，金陵淪落，自己逃匿江陵，朝野無不慘遭塗炭。次六句敘西魏兵起，江陵失陷，自己出使無歸，故國中興無望。後六句寫被扣西魏，國破家亡，自己心情如東漢傅燮臨難之時，但悲身世，無處求生；又像東漢袁安念及國事，潸然淚下；因此想仿效桓譚、杜預、潘岳、陸機等古人，作賦寫序，從而水到渠成地交代了作賦的緣由。“信年始二毛”以下轉而寫作者身世之悲，庾信是著名詩人庾肩吾之子，庾氏本為名門望族，但到庾信這一代家道中衰。他中年即遭喪亂，晚年流落異方，屈身仕周，愧恨縈心，歌不能為樂，酒不能解憂。作者淒咽絮語，淚隨墨揮，一片慘痛之情自肺腑出。收束之“不無危苦之辭，唯以悲哀為主”，更為直白地表明了全賦以悲家國淪喪為主調。 第二段追述出使西魏不僅無功，反而被拘的過程，抒寫羈留異國的悲憤和對江南故國的懷念。首六句用馮異、荊軻兩典，表述了自己出使西魏，有往無歸的喟歎。接著反用藺相如完璧歸趙和毛遂定盟而還的故事，自喟使命不成，隱含無盡傷感。作者感傷年已高而歸途遠，衹能像君子鍾儀那樣，做一個戴著南冠的楚囚；或像行人季孫那樣，留住在西河的別館。其悲痛慘烈，不減於申包胥求秦出兵時的叩頭於地，頭破腦碎；也不減於蔡威公國亡時的痛哭淚盡，繼之以血。末四句以不見釣臺栘柳，不聞華亭鶴唳，比喻自己懷念故國而永再見之緣。作者透過在古代忠臣良將義士的典實，傾吐了作者立功無望、仕周無奈，以及忠於故國、思鄉難歸的复杂感情，其悲苦欲絕和暮年淒涼的境況宛然可見。 末段感喟梁朝的腐敗而亡和人民的慘遭殺戮。作者以孫策、項羽靠少數兵力崛起，終能剖分山河，割據天下的史實，與梁朝百萬軍隊，竟然一朝捲甲潰敗，以致西魏長驅直入，殺戮平民如割草摧木，構成強烈的對比。不僅使文勢因此而起伏跌宕，而且述古用以諷今，暗含對梁朝的腐敗與怯懦的批評之意。作者對取代梁而起的陳代是有些敵對情緒的，出於門閥思想的局限，他看不起寒族出身的陳霸先，稱這些地位微賤者暗中勾結，乘虛而入，終於篡梁自立，使梁絕統，江南一帶的帝王之氣，歷經三百年而歸於終結。作者認為梁亡既是天意又是人事，雖不無委運於天的宿命思想，但又認識到正是梁朝士族腐朽，同室操戈，引狼入室，亡國的慘禍自是不可避免了。這正如他在賦文中所云：“若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禍始；雖借人之外力，實蕭牆之內起。”面對故國不復存在，自己覥顏仕北，雖然眷戀故人、故土，但如同舟船無路，銀河不是乘筏駕船所能上達，風狂路阻，海中僊山也無到達的希望。欲歸無奈，還鄉無期，作者處於日暮途窮，所謂“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國事之慨與窮者之憂，自然必須一吐為快。這種創作原則，標幟著庾信後期已經走向現實主義的創作道路。 這篇序文悲亡國，敘家世，抒哀思，感情深摯動人，加以全篇以駢文寫成，多用典故來暗喻時世，表達自己悲苦欲絕的隱衷。庾信學問淵博，文中使事用典，博觀約取，鎔鑄史料，如同己出。首先是其用典大多貼切傳神，如用戰國時毛遂說服楚王與趙定盟和春秋時申包胥赴秦求解吳難的典實，表現自己赴西魏約盟通好，以求擺脫來自外部的威脅；而“華亭鶴唳，豈河橋之可聞”兩句，以陸機臨刑悲歎故鄉風物的不可見，表明自己身處異國，永遠不能與江南故國相見的深切悲情。其次是運用典故的方法多變：有正用的，如“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與“壯士不還，寒風蕭瑟”等；也有反用的，如“讓東海之濱，遂餐周粟”等。 駢文要求字句兩兩成對，運用不當將會流於刻板劃一。庾信此序在句式運用上極為靈活，既有四六對句，也有單句對句。且對句長短錯落，形成了音節整齊、和諧可誦的效果。庾信晚年作品清新老成，頗多激楚之聲，悲涼之調。本文中鬱勃哀婉之氣流注於字裏行間，在用事排偶、敷藻調聲的外殼下，复杂的感情如海底潛流，回旋衝折；又如地下岩漿，奔突激蕩，頗有一種一反南朝駢文柔弱纖秀的力度。這固然與作者家國俱亡的心靈創傷有關，同時也是運思沈著、用筆刻峭而產生的佳效。杜甫說：“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詠懷古跡》之一)”又曰“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橫”(《戲為六絕句》之一)。庾信此序足以立足文苑，雖時移世易，其色不凋，既是其蕭瑟的生平使然，也是他的那枝凌雲健筆使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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