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聘，号两峰，“扬州八怪”之一，闻名于画鬼。传言罗聘目能视鬼，自云“凡有人处皆有鬼，鬼所聚集，常在人烟密簇处，僻地旷野，所见殊稀”。他所作《鬼趣图》最为人所熟知，因而他被称为“五分人才，五分鬼才”。 传世的《鬼趣图》有三个版本，一是现藏于香港艺术馆的手卷本，也称“短本”；一是方闻私人收藏的折扇本；一是香港霍宝才私人收藏的分段本，又称“长本”。三个版本中，以“长本”最为知名。“长本”《鬼趣图》第一幅为鬼在黑气笼罩下初步形成，第二幅二鬼一前一后，后面的鬼头戴缨帽，罗聘的好友张问陶形容为主仆二鬼，蒋士铨也为第二幅留下题诗讽刺仆鬼的媚态：“饿鬼啾啾啼鬼窟，不及豪家厮养卒。但能倚势得纸钱，鼻涕何妨长一尺。”第三幅男鬼执兰花靠近女鬼，二鬼低语交谈，一头戴高帽的鬼在一旁为他们持伞。第四幅乍看一只鬼，细看是三只鬼，大鬼执杖，旁边无头鬼捧盂，怀中还有一小鬼，三鬼作乞讨状。第五幅一人长发披散，瘦骨嶙峋，驾腾着黑色云雾，张问陶称是“两峰（罗聘）亲见于焦山者，殆水魈非鬼也”。第六幅为右侧的大头鬼在追赶左侧的两只小鬼。第七幅一鬼撑伞，四鬼试图从狂作的云气中获得庇护。第八幅为两具骷髅，一骷髅挺直站立，一骷髅微微屈身。张问陶认为两具骷髅是一男一女，又有题诗一首： 愈能腐臭愈神奇，两束骷髅委路岐。 面对不知人有骨，到头方信鬼无皮。 筋骸渐朽还为厉，心肺全无却可疑。 黑塞青林生趣苦，莫须争唱鲍家诗。  清 罗聘《鬼趣图》 册页，八幅，绢本水墨，纵 34.8 厘米，横 35.4 厘米 香港霍氏藏本 张问陶对于最后这幅骷髅图的解读，与佛教思想有关。佛教认为在世人皆骷髅，不过是有血肉的骷髅而已。所以《鬼趣图》全本也被认为是描绘了从鬼初步形成，到最终以骷髅收尾，暗指脱落一切凡俗妄想，返真超脱，往空净世界。另有学者指出，这第八幅《鬼趣图》的两具骷髅形象，与当时从欧洲流入中国的解剖图版画相似，因而罗聘或许曾见过这些欧洲版画并受其影响。 罗聘不是第一个画鬼的画家。事实上，中国的鬼画具有很悠久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韩非子》论“画犬马最难，画鬼魅最易”，由此可知战国时期鬼魅之画已是常见的题材。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划分的绘画题材类别之中，也有鬼神一类，并列举了画鬼的画家，当中最著名便属吴道子。相比之前记载的这些宗教性较强的鬼画，宋元时期龚开的《中山出游图》则开启了世俗化的过程。画中描绘的钟馗与钟馗之妹出游的场景，诙谐有趣，已有了将鬼“人化”的趋势。元四家之一王蒙亦画过《寒林钟馗图》，这里的钟馗则有寄托画者自身情怀的意图。而到了明清时期，这种世俗化的意味更为明显。罗聘笔下的鬼，已与具体的宗教和民间信仰无直接关系，转而以其光怪离奇的鬼怪表象说尽人间情态。罗聘的老师金农所画《人物山水册》中有一幅《鬼趣图》，或许是罗聘画鬼灵感的一个来源。金农自题曰：“宋龚开善画鬼，余亦戏笔为之。落叶如雨，乃有此山魈林魅耶，悠悠行路之人慎莫逢之，不时受其所惑也。观者可以知警矣。”金农自认他的鬼趣图追溯宋元龚开《中山出游图》的传统，并将这种鬼画看作一种警示图像，与人世有着紧密的联系。作为金农的弟子，罗聘很可能也认同老师的看法，亦将鬼画视为一种讽喻现世的题材。 与罗聘同时代有大量志怪小说盛行，其中最为有名的是蒲松龄《聊斋志异》、袁枚《子不语》、纪昀《阅微草堂笔记》，这些鬼文学也反映了罗聘的《鬼趣图》有其时代背景。有学者考证《聊斋志异》的校对者余蓉裳与罗聘曾有交往，罗聘有可能在第一时间看过《聊斋志异》。罗聘在北京的时期又与《阅微草堂笔记》的作者纪昀有些交往，而纪昀著《阅微草堂笔记》的意图正是“测鬼神之情状，发人间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己见”。而著有《子不语》的袁枚也与金农、罗聘师徒都有过从，更加证实了罗聘受到志怪小说的影响。袁枚题《鬼趣图》曰：“我纂鬼怪书，号称《子不语》。见君画鬼图，方知鬼如许。得此趣者谁，其惟吾与你。”与《鬼趣图》同样，这些志怪笔记小说也是以鬼喻世。  《鬼趣图》卷后异乎寻常的大量题跋，与由此可见罗聘广泛的交游圈。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罗聘带着《鬼趣图》来到京城。他以《鬼趣图》扬名京师，结识了众多在京的知名文人，比如时任礼部侍郎的鉴赏家钱载，时任内阁学士的金石学权威翁方纲，时任编修的纪昀和藏书家程晋芳，时任詹事的著名学者钱大昕等。翁方纲和钱大昕等人都为罗聘的《鬼趣图》留下了题诗。翁方纲认为罗聘的鬼趣图在山水上继承了巨然，而画鬼则是延续了龚开：“两峰昨为巨然山，已尽龚开戏墨势。”很大一部分关于《鬼趣图》的题跋，都来自罗聘这一次上京的几年之中。 《鬼趣图》与其大量题诗共同揭示了当时借鬼喻人的潮流，正是清人杨铸所评：“两峰画趣非画鬼，腐臭形骸传谲诡。吾云画鬼即画人，笑啼黯淡摹其神。”罗聘画鬼，其实是画人之常情、世间百态。 |
|
|
